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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所谓鬼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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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苍在院中一直待到傍晚,凉风转冷,徒添萧索,他试着把轮椅摇上台阶,不料很快就滑了下来,几次三番下来,早已气力不济。
背后的一股力量将他推到台阶上,他被推着,踌躇一会儿,微微偏过头,向身后那人道:“白日里那番话,只是我这两日有些憋闷的气话,无心气你,还望秦兄见谅。”
轮椅不停,秦森道:“嗯。”
沈文苍有些忐忑,不知道秦森是不是消了气,只好一言不发地靠在轮椅上。
屋里的油灯亮着,它所笼罩的一小方木桌上摆了几盘清粥小菜。
一人一鬼安静地吃着,安静地放筷。
秦森把沈文苍抱到床上,安顿好,掖好被子,然后放下青纱帐。
沈文苍透过青纱帐看到模糊的黑色身影,熄了油灯,瞬间陷入黑暗,他听到咯吱的木门声,雕花的木门缓缓合起。
漆黑的天空上隐约升起浓烟,不消片刻,又缓缓消散。
秦森站在房/中,大大的樟木书桌前,冷风灌进来,吹动被石砚压着的宣纸,哗哗作响,他提笔在一个名字上斜划下重重的一道,合上账本。
同样的夜晚,同样的夜色,不同的屋子,屋内的油灯被风吹得乱晃,影影绰绰,窗沿上坐着一个鬼影。
陆舜斜倚在窗框上,右膝屈起,左腿在窗外晃荡,修长的手指拿了一片干瘪卷曲的烟叶在鼻前轻轻地嗅,从地牢出来之后,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只要闭上眼睛,绝望的嘶喊声便不绝于耳,儿郎们最后冲锋陷阵的呼喊,满身血渍染红了银亮的盔甲。
他并没有痛苦不堪,只是当年举杯共饮的豪情,营帐前的豪言壮语,临行前震耳欲聋的誓言在脑海里回转,说来可笑,他陆舜活了二十七年,却死了一千多年,二十七年的事像一本厚重的书,被他在地牢里来来回/回地翻,翻到书页泛黄,变脆,却不乏味,不疲倦,地牢里的鬼叽叽喳喳,他们谈自己的家人,女人,开始对生前做的事嗤之以鼻,变得沧桑,沉寂。
每天在回忆中睡去,在回忆中醒来。
他还曾经发誓为二十万陆家军的儿郎们报仇雪恨,却在时间的消磨中变得迷茫,既然还有轮回,死亡又有何种意义?
隐约又听到那只黄毛狗不甘心的吠叫。
他走到门边,把没吃的晚饭摆在门口,吹了声口哨,那狗警惕地吠了几声,尖尖的耳朵竖起,发出低吼,他一挑眉,反身回到屋里,关上木门,过了片刻,门外传来狼吞虎咽的声音。
秦小柏极度鄙视这种狗的吃法,无奈实在饿得太惨,顾不得吃相,埋头在青瓷盘中吭哧吭哧。
屋内又陷入寂静,看着远处升起的烟雾,陆舜蹙眉,这是,着火了?
翌日,沈文苍被鞭炮声轰醒,他迷蒙地坐起来,靠着床头缓过一阵瞌睡,纠结起来,他两条腿现下都动不了,有什么动作都得靠其他人帮衬着,犹豫片刻,他敲了敲床边,轻声叫道:“秦森兄?”
出乎意料的是,门很快被推开,一个侍女模样的小姑娘端着热水给他洗漱,擦完脸,感觉算是彻底清醒了,他问道:“秦森兄现在在何处?”
小姑娘一愣,反应过来,本分地答:“帝座有事外出,吩咐奴婢伺候沈公子。”
沈文苍敛眉不语,秦森这是真生气了?还是巧合?
他道一个婢女也不会知道太多,便随意闲聊起来:“今天可是有什么喜事?”
婢女答:“今天是鬼节。”
“鬼节?”
“鬼节便是鬼节,你管这么多做甚?”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沈文苍皱眉朝发声处看,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夹带着冷风走了进来。
这少年看上去约莫十三四岁,一身月白长袍。
他收起疑惑,微笑问道:“阁下是?”
少年撩袍坐在木桌旁,呲牙道:“秦楚喻柏。”
这时婢女收拾好东西,叫了声“小少爷。”,款款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沈文苍露出会意的笑:“原来是秦小少爷,失敬。”
秦小柏默默翻白眼,失敬个毛啊失敬,你一副小爷是秦森儿子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啊喂。
不过他也懒得解释,自己倒了杯茶猛喝一口道:“秦森叫我带你出去走走。”
沈文苍双手撑着床沿点头。
秦小柏又猛灌一口凉茶,起身道:“走吧。”
“呃”沈文苍忍不住开口。
“啊,我忘了,你殉情把腿摔断了是吧。”秦小柏回头,眼中闪过促狭的笑意。
沈文苍知道秦小柏是有意戏弄,也不恼,微微一笑道:“麻烦了,秦小少爷。”说完一指放在墙边的轮椅。
折腾一番,终于把沈文苍弄到了轮椅上。忽略其中沈文苍故意勾住秦小柏脖子,秦小柏被吓得把一口小白牙磕在床上,沈文苍也因此狠狠地被撞了腰等等就不提了,总之是到了门口。
街上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一副鞭炮,硝烟的味道弥漫开来。
自秦小柏和沈文苍所过之处,众鬼纷纷躲开。
鬼节,之所以叫鬼节,是鬼的日子。
令沈文苍感到诡异的是,除了鞭炮声,再没有其他声音,人影稀疏,偶尔看到一两只鬼,均是面无表情,幽幽走过。
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冷风袭来,带起一地枯叶,沈文苍抬手夹住一片叶子,不禁偏头问道:“在府里听得热闹,怎么现下是这副光景?”
秦小柏道:“你当鬼城是什么地方?”
他推着沈文苍慢慢走着,一边用清亮的嗓音平缓地叙述着:
鬼城本就是怨念极深的鬼魂的聚集地,他们来到鬼城,有三年的停留期限,每年的这个日子之前,已经停留三年的魂魄若不轮回,便要做永远的孤魂野鬼。
沈文苍的神情渐渐归于平静,沉默下来,永远的孤魂野鬼?生生世世只能于人世流离,他垂眸道:“留下来的,定都是情深之人。”
“是么?”秦小柏冷笑一声,停了下来“你看那间屋子。”
沈文苍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所茶舍,简陋的茅草屋子,里面空无一人。
“每过几十年,便会有个年轻男人住进来,他本是情种,七生七世都是为了儿女情长不愿轮回,但每每三年一过,大限将至,一个想不开就烧了自己去孟婆那儿报道了。”秦小柏道。
沈文苍颇为感慨,也不好评说,只坐在轮椅里静静地看着那间茅屋。
秦小柏推着轮椅一路走走停停,买了些爆竹,买了些桂花糕,最后/进了一个小店捧着几个小小的瓷瓶走出来,统统扔在沈文苍怀里。
沈文苍哭笑不得,手忙脚乱地抱紧,隐约闻到一丝桂花的香气,和甜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