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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九殊与七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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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义父有七玄莲?!”
“大概是送给别人用掉了吧,否则又为何要让你再来偷?”
“……嗯。”沐攸辞抬起头,刚准备再说什么,突然听得啪的一声,刀光剑影之间,赵抒已经和一人缠斗了起来。
她张了张嘴,来不及反应,两人一来一回已打了数十回合。
然后陡听嘶的一声,那人划破了赵抒的手臂,已然落在了自己身前。
地上落了一撮白胡子,赵抒的手里还有一张面具,僵持片刻,确定赵抒不会再有动作,那人转过身,在她额上轻轻弹了一个爆栗:“丫头,受伤了没?”
沐攸辞抬起头,讶然看向面前玉树临风模样的男子。
银发及肩,清俊容颜,一双桃花眼,不知为何看起来十分忧郁,墨色瞳仁中流露出隐隐的关切。
“路……修?”
“和朕年岁相差不多的男子,怎么看起来都比朕要年轻上几十岁?那白聿廷也仍是二十多岁的妖孽样子,你也……哼,不愧是医圣,驻颜能力果然惊人。”两人虽是仍旧对峙,除了眼中深敛的眸色,神情却如同只是寻常闲聊。
“是皇上为天下操劳得太多了,像我这样整天游戏人生的俗人,自然会活的轻松许多。”路修淡淡一笑。
“哦?你指的是流连花丛却只是通宵醉酒而已,还是年纪轻轻已经满头白发?又或者,那是一夜而成的?”
“皇上对在下的行踪还真是了如指掌。”
“不会,不过是派影卫去花楼查探的时候,常常会碰到易容的路神医罢了。”
“……无论如何,你不该动这个孩子。”
“怎么,朕既然已经杀了祁离轩,不该也杀了这女子斩草除根吗?”
“不管皇上怎么想,今天我一定会带她走。”
“看来,她的毒术有一半是你指点的吧。十一岁便医术名动江湖的少年,还曾救过落下山崖的前任武林盟主与沐姜国公主,二十四岁时却突然退出江湖,宣布自此不再行医。你医术了得,武功却远不如朕,就算豁出性命,也未必能保她平安。”
“皇上言重了,这样的事,不试试可不行。”
“……”
为了这个小丫头,值得冒生命危险吗?赵抒叹了口气,帝王精明的眼神依旧深不可测却多了些疲惫:“你们走吧,这些年,朕也倦了,不想再玩这些杀戮的游戏。”
何况,若真杀了此人,那些受过他恩惠的江湖人,大概会没日没夜的进宫刺杀吧。
“路……”沐攸辞跟着路修在皇宫外苑走着,不知道怎样接口。
路爷爷?路叔叔?他看起来这么年轻,可从小到大,记忆中的他一直是白胡子吹吹的老爷爷模样,从未改变。
“叫我路修就好。”那人笑道,虽然笑着,眉眼还是忧郁的神色,大概是天生便瞧着如此吧。
“路修。”
“嗯。”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老爷爷。”沐攸辞扁扁嘴。
“结果其实,我比你爹还小几岁。”路修带着笑意看过来,青衣墨带,与平素看来十分不同。
“声音也不一样了。”这样清淡的音色,完全不是路爷爷的嘛。
“有变声的药,刚刚吃了解药。”
“你为什么要易容?”
“谁知道呢。”他笑道:“大概是可以避免风流韵事吧。”
“胡说,赵抒都说了,那些都是骗人的。”
“也许。”
“什么?”
“戏假情真也说不定。”
“又来……”
“那你,又为什么突然出现在皇宫?”沐攸辞抬起头,他身形修长,需要仰起脸来才能对上那双桃花眼,从前他扮作老爷爷的时候,她竟从未发觉。
“我听鬼医说了最近的事,所以来京师寻你,你爹娘不是白聿廷杀的。”
“嗯,我已经知道了,虽然晚了些……那,你是不是也知道,当今皇上才是真正的凶手?”
“是啊。”
“义父也知道。”
“嗯……”
“那为什么……?”
“你爹曾经嘱托过我,决不能让你在是非中迷失了自己,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何况,那人总归是个好皇帝,倘若以他为敌,你也会不知何时失了性命,也许正是考虑到这些,你义父才也一直没有告诉你真相。”
“不知何时……失了性命。”他都替她想到了,她却什么也没有为他设身处地的想一想。
“所以,你来找我,却恰巧知道我被困在皇宫?”
