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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章 忧思难忘 ...

  •   “公达一路辛苦。”
      白衣男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春风和煦。
      “今日天色已晚,不妨先在府上歇息一日,有何要事明日再谈不迟?”
      “令君客气了。”
      对面的灰衣男子脸上确有几许疲惫之色,欠身谢过之后,抬手端起几上的茶水润了润嗓子,才开口道。
      “攸此来所为之事,令君想来早就知道了罢。”
      语气是不带疑问的陈述。

      荀彧接上对方沉黑的目光,曹操表自己为三公的公文尚且还压在尚书台,他自然是知道荀攸来意的。(注一)
      与自己不同,荀攸虽然行事低调,立场却一直是站的分明。自己方才之言,本来是体恤他夹在曹操与自己中间,为了这件事如此往来于邺城与许昌之间已是第三次,不料对方却是开门见山。
      “嗯。”
      荀彧应了声。他本不是拖沓之人,荀攸既然不想多绕弯子,他亦想快写了结此事。
      “如此还要劳烦公达再次为彧让之。”
      一句话把意思传递的很明显。

      荀攸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低首又抿了口茶,视线在自己跟前的案上固定了很久,方沉声道。
      “这是第三次了,文若。”
      男子的并没有看向荀彧,甚至连捧着茶盏的姿势都未变,仿佛方才那句话并非出自他口。然荀彧却听得明白,也十分清楚他这么说的原因。
      荀攸鲜少会用表字来称呼他。平日里官职相称,在家也有辈分乱不得,此时这样唤他,倒是有些类似于友人相交,说的自然也是肺腑之言。
      “明公他……”
      “彧知道的。”
      知道这一次拒绝,就是真的向主公摆明自己的态度,再无回头之路。
      荀彧侧首挑了挑案前的灯芯。曹操进他官职背后的用意他比谁都清楚明白,却也正因如此丝毫不肯退让——即使自此之后,自己会被推到风口浪尖。

      荀攸轻轻点头表示知晓,少顷又道。
      “攸此来还有一事……”灰衣男子边说边抬头看向荀彧。
      “族中几位长辈使攸带话,望叔父勿将荀家置于危局之中。”
      只见白衣男子手中的茶盏顿了顿,才重又放回几上。荀攸自是没有错过,想了想,又补充道。
      “攸话已传到。明公年内定会起兵征伐乌丸,届时叔父来邺城筹策,再亲自与他们分说罢。”
      言毕起身一礼,等着荀彧的答复。
      “嗯。”
      荀彧也站起身来。
      “抱歉又让公达白跑一趟。”
      白衣男子的眸中带着歉意,荀攸却从里面看到了更多毅然决然的光芒,以及……一丝的疲惫。

      荀彧的回答,可说是意料之中。
      曹操自己也说过,知他者莫若荀彧。
      这个小他六岁的叔父,这个自小就被家中长辈寄予厚望,一直到如今也未令他们失望的人啊……怎会不知道曹操的用意在哪里?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这就是荀彧的答案了。

      荀攸的视线飘向远方。
      他几乎可以预见到荀家那些人知道之后的反应,自己是不是回到邺城之后,就可以开始准备劝进的表文?
      灰衣男子嘴角勾出一抹讽刺的笑容。那个时候他尚且不曾想到,会为了同一件事,再来许昌第四次。

      ※
      白衣男子双手背在身后,静静立在庭中。
      远处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金色的光芒透过屋檐撒到他身上,在衣缘留下一层金边。
      荀彧的衣着是一如平素的整齐得体,黑发服服帖帖束到脑后,用簪子固定好,唯一的不同也许是他在自家府中,所以并未戴冠。
      按理来说,他是很少有空闲的时候,可以像这样立在庭中遥望日出。

