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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怎会不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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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怎会不恨
两人饮了两杯茶,人还没走,茶却是先凉了。
许久,秦森站起来负手走到窗边,沉默良久淡淡道:“陆卿,当日京都一别,已是千年未见,你可还好?”
陆舜静静地看着茶水,半晌轻笑:“还好。”
秦森道:“陆家三代辅佐我秦氏江山一百年,功不可没。”
陆舜抿一口茶道:“家父生前经常教导我,这是身为臣子的职责。”
秦森道:“陆舜,你可有怨恨?”轻飘飘地一句,恍若无意,也一改陆卿的称呼。
陆舜抬头看那道肃穆的身影,语调平淡:“怎能不恨?”
四周一片死寂,门外一直不停的“汪汪”声也忽地停了。
“如果,我告诉你秦氏江山从此覆灭呢?”秦森的声音忽然轻了,仿佛疲惫不堪。
陆舜一愣。
“如果,我告诉你,当年害你二十万陆家军战死沙场的那个人,最后也被施以百杖,活活打死呢?”秦森的目光落在窗外,仿佛事不关己道。
陆舜站起身走到门口,背对着秦森缓缓道:“关我何事?”
秦森蓦地转身,目光如炬,甩袖对着那个漠不关己的身影,沉声道:“那我便告诉你,当年战败后,丞相沈文苍发动叛乱,诸侯举兵勤王,废帅秦楚喻柏因指挥不力被施以百杖,打死在大殿之外,沈文苍于高堂之上细数我秦氏兄弟的三十条罪状,皇帝无能,拔剑自刎!”
陆舜走出门外,视线里只剩下被带起的袍角,和残留在耳边平静如水的声音:“你觉得够么?”
秦森怔怔的看着门口,许久。
而门外的黄毛狗也保持着抓门的姿势僵硬了,很久之后才缓缓放下举起的爪子,嘟哝似的“呜”了一声,慢吞吞跳过门槛走进去。
秦森又在屋子里静/坐了很久,他一手拿着杯盖一下一下在茶杯上擦过,抬头看了眼天色,站了起来,推开门走了,小黄狗蓦地惊醒,呜呜地叫了几声尾随其后。
木床上的男人发起了烧,蹙眉低喃着什么,秦森静默地站在床头,一身黑袍隐没在昏暗的淡黄色烛/光里,薄唇紧抿,俊美的脸绷得死紧,长长的黑发被一根木簪束起,是简单而隆重的发式,
过了片刻,一只修长的手缓缓抬起,放在沈文苍的额头上覆着。
黄毛狗懒懒地趴在一边腹诽:哥,你是把自己当人形退热贴么,嗷,好饿,他又抬起爪子抓了抓秦森的黑靴。
秦森不理,黄毛狗悲愤地抓地,后退几步,一跃上木床,虎视眈眈地趴在沈文苍颈侧,低吼着。
“你,下来!”秦森皱眉道。
“呜呜呜,汪!”我就不,你饿死我算了。
秦森单手把它从后颈提起来,扔在地上,黄毛发狠“呜汪!”地一声,呲牙在沈文苍书生样儿的侧脸上留下个牙印。
秦森朝外看了一眼,道:“天快亮了,到时候自己去找东西吃。”
话音刚落,地上就趴了个风度翩翩的少年,少年一抹脸狼狈地爬起来,一脸萎靡样,微微地躬着背嘟哝着什么往外走。
秦森皱眉训斥道:“腰挺起来,虾米似的像什么样儿!”
少年转头,慢吞吞地回了一句:“疼。“
秦森一顿,静了片刻疲惫道:“出去吧。”
这少年便是秦小柏,他原名其实挺文邹邹来着,叫秦楚喻柏,但所有人都懒得说四个字,干脆被他哥大笔一挥改成了秦小柏。
秦小柏一边关上门,一边微弓着背,慢吞吞地打着哈欠,虽说身体是换了一个吧,但当年几百杖打下来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估计自己那原来的脊柱都碎成一块一块的了,不能不允许人家有个心理阴影不是,微弓着背已经成了习惯,大概是改不了了。
他慢吞吞地向主厅挪动。
日出日落,又到傍晚,府内一片寂静,偌大的园子空空荡荡,树影婆娑,异常诡异。
屋内昏暗的烛/光下:
“多谢兄台救命之恩”
秦森正拿着酒杯晃神,温润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沈文苍已经撑着坐起来,靠在床头,看到秦森走过来,勉强笑道:“大恩不言谢,小生沈文苍,敢问兄台名讳。”
秦森淡漠道:“秦森。”
沈文苍颔首:“秦森兄”他顿了顿,踌躇道:“秦森兄可曾见过和我在一起的一个女子?”
秦森淡淡道:“没有。”
沈文苍的眸光黯淡下来,刚才勉强牵起的笑容也无力放下,呆呆地眨了两下眼睛,急促地抓/住秦森的袖子,说不出话。
秦森静了片刻,又道:“你的腿撞在树干上,折了,估计得歇一阵子。”
沈文苍迟缓地点点头,半晌,神情有些痛苦地微微摇头,神思恍惚着低喃道:“是我害了你……”
秦森冷眼看了许久,大步走出门外。
过了几天,沈文苍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秦森不知从哪儿弄了把木制轮椅,每天推着沈文苍出来走走。
晌午,秦森把轮椅推到有些许阳光的地方,然后径自走到树下闭目养神。
沈文苍看着天空,厚密的云层中只透出来几线阳光,他不禁偏头问树下的那人:“这里是南方么,天好像总是阴的。”
秦森闭目淡淡道:“这里是鬼城。”
沈文苍一愣,问道:“丰都?”
秦森道:“不是。”
沈文苍淡笑着调侃:“鬼城?莫不是到了阴间吧?”
秦森道“不是,但差不多。”
沈文苍的脸蓦地白了,好久才发出声音:“我死了么?”
秦森不耐道:“没有。”
“那”沈文苍犹豫片刻,摇着轮椅到树下,伸出手握住秦森的手,触感一片冰凉,冷得渗人,他心中一颤,犹豫地问道“你,是鬼?”
秦森睁开眼睛看他,紧抿的唇仿佛现出一抹冷笑:“我是。”
“哦”沈文苍不知所措地收回手,垂眸不语。
秦森靠着树淡漠道:“鬼又怎样,死了活着于我而言,毫无区别。”
沈文苍之前觉得自己问得有些突兀了,心下懊恼,但听到这句,下意识反驳“怎会一样?”
秦森瞥他一眼:“你倒是说说,怎么不一样?”
沈文苍想了想,缓缓开口,声音温润:“人间花鸟树木,高山流水,精彩纷呈,人情冷暖,亲人,挚爱,挚友,儿女,共享天伦,其乐融融。”他在说的时候,闭上了眼睛,许是陷入了回忆,语速越来越慢,神情透着淡淡的憧憬,和隐隐的悲伤。
说完他睁开眼睛,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颇为伤怀道:“而这里,景物虽无区别,却死气沉沉,亲友离散,寂静得没有活气。”
院子里忽地静了,乌云聚拢,最后一线阳光消失,天色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秦森原本倚着树的身影如今站直了,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悲天悯人的面孔,他就那么静静地闭着眼坐在轮椅上,神情淡淡,仿佛悬壶济世一般悲悯。
秦森突然就生/不/起气了,只是觉得无奈,淡淡答道:“你倒是好命。”
沈文苍睁开眼的时候,四周寂静,半个人影也不曾见到,只有清风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