“听说你一早来皇宫的时候就察觉到事态不对了,没想到真是这样。”
“路修……你对我真好,虽然爹娘把我托付给了你,你原不用做到这样,皇宫,是很危险的地方啊。” 沐攸辞垂下头,轻声道。
“怎么说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说这些话还真是生分。”男子笑道,一边抬手就是一个爆栗:“好歹也算半个徒弟,欺负起来也很顺手。”
“疼……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去了皇宫?”她扬起脸,扁扁嘴。
“哦,碰上了一个火急火燎在路上赶的男人,啊,对了,就是上次替你所救那人的侍从。”
“安木……糟了,恪非临他们肯定还不知道我没事了,得赶紧回去。”沐攸辞跳了两跳,“我们,下次再接着聊。”话音未落,眨眼已消失了踪影。
“这个性子……像谁呢……”路修笑了笑,抬步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沐攸辞匆匆往门里冲的时候,刚好撞上了从里面往外赶的恪非临,结果两手抓着轮椅扶手趴在他身上好半天没能站起来。
“这个场景……好像似曾相识。”她龇牙咧嘴的站起来,动了动差点没被别断的手腕。
“他放你出来了?”恪非临眉间还有隐约的焦急,语气却强作镇定道。
“那当然,本小姐是什么人啊,瞧瞧,毫发无伤。”
“……”
“嘻~”
“……”
“诶,恪非临别走啊,哎呀,别生气嘛,我好歹也算劫后重生,不要那么快就开始算账嘛,我保证下次再不胡来了……真的,哎,别关门……”
安木在不远处看了,轻轻舒出一口气,没事就好。
不过这一幕,似乎也曾经发生过,啊,不对,他俩三天两头就会这样闹呢,虽然最后总是公子妥协,下次也还是会由着小攸胡来……
恪非临回到屋内,有些无奈的听着门口沐攸辞的讨饶声。这个小女子,还当真常常绊倒在他身上,一呆还就许久,果然在考验他的耐性吗……
心绪渐渐恢复平静,耳畔忽然又回响起了赵平阳的话。
七玄莲,虽是圣药,却剧毒无比,相传,只有九殊才能解其毒,你可要想好,九殊草只有这一株,就如恢复正常人生活的机会也只有这一次。
所以那人……呵……原来如此,他早该想到的……
他推开门,果然看见在门外笑靥如花的女子,见他出来,强拉着他的手说要出去转转,满面心虚的神情。
“你掉的东西。”他摊开一只手,手心是一只小香囊:“你还真喜欢掉东西,摔个跤也能掉点什么。”
“才不是……”沐攸辞接过手来:“我身上难得放东西的,诶……”
“怎么?”
“本来到处都找不到,原来是夹在这件衣服的暗袋里了。”药香早已退去,也许还在水中被冲刷过几回。
“很重要?”
“不是那么回事,只是……当初离家来公主府,想到要离开义父很久,就偷偷找程伯伯要了他平日常服的草药,总觉得,是义父的味道,就像他在身边一般,看着就很安宁。”
“……”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也就不怎么拿出来看,再想找时,已不知放在了哪里。原来,当时还是放在了原来的地方……没舍得扔啊。”
“……”
即使发生了这么多,还是把它小心的收在了身上么……
“喂喂,恪非临,别这么沉默嘛。”沐攸辞伸出一只手在他肩上推了几推:“随便讲点什么啊,你这样我会以为你不开心啦。”
他止住她推着轮椅的手,侧过头来问她:“今日,可有收获。”
“没有呢。”沐攸辞摇摇头,“我会再想其他办法。路爷……啊不是,是路叔叔和鬼医大……姐,他们一定总有办法再多撑些日子的。”
“……”
“倒是你,拿到九殊草没有啊,我们还有约定呢,可不准忘了。”
“嗯,不会忘的。”恪非临点点头。
“哇,难得不别扭,太奇怪了。”沐攸辞奇道,伸手就想去探他的额头,却被一把抓住了掌心。只轻轻一带,就跌入了恪非临怀中。
那人挺直的鼻梁就在脸侧,鼻息温热扑在脸上,薄唇也离她的极近,几乎就要相触,长睫也似乎要扫到她的脸颊。
沐攸辞仿佛听到自己擂如钟鼓般的心跳声,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是本能顺从的闭上了眼睛。
而那沉厚似乎压抑着什么的呼吸却突然远离了她的侧颜,转而只是变成一个温柔缱绻的拥抱。
“恪非临……?”
“不会忘的,所以……”
“嗯?”
“你也不要忘了……我……”
“恪非临你开什么玩笑啊。”沐攸辞笑道:“忘记约定也就算了,怎么可能忘了你呢?别说你这坏脾气怪性格一般人都忘不掉,日后我们天天在一起,想忘记才难吧?”
“……”
“恪非临?”
“嗯。”
“恪非临,你,有过愿望吗?”
“……你先说。”
“……什么啊……小时候,想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天长地久呢,哪怕什么也不求,只要陪在身边,不求天涯海角,只求相伴此生。”
“嗯,我也一样。”
“真过分啊,好歹回答我一个嘛,这是赖皮,赖皮。”
“是真的,没骗你。”男子松开手臂,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送你一个礼物怎么样,你一定很喜欢。”
“真的?你怎么知道我会很喜欢?”