      “父亲!”
      荀恽正值总角之龄,小少年与母亲一起大多数时间都呆在邺城,荀彧难得来一次自是想念的紧。偏巧昨日荀彧在丞相府商量出征事宜直到深夜,荀恽等了一日,都未见到父亲,此时正起了些小性子,想要撒个娇。
      “恽儿等了您好久……”
      荀彧见儿子撅着小嘴颇为委屈的样子,有些好笑。抚了抚荀恽的额发,蹲下身道。
      “父亲不在的时候恽儿可有听话?”
      “当然!”
      少年闻言颇为自豪道。
      “恽儿跟着大伯学了很多东西,连祖父都夸奖我呢!”
      “嗯。”
      荀彧微笑着应了声,以少年的年纪尚且感觉不到他的心情其实并不算好。
      “恽儿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好……”
      荀恽以为父亲立马要考校自己,不禁打起来十二分的精神来,肃了神色看向荀彧。
      “如果……恽儿的友人要去打仗,你会去送他吗?”
      少年显然没想到是这样一个问题,乌黑的眸子转了转,没有明白父亲的问题到底饱含了什么深意,只好凭着自己的感觉答道。
      “会。”
      “那么……若是你们刚刚吵了一架呢?”
      这回,连荀恽也发现了父亲眉宇间的沉郁之色,虽说在问自己问题,目光却总是落在别处。
      “嗯……”荀恽想了想,才开口道,“恽儿会去。”
      少年目光炯炯,神色认真。
      “因为,去打仗会很危险的吧……如果是友人的话,一定要去祝他平安啊。”
      荀恽回答完毕,颇有些惴惴地看向父亲,却见后者并没有看向他,仿佛陷入了沉思。
      良久,才说道。
      “恽儿说得对。”
      荀彧微笑着站起身,“我出去一次。”
      荀恽点了点头,目送父亲走远。他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敏锐得很,能够感觉到今次父亲并不如往日那般温和而坚定,正思考着要不要告诉母亲。

      而荀彧这边,方行至门口,便被人拦了下来。
      “文若。”
      对面而来的中年男子是荀彧的三兄荀衍。
      “兄长。”
      荀彧欠身行礼。荀衍以监军校尉守邺,荀彧原本便打算丞相府的事情了了,上门去拜访一下,不料对方来的更快。
      “文若可有空闲?”
      荀彧见荀衍神色颇为严肃,知其显然是有事登门,低首答道。
      “休若兄长可是有事寻彧?”
      “不错。”荀衍点了点头道,“父亲和三叔让我来请你,说是……有事相商。”
      荀衍说的语焉不详,观其神色显然是有所顾忌。荀彧闻言略略蹙眉,马上想到了荀攸之前亦有所提及,想来是家中有人对自己的行为颇为不满了。
      或许是天意吧……荀彧望了眼北城门的方向。
      荀家是他立身的根基,无论何时,都是无法忽视的存在。

      其实,荀家几位长辈的住所就在一旁。若是普通的问安,也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便可到达,此次特意叫荀衍来请,除却荀彧在朝为官的身份不提,也有显其郑重之意。
      荀彧推门而入,发现里面的阵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一些。
      父亲荀绲坐在主位,身侧是三叔荀靖,再侧是从兄荀悦,一旁空着两个位置应当是给自己和荀衍的。再往下首,还有从弟荀棐在座。(注二)
      看来这一次无法轻易过关了……想到此处白衣男子不由正了神色。

      “父亲、叔慈叔父。”
      荀彧向两位长辈见过礼后,又与荀悦、荀棐互相行了礼,这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文若。你公事在身,我等也就开门见山了。”
      荀绲掸了掸袖子,沉声说道。
      “前些日子,吾听闻丞相使公达去许都,与你有事相商?”
      “是。”荀彧答得恭敬。
      他哪里听不懂父亲话里的意思,荀绲既然这么问,自是已经知道了荀攸去许都所为之事,之所以这么说,却是顾及到如今他才是荀家主事之人,这才特意婉转了一番。
      “丞相念彧策谋之功,想要加彧三公位。彧深觉忐忑,已使公达深让之。”
      荀彧简单说了前因后果,省略了其中来来往往了数十次的经过。饶是如此,这个消息从他口中得到证实,依旧让荀家诸人震动不小。
      荀绲与荀靖均是略蹙了眉头,那边荀棐原本所知的信息较少,此时眉毛挑得老高,一脸的难以置信。只有荀悦向来无意仕途,轻轻点了点头,目露出一丝赞许来。

