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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银河-畏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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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有语:“一候东风解冻,二候蛰虫始振,三候鱼陟负冰”——
言语城的冬季终于走入尾声,而立春的寒芒,丝毫不逊色于冬的冰寒,他迈着“咣当咣当”的脚步,在罪恶的黎明中带着锁链作响——
等候天之骄子们的是另一场蛰伏的流言盛宴——
02.14,西洋历情人节,言语城四季音乐厅。
颜新竹“宇宙洪荒”音乐会,女孩惊艳亮相。她穿着一袭黑暗的长裙,群摆上是深蓝透紫的星云钻石,灯光之下,面容憔悴冷艳。她的长发被染成星空的颜色——被星河映衬着的莹莹之蓝。一双苍白的手、一张美如玉的脸、一把沉重忧愁的大提琴——
《银河》、《星尘》、《洪荒》……
灯光变换下,她的世界激昂、悲壮、忧愁、狂躁、悠远、宁静……
整场音乐会让人如痴如醉,目瞪口呆,如遨游宇宙,体验着遭受末日之灾的悲壮与绝望,希望的星尘、璀璨的银河……
这场音乐会注定会载入现代音乐史册,为太阳纪之后的银河文明挥上一笔经典之色。
……
竹林论坛上,风云再起——
《柏舟》中的音乐抄袭事件,因为颜新竹“宇宙洪荒音乐会”的冲天才气而遭人质疑。
有人提出,如果如叶弗大言不惭在《柏舟》中所说的——《诗之哀》是寺祁正的作品,美女音乐新人接下去的一场音乐会将会无耻的盗用《山鬼》、《东山》、《蜉蝣》等寺祁正生前的作品——那么“宇宙洪荒音乐会”却极为讽刺的给了叶弗一个清脆的反击。
颜新竹用银河星尘之间的激昂,彻底超越了春秋战国的古韵哀愁——她用三曲“银河史诗”般沉重的恢宏乐曲,向世人证明了自己的清誉与惊世之才!
这是一场波澜壮阔的音乐会,但是它没有《山鬼》,没有《东山》、《登徒子》……它没有春秋的丝竹礼乐之哀,没有战国的民生多艰之悲……
叶弗之前将从未公布在世人面前的古典音乐曲集《北条寺集》附录在柏舟的末尾——
言之凿凿,证据充分,每一首曲子都是北条寺的亲笔手稿。
《柏舟》的销量也正是因为末尾的《北条寺集》吸引了大部分音乐界人士,而稳升不止,超过百万。
北条寺的人生也开始被各方媒体挖掘,但是至今为止,世人只隐隐猜测到北条寺是日本北条家族的旁支后裔,并且,极有可能是叶氏前任家主叶澜(叶植的父亲)的情妇之一。
也有人说,北条寺早年与沐樱一同在欧洲游学,是沐樱率先受到了音乐大师——同时也身为亲王的德默克.夏衍的垂青。北条寺与沐樱关系较好,也一同留在夏衍亲王府,成为夏衍亲王的入室弟子。谁知,北条寺竟然与夏衍亲王府的战争囚犯私通,被驱逐出府。
……
无论何种说法,北条寺都是一个给人印象放荡落魄的女人——她的音乐,却饱含着中国《诗经》文化以及屈原《楚辞》的忧国忧民、无限哀愁,不得不令人对其生平产生更浓重的好奇心。
好奇心驱使着人内心的魔鬼。
叶弗点燃一支烟——Marlboro,年轻男人最喜爱的香烟牌子——“MEN always remember love because of romance only。”
当初一个专门写爱情电影剧本的男孩这样告诉她,她极为不屑。那个有着忧郁颓废如英伦模特般眼神的男孩,一直对她充满好奇的如痴如醉。叶弗并不欣赏那种苍白颓废的美丽,他是典型的高加索人,在夜晚有着象路西法一样诱人深邃的轮廓,在白天却尽显尴尬粗糙的疲态。