“对你来说,那会是天下最好的礼物。”
“骗人,没想到恪非临也会开这种玩笑。”沐攸辞扁扁嘴,从他身上爬起来:“不跟你闹了,还要去准备今天的晚餐。”
晚餐一如既往是沐攸辞大展身手的时候,等她三下五除二抹干净了碗筷,方才看见了停在窗沿许久的传信鸟。
“小攸?怎么跑这么急?”安木看着沐攸辞跑出去,只得在背后喊道:“公子的话在阁外往路上通的林子里。”
她跑得太快,没有看到身边刷刷退去的树木黑影,甚至忘了本可以使用轻功。
直到被一个人用巧劲拽住了手臂停下来,也没有跌倒。
“放开……我。”她喘着粗气,还保持着前行的姿势。
“出什么事了。”男子沉静的嗓音淡淡传来,带着莫名的安抚意味。
“义父……义父他……”沐攸辞张了张嘴,眼泪已是簌簌而落。
“他不会有事的,你不用这样。”明白她要说什么,恪非临星眸微暗却带着十二分的笃定。
“不对,已经,来不及了,不行,我要回去,回去陪他。”她挣着他的手,狠狠的甩着道。
“明天再去,现在出去太危险了。”恪非临皱了皱眉。
“不行,无论是谁只有义父不可以出事,危险什么的谁去管它。”沐攸辞忍不住哭喊道。
抓着她的手指微微一颤,指尖松开了几许,倏忽间反而抓的更紧了些。
“恪非临,你做什么,为什么不放手?”
“你冷静一点。”男子的声音隐含怒气:“深夜的京城是杀手出没最频繁的时候。”
“其他的事怎么都好,我只想他活着!”
“……那么,如果,明天我们都会死,你到底会陪着谁?!”眼中的暗潮浮起又沉下,拢聚成一片浓密的黑。
“什么?”沐攸辞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怔住了,反而稍稍冷静了些:“你胡说些什么,你不会死,义父也不会死,你到底在乱讲些什么?!”
“我——”恪非临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些,却又戛然而止。
“没什么,是我冲动了。”他突然松开手指,剑眉微凛,慢慢垂下眼睑:“你走吧,一切小心。”
“……嗯,有什么其他的事我们回来再说。”沐攸辞点点头,虽然有些奇怪,还是飞快向林外跑去。
恪非临在林中静默许久,突然闷咳一声,一道血丝从口中缓缓溢出,他抬起手,似乎毫不在意一般,用手背轻轻揩去:“医圣大人深夜来访,不知所谓何事?”
“五脏裂腑之痛,竟然还能不动声色。” 路修见了,也不再隐藏身形。
“能推迟这许多日子,还要多谢神医。”
“看来你已经知道到了……”男子神色有些复杂。
“赵平阳说得足够清楚,并不难猜。”
只不过,他虽然理解却仍是无法释怀,若知道真相,他断然会走上其他的路,也绝不会在这里虚掷光阴。
但那样,大概就不会再遇到小攸了。
走上其他路……大约就是所说的殊途同归吧。
“你就这样放她走了?我本以为你会多坚持一下。”路修静静看着恪非临,沉默片刻,忽然轻声开口。这个男子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不如就直接问出来。
“回忆足够多的话,也不在乎这一夜了。”何况,眼下必然也留不住她吧,原本,是想要再多留她一晚的……只不过,那个男子在她心中,大约便已是全天下……
“也许,连她自己也还不清楚吧。”路修看了看恪非临,淡淡道。谁在心中的分量更重,一切放在眼前,自已会偏向哪一边。大概于她而言,其实还是一本糊涂账。
恪非临回望片刻,唇角微抿,眸中似乎融进了月色星光,他推转轮椅到路修身侧,擦身而过,手中的锦盒已交付到他手中。
“路神医还是尽快动身吧……时间有限。”
“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吗?”看了看手中的东西,他还是侧头问道。
眼中,只有男子的背影,有些寂寞萧索,虽然年轻,却意外的沉稳。
“不用,只需记得之前的承诺,不要对她提起。”
他知道,她还小,也想留足够的时间给她去看清,在这之前,想给她足够的时间。
虽然,约好了要同行江湖,然而现在不将事情全弄清楚,将来我们都会后悔吧。
他害怕她会后悔。
一开始,是因为这双腿,在意是个残废而无法开口,以为只要能相伴左右便好,却渐渐想要更多。
后来,由阿桐的事衍生出一系列的纷乱,一切都被暂且搁在脑后。
等一切平息下来,想要说出来,无论如何都会尊重她的决定。
可上天,何曾给过他这样的机会,哪怕只是去等待那个选择。
已经,没有那样多的时间了啊。
从小到大,以为只要足够坚强,足够忍耐,便终能得偿所愿,掌握自己的未来。
从来没有想过会对谁想要说出那几个字。
自从遇见了你,忽然想起从前的那个愿望。
想要挣脱命运的枷锁。
直到后来才发现,原来这几个字,这样难开口。
“公子?小攸呢,刚刚还看见她跑出去。”
“安木。”
“嗯?”
“收拾收拾。”恪非临抬起头,皓月当空,满满清冷寂灭的光辉弥漫在漆黑无垠的天幕。
“我们回一趟碧斓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