      当时的三公虽说没有什么实权,但对于原就身居要职的荀彧来说,曹操不可能不依靠他的力量,而给他一个虚职。
      对于荀家来说,荀彧的祖父荀淑在士林中颇有声望,膝下八子更是名噪一时,其中又以官至司空的荀爽为最。如果荀彧也能受封三公的话,荀家两代均有子弟位列三公,对于家族在颍川地位的巩固,甚至更进一步成为中原的望族都是十分有利的。
      “文若的考量为父明白,只是……这个决定是否过于轻率了些?”
      荀绲向来不干涉荀彧的决定,就连当年他弃袁投曹也未曾过问,此时这般说话,其实已经带了责怪的意思。
      “其间事宜吾已经询问过公达,你待要丞相如何看我荀家?”
      荀彧不料父亲此次这般直白的责问自己,方要答话,却闻一旁的荀棐出声道。
      “两位伯父,棐不才,有话要讲。”
      只见坐在下首的男子向荀绲与荀靖拱手作揖,得到认可后,朗声道。
      “文若从兄此举,实乃将我荀家置于险地。丞相现今正是如日中天,棐听闻公达为此时往来于邺许两地十数次,可见丞相加封之意甚坚。从兄如此一意孤行,棐恐荀家因此倾覆啊……”
      荀棐言毕一揖到底,以显出自己的诚意。
      他的这番话面上是忧心荀家,实则是对荀彧的中伤。荀棐的父亲荀爽原是荀家那一辈中最为出色的,按理荀家应该由他来继承,怎料荀彧自小便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天赋,少时便被赞有“王佐之才”,光芒几乎压过了同辈的所有人,就连父亲也认为自己不如荀文若,最后心甘情愿把家主的位置交给荀彧,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此时难得荀彧有了过失,又怎么会不抓牢机会趁机狠狠打击一番。

      荀彧闻言也微眯了眼,荀棐的心思他自是知道,略一沉思,微笑道。
      “还请父亲、三叔,及诸位兄弟听彧一言。”
      白衣男子欠了欠身,动作之间优雅至极,皇帝的侍中、朝中的尚书令、颍川荀氏主事之人的风度,又怎是荀棐可比。
      “彧以为,此事若是答应下来,才是真正愧对荀家先祖。”荀彧凭空一揖,续道,“荀家三代侍奉天子,祖父、父亲与各位叔伯无论在朝在野均是爱人以德,不慕权贵,此为我荀家立身之本。然若是彧受了这三公之位,难免被讥名不副实,为当世清流所不齿,这才是舍本而逐末,真正将荀家置于不覆。”
      荀彧言毕,也不看荀棐,只是静静凝视着父亲。
      “二位叔父,悦亦赞同文若的看法。”
      只听一直未曾开口的荀悦沉声道。
      荀悦是荀淑的长孙,于经学上颇有见解,虽然无意于仕途,却因为才名被曹操征辟,当天子的侍讲,此时开口自也有一定的分量。
      荀彧闻言也有些出乎意料,略带感激看了荀悦一眼,后者回以微笑。
      “嗯。”
      荀绲应了一声,侧首看向一旁的荀靖,后者向他微微点头,亦表示赞同。
      “文若,”荀绲边说边看向荀彧,“须知汝之所为与荀家的荣辱息息相关,今日所言虽然在理,棐侄之见亦是不错,汝当时刻警醒自己才好。”
      “彧谨受教。”
      荀彧闻言一揖到底,知道今日这关算是过了。心想父亲其实还是偏袒了自己,不由生出一丝愧疚来,毕竟他做下决定之时并未将荀家摆在首位……

      ※
      建安十七年,冬。

      “此为丞相的奏表,请令君过目。”
      白衣男子从小吏手中接过竹简,目光又在那人身上停留了片刻,才展开竹简看了起来。视线由上而下扫过,嘴角竟渐渐带了笑。
      “军礼尚速,不及先请,臣辄留彧,依以为重……?”嗓音是少有的透出些许嘲讽,“丞相真是太看得起彧了。”(注三)
      言毕,竟是将手中竹简随手抛入了屋里取暖所燃的火盆之中。火苗很快缠绕上来,浅褐色的书简开始渐渐变得焦黑。
      “转告丞相。往后的路,荀彧无法同行了……”
      白衣男子微垂了眼神,形貌依旧是不变的清秀通雅,温和而坚定的嗓音道出的仿佛只是一句日常议事,而非诀别之言。
      不料对面男子闻言不仅没有告退,反而一改方才低眉顺目的样子,抬起头来目光咄咄看向荀彧。
      沉黑而清亮,令星辰都为之失色的眼眸,真是像极了那个人。

