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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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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再次见到他展颜微笑,那应当是他办下签证后订了机票收拾行李的时候了。我为他清洗衣物,整理日常用品,叮嘱他常用药放在哪个暗格,又往箱子里偷偷放了一些他爱吃的小糕点。心绪复杂也只用笑容晏晏看他。送他上飞机的时候他不顾其他人眼神执意拥抱我,我笑脸做了个十足十同他道别,背过脸就是满眼模糊。
我晓得他为什么放弃已经交了学费的贵族学校,而选择了飞向大洋彼岸。命运到底要如何欺侮他才算好。
那日暑假已临近结束,知道顾先生照例不会早起,我陪他去学校报了到,代签了所有需要家长签名的手续。一路笑闹着回家,却被家里满地的碎片吓了一大跳。客厅里站着风情万种描眉画目的女人,拿着当初顾先生给她的所谓“信物”做要挟,要顾先生再给她五万块钱:“哎哟谁不晓得你们顾家有的是钱,老娘日子过不下去了,问你要点又怎么地?”
顾先生气得发抖:“你这是勒索!我上法庭告你!”
那女人听了更是笑得开心:“哟,顾先生,看不出还和法庭有什么勾当了。你要是不给啊,我这里可有的是证据,不是时兴上法庭么?老娘上法庭告你,叫你赔我青春损失费!”
我呆立在门口,只感觉他攥着我的手越发用力,几乎颤抖。“没事,没事的……”我努力出言安慰,却只见他双眼几乎血红,那些酝酿了十多年的仇恨喷溅灼烧,他甩脱我的手就要冲进门去。“顾少爷,你冷静,你冷静……”我用力拽着他,“你进去也帮不上忙……”
那女人看顾先生回不上话来,愈发得意:“怎么的?老娘告你!看你们顾家丢不丢得起这个人!”
顾先生指着她,言语间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浑身直颤,待妈妈发觉异常冲上前去时已经抽搐痉挛得厉害。妈妈急急地冲到电话前去叫医生,那女人见出了事,犹豫一会便扭身冲出门去,见了顾一还抛出媚眼一记:“哟,顾家的小少爷?长得可真俊~”留下红色高跟细带凉鞋在地砖上的脆响声。
顾先生也还是去了。医生千方百计想唤醒这个年纪不过四十余岁却被声色消耗尽了的男人,却终于没能让那双爬满皱纹的眼皮重新睁开。在所有的背弃与放纵之后,他最后依然葬在了夫人的墓旁。
夫人的母亲上了门,与顾老爷子好一番商量,终是决定让顾少爷出国读书,家业由夫人的长兄廖先生打理。原因说是顾少爷年纪太小,可为什么年纪太小的小少爷要被送出国呢。我愤愤地这样想,却口不能言。却是他宽慰我:“小哥哥,我倒觉得,出国学些本事,也是好的。”
廖先生人不错,让我和妈妈去了他宅子里,原本的顾家老宅便顺理成章被荒弃。妈妈年纪大了,渐渐身上便各处出问题,是不是便头疼脑热,我便辍了学,打工给母亲挣医药费。后来找了正经地方上班,薪水平平倒也能支撑得了。这样的生活很快便是好几年。
说不想念是假。只是廖先生大概也有所风闻,知道我当年与他浅淡暧昧,便有时叫我过去,给我看电脑屏幕上他和异国美女的合照。笑容合拍,姿势亲昵。我堆起一张笑脸说:“顾少爷果然有魅力啊。”廖先生也笑,笑容里有些微含糊的点到即止。半夜里就常常难睡得着,辗转反侧地想念他,辗转反侧地害怕。就算睡着了也是噩梦连连,梦见他拿着闪光钻戒单膝跪地和相片中的佳人求婚,就惊醒过来,枕巾湿透,在黑漆漆的夜里枯坐半宿,想着那个中午他抱着我,说,“小哥哥,我最喜欢你了。”