她从他那里学会嗑药、吸粉。他经常会得意的说:“Via,你看好了,我们只需要这么一点点,当然如果你不相信,可以用天平称量,只要在你能够掌控的份量内,□□也没什么好怕的。”
叶弗傻傻的就相信了他,那时候,她渴望着堕落。这个男孩给她打开了一扇门,门背后就是一片虚无寒冷的世界——那段时间,她凭着最后一丝对命运的恨意存活下来,颤抖的在布鲁克林大桥底下发抖,瞳孔微缩的时候,她看见了一道模糊的身影——米兰的眼睛象丛林之狼,她一直都这么觉得。就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一条温柔的狼性生物救赎了她,如耶稣基督给她新的信仰和活下去的勇气。
米兰从不抽烟,因为他幼年时候受尽雪茄的折磨,谁也不知道他的背上一共有十七个烟蒂的烫痕。叶弗第一次意外瞧见的时候,被吓了一跳,他那时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随后淡漠的笑道:“那是我人生的前十七年所受痛苦所留下的痕迹。”
叶弗的心从此住进一个魔,好奇心驱使着她靠近米兰,成为他回到这片领土的盟友。
此刻,奢华的乌木大床上,米兰优雅的穿着衬衣。他背后的十七个烫痕,就仿佛一张玄奥的星图,埋藏着不为人知的宝藏——叶弗脑海中突然跳出这么一个想法。
“小弗,你今天就走吧,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你不是一直想去赫尔辛基吗?”
叶弗抱住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背,低声道:“不去,赫尔辛基不是我的领土。”
米兰轻笑:“公主,那么你觉得什么地方是你的领土,在这里,‘黑煞’的人很快就会揭露你的阴谋,到时候,你会被人以剽窃和诽谤的双重罪名逮捕入狱,而这两项罪名在这个把文人作为信仰的国家,是可以致命的。”
叶弗轻声哭泣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带我走?我只要你带我走。”她为什么哭?叶弗从来不是脆弱的——女孩子的眼泪有两种:一,真切的害怕或感动;二,假装的害怕或感动。
叶弗呢?两者兼有。谁让眼前的男人给她太多复杂的感受?
救赎她的米兰、她信仰的米兰。有着绝美面容的米兰,有着黑暗恨意的米兰。他似乎和她有同样毁灭世界的决心——可是她知道,米兰和她是不同的。具体的不同,她却无从知晓,因为这个男人对她而言是个梦也是个谜。
三年前,米兰带她走出最黑暗的地狱,他亲自带着她戒毒,让她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因此,她也用心的了解他三年,可是她仍旧看不懂他——米兰总是若即若离,他的神情或许没有多么高高在上,但是叶弗却能感受到他对她的心,是高贵的、轻鄙的。
但是叶弗亦有自己的骄傲。她继承了北条寺的艺术才华,她发誓再不弹钢琴,但是她拥有丝毫不亚于柳云停的文学天赋——因此,她回来,要用另一种方式夺回她母亲当年失去的荣耀!
“砰!”门阖上,男人的身影消失。叶弗走出了自己的妄想——他不可能带她离开血雨腥风的言语之城。
言语,本身就是世间最可怕的利器——人类沾沾自喜的发明不过是上帝的游戏。
而她满身的罪孽,迟早都要还。
柳云停在医院里安静的看着书,苍白的手上还是那本《死地》。
“你写的书,只有这本最有意思。”一个陌生的英俊男人出现在病房门口,他象征性的敲了敲门,“我可以进来吗?”