      荀彧的思绪有些飘远。
      他想到了那个缠着自己在沙盘上对战的少年,想到了那个在柳树下许他海晏河澄的师弟,想到了那个两次借着酒意强吻自己的青年。
      ——文若号为王佐,佐的……却是哪个王?
      郭嘉看得太开,也看得太明白。从那时开始,就知道他与曹操终究不是一路,然那人可以毫无顾忌的向自己言明,他却不能从心所欲。
      平心而论,这天下没有哪个人比曹操更值得他倾力相佐,曹操有一句话说得不错——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辅佐曹操他并无后悔,至于今日的取道不同,凭他一人已然无能为力。
      更何况,他自出生开始,便肩负着颍川荀氏的荣光,为之所馈,亦为之所累。荀彧可以俯仰无愧,却不能保证荀家的每一个人都与他一样磊磊落落。
      此时外患尚未平息,曹操的矛头已经隐隐掉转了方向。他在此位一日,两者之间的矛盾只会更加激化,既然如此……便容他从一次本心罢。

      收回思绪,却见那名小吏依旧立在屋内,甚至连凝视荀彧的目光都未调转过半分。
      “文若何以这般轻言放弃?”
      只见小吏抬手解冠,又用袖子抹了抹脸颊。男子原本白皙的肤色渐渐显露出来,衬着披散下来的青丝,神态随性、笑容不羁,依稀便是五年前那个殁在柳城的人。
      “奉……孝……?”
      荀彧的声音有些颤抖。
      方才初见那人时便感觉到了身形的相似,加之那双亮若星辰的眼眸,透着无法言喻的熟悉感。然人死不能复生,“郭嘉还活着”这样的想法,对他而言更是连想都不敢的奢望。
      荀彧的右手情不自禁的抬起,却停留在空中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内心的颤抖毫无保留地传递到指间,仿佛生怕一旦触及,又知是镜花水月。
      “是我。”
      只见郭嘉唇角微倾,伸手握住了男子抬起的右手。掌心温热,荀彧觉得不知何时起的如坠冰窟的心,似乎也渐渐暖了起来。
      “师兄……”
      郭嘉仅仅来得及说出两个字,便就着方才握着手的姿势,被对方揽入怀中。
      荀彧的身量比他高一些,按在他背心的左手,仿佛要将人刻入骨髓一般,力道大得惊人。郭嘉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微微一愣,这才感觉到荀彧清减了许多,心中一时间酸涩难当。

      不知过了多久,亦或只是转瞬之间,荀彧放开了双手,眸中又恢复了平素的清澈明澄。
      “文若,随我离开,可好?”
      郭嘉也没有犹豫,道出了他此来的目的。
      “离开……?”
      荀彧微眯了眼。
      他本也是慧悟之人,撇开最初的震惊,思维重新开始运转,慢慢觉出了些端倪。
      曹操将自己留在寿春,其目的不言自喻,而此时郭嘉既然敢于出口要带他离开,必然是有着相当的把握。虽说这件事本身不如那人的死而复生来得令人匪夷所思,但那人在曹营中出入无阻却是不争的事实。
      “彧却不知奉孝是如何来的此处?”
      “文若……”
      郭嘉早知劝荀彧离开不是那么简单,下意识地唤了那人的字,还要再说,却见白衣男子轻轻一哂,眸中竟也带了些捉摸不透。
      “是张绣,对么?”
      没有料到荀彧那么快就抓住了所有事情的关节所在,郭嘉略挑了眉尖,随后也微微翘起嘴角。
      他怎忘了对方亦是长于识人、惯于划策的谋士啊。
      “或许还有文和?”
      荀彧一旦想通此节,仿佛是阳光穿透了真相之上的迷雾,一切不合情理的问题都迎刃而解。其实荀攸早就提醒过他张绣的特别之处,当时并未深究,现在看来,他却是联系贾诩、郭嘉、南阳、襄阳的关键所在……