少年心性的情话轻薄如纸,最难相信。也活该了就是你,人家一句温言软语,你就皱了一池春水,年年波心荡冷月无声。
有时也会忍不住地想,顾少爷,顾少爷,你可还记得……
那日傍晚从医院给妈妈抓药回来,坐在妈妈枕边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妈妈同我说起家长里短的闲话,说起她老姐妹们的儿女一个个都成家立业了。我接得随意自然,心里却是紧张的。妈妈不愿逼我,我却明白她有多想着儿孙满堂——我已二十六岁了。第二天妈妈就故作无意地同我说,她幼时玩伴家的女儿到我们城市来,让我带人家姑娘去四处转一转。我应承下来,心里也自是明白了。
姑娘叫邓妍,性子温柔,请她出去吃饭也不挑地方,细节处都干净熨帖。家里也就是一般境况,和我算是门当户对,对我也颇有些好感。俗套的流程,看了几场不知所谓的电影,逛了几趟免费的公园,就自然而然地牵手了。妈妈很满意人家姑娘,喜滋滋地说要筹办婚事,把攒了好些年的钱塞给我,笑得开心。我上班的地方分了套房子,邓妍张罗着装修打点,很快也和临近的邻居们成了朋友,听他们的建议精打细算下来,添置了大件家具也没花什么钱,妈妈的积蓄还剩下不少。在市里的小饭馆定了酒席,请了同事和母亲的朋友们,还有邓妍家那里的一干亲戚吃了顿饭,租了便宜婚纱,骑着自行车带她去民政局领了证,便算是一世夫妻。
我们把妈妈接到新家,离医院近了好些。若不是廖先生逢年过节还会让我喊上邓妍一同回去,我几乎与顾家再无联系。就这样无波无澜过了两个月,邓妍突然羞红着脸同我说,“阿生,我似乎是……”
妈妈很是激动,带上邓妍就要去医院检查。过了几日我同妈妈去取报告,医生笑盈盈地恭喜我,“是有喜了。”妈妈激动得两眼泛泪,回家之后便不肯再让邓妍上班,坚决要养着她。邓妍的尖下巴日渐圆润起来,行止之间也脱了小女孩的稚气,有了几分做母亲的温存。我下班回家先去看她,开始时腹部并无变化,之后四五个月时才有慢慢的隆起,我傻笑着把耳朵贴在她小腹,同她说:“我听到宝宝的声音了。”她便笑我:“哪有那么早?现在宝宝还没个样子呢。”
我只觉得奇妙,一个生命就在邓妍光洁的腹部里慢慢地成长,它是男孩还是女孩,会先叫爸爸还是妈妈,多大能学会走路。妈妈已经开始找棉布,要给小宝宝做衣服,说过两天就带邓妍去做B超,看是男孩女孩,她才好接下去做。
这个可爱的小东西来得让人惊叹,走得也让人猝不及防。
那日我在上班,正和同事一同核对一笔单子,突然接到妈妈电话。电话里妈妈抽泣不已,吓得我赶紧请了假冲回家。回家后却看到满地的血,邓妍脸色惨白地躺在那里。
她本就偏了白净,这样一来更是毫无血色。我拿被子裹着她,叫了人力车赶到医院。妈妈一面哭一面说她对不起我,说她出门去买菜,回来就成了这样。我抚着妈妈的背劝慰她,心下却也慌张难言。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时候看着我和哭泣的母亲,轻轻地叹了口气:“孩子是保不住了——幸而大人还好。”
妈妈一愣,哭声更是止也止不住。我搂着妈妈,努力宽慰她说孩子还可以再生,邓妍没事就好。待到后来我才晓得,是邓妍突地犯了恶心,去洗手间一阵干呕,晕晕沉沉出来到了客厅想打电话叫妈妈回来,却不慎滑倒。妈妈自责得不行,说她若是不出门买那天杀的菜,若是出门前拖地绞得干些,也不会有这样的事。邓妍抱着妈妈说不怪妈不怪妈,是她自己不好。两个女人拥抱着哭泣,共同祭悼一个尚未到来的生命。
很久以后,邓妍才同我说,她以为我们再也不会有孩子了。我抚摸她锦缎一般的长发,心疼地吻她的额:“就算没有孩子又怎样,有你就好了。”她窝在我的怀里,很暖很暖地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