      “奉孝可是觉得如今宗室暗弱、群雄逐鹿,你我脚下踏着的这十二州、八十七郡,就好比任人宰割的羔羊,能者皆得之?”
      白衣男子收了往日的温润谦和,鲜有地露出了峥嵘的一面。
      “并非如此。”
      郭嘉见状亦是神色凛然,沉声答道。
      “师兄也看到了,党锢祸后,汉室手上的权利早已旁落。世道离乱、民生凋敝,天子却无法救民于水火……
      月盈月亏,从未有哪朝哪代可得长盛不衰。秦失其鹿,高祖得之;如今汉室羸弱,以明公的文韬武略,定能一清寰宇,到时又何尝不能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
      这一次,荀彧并没有像上次那般冷了颜色,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
      “二世无道,秦失其鹿,高祖举义兵而得天下,乃是顺应天道。如今天子无为却是局于情势,汉家未失其道,取而代之便为不义。”
      “天道……?”
      郭嘉眯了眼,音色不自觉的高了起来。
      “文若何以拘泥于这些虚无缥缈之物?嘉只知事在人为。”
      “奉孝可是觉得我迂腐?”
      荀彧瞥了眼案几上置着的短剑,声音依旧是平静无波。
      “彧又何尝不愿世道清平,百姓免受刀兵之苦?然丞相若要……”
      荀彧顿了顿,仿佛在斟酌如何用词。
      “若要行此篡逆之事,岂非是告于天下,一朝手握权柄便可窥九五之尊位。此风一起,从今往后有功者欺君、臣强则代主,皇纲不振、大宇中倾,布衣黔首安有宁日?”

      郭嘉闻得此言,知道荀彧心意已决,一时之间反驳不得,心中急切。然他那日既然选择回转,此时放弃却是万万不可能的,只得孤注一掷道。
      “文若不愿走,嘉陪着便是。”
      男子乌黑的眸子轻轻扫过荀彧身前的案几,左手掠过,轻易取了摆在其上的短剑。拇指轻推剑格,雪亮的利刃从剑鞘中缓缓抽出,而目光却始终定在荀彧身上。
      “奉孝……”
      郭嘉话里的双关荀彧又怎会听不明白,只是未曾想到那人执着起来,比起自己竟也不遑多让。
      “你既已脱身,便是天高海阔,何不珍惜?”
      “珍惜?”郭嘉苦笑道,“嘉却不知,文若春秋正好,又为何不惜?”
      荀彧自觉失言,待要再说,却闻郭嘉一声叹息。
      “文若可还记得,水镜后山柳树之下,与嘉言及的志向?”语中已然透着悲戚。
      白衣男子闻言怔了怔,随后微阖了眼。
      ——若是如此,彧愿回到家乡,设帐课徒。
      他自是记得的。
      这在汉室、曹操和荀家之间周旋得久了,险些淡忘了的初心。

      注一、建安十二年,曹操欲授荀彧以三公,彧使荀攸深自陈让,至于十数,乃止。从资治通鉴的时间来看,此事在征乌丸之前,大约是三月增封彧千户之后一点。建安十三年,曹操罢三公官,复置丞相、御史大夫。
      注二、(1)荀靖,字叔慈。皇甫谧《逸士传》云:或问许子将,靖与爽孰贤?子将曰:“二人皆玉也,慈明外朗,叔慈内润。”(2)荀棐,荀爽之子。荀爽是荀彧的叔父,字慈明,“荀氏八龙”里最有名的一位,官至司空。
      注三、会南征孙权,表请彧劳军于谯,因表留彧曰:「臣闻古之遣将,上设监督之重,下建副二之任,所以尊严国命,谋而鲜过者也。臣今当济江,奉辞伐罪,宜有大使肃将王命。文武并用,自古有之。使持节侍中守尚书令万岁亭侯彧,国之重臣,德洽华夏,既停军所次,便宜与臣俱进,宣示国命,威怀丑虏。军礼尚速,不及先请,臣辄留彧,依以为重。」书奏,帝从之,遂以彧为侍中、光禄大夫,持节,参丞相军事。至濡须,彧病留寿春,操馈之食,发视,乃空器也,于是饮药而卒。时年五十。(《后汉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三十章 忧思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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