柳云停看了看窗外寂静的院落,秋少炜正坐在长椅上发呆,他今天又恢复了一头凌乱的栗发,颜新竹的音乐会使他同样声名大振,成为当世炙手可热的乐坛领袖人物。颜新竹甚至哭着在《环球》的采访中说:“没有秋总监,就没有我颜新竹。”,为此,各路媒体纷纷开始挖掘颜新竹与秋少炜的八卦绯闻——一
秋少炜本该是意气风发,如今却不得不焦头烂额的躲到医院来避风头。HIGHMORE音乐府邸已经呆不下去,连谢炼也回了京城的夏氏总部避难。
眼下的秋少炜正轻轻的抚摸着手边的小提琴,白色的琴身,他是左撇子,左手拿弓,与常人不同,却创造了第二重魔音的神话——柳云停亲眼所见,那场音乐会,是如何的震撼人心——
秋少炜猛然抬起头,与柳云停的视线线相对。他愣了愣,露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随即站起身,就走进了楼下的深红木大门,柳云停知道他要上来——她不理他,他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她如今只多看了他一眼,他就灿烂的跑上楼来了。这就是秋少炜。
柳云停看了看门口静立的男人,淡淡微笑:“有人上来找我了,你如果不介意看见他,可以进来。”
叶植饶有兴致的挑眉,却一派温文尔雅的说:“既然你有朋友来,我便不打扰了,好好休息,很期待你生出来的孩子,会不会是一个承阳。”
柳云停不说话,她只是看着他,却让他仿佛被咒语击中,深幽的眼瞳看进了他心底。
叶植慌乱的转过身离开,一边喃喃自语道:“像极,真是像极了。”
秋少炜一进来,就看见女孩闭着眼睛托着腮——自从怀孕后,她经常如此。或是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灯,或是闭眼托着腮,当然偶尔还会不可理喻的躲到衣柜里,孤独不可侵犯的模样。
“秋少炜,我感觉自己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无缘无故、毫无预兆的一句话让秋少炜的心猛然一揪——“你在胡说什么?”他像个大男孩一样皱起眉头,一下子趴在柳云停的床边,抓住她的手腕,“没事就会想些乱七八糟的,真不懂顾小霆以前怎么受得了你!”
即将做母亲了——柳云停的脸庞还是和少女一样俏丽,带着一种稚嫩的凛然和高傲。她淡淡的睨了他一眼:“我只是觉得,自己生而无心,没有意义在这个由意识控制命运的世界里搅和下去。”
秋少炜用指关节敲了敲女孩的额头:“一切都结束了。以后再不会有这样肮脏的事情来打搅你,我保证!”
柳云停扑哧一笑:“嗯,一切都结束了。”
秋少炜虽然觉得柳云停的笑容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情不自禁的抚摸她魔魅的长发,满眼毫不掩饰的温柔:“云停,其实我——”
“砰”一声,门突然被人粗鲁的推开。秋少炜恼怒的站起身,只见顾宥霆一脸笑意斜倚在门口,如墨水晕染的美丽眼睛看不清真实的情绪。他歪了歪头:“不好意思,打扰二位——我听说云停住院了。”
柳云停痴痴的看着门口的男人,秋少炜看见女孩的眼里全然没有自己,心阵阵绞痛——
叶弗被捕入狱的消息很快就传遍整个竹林论坛。之前因为相信柳云停“剽窃”而倒戈的粉丝通通开始怒骂叶弗,称她是天下第一无耻,还有人说叶弗继承了她母亲北条寺的放荡,在纽约的时候曾在最肮脏下流的圈子里吸食□□,并且与因为贩毒而被捕入狱的好莱坞年轻编剧艾略特.冯夏有过一腿——
黑色的金属,白色的墙壁。叶弗不是第一次被囚禁在这样的空间里,没有自由,没有鲜艳的色彩——她见过北条寺是怎样被叶澜鞭打囚禁,怎样被一次次羞辱——那个女人只会疯狂的笑,哪怕男人在性/爱时凌虐她,她也是满脸疯狂挑逗的笑意——
十个传言中,有九个是不真实的,因为人总有要用言语破坏美好事物的肮脏想法。而关于北条寺其人的说法,十个里面有九个是真实的——她恰恰满足了世人对一切美好事物的肮脏想法——明明是才华横溢的美丽女子,她放荡、疯狂、黑暗、死不得其所……
叶弗还记得女人最后跳楼之前,脸上依然流露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她说过的最清醒的一句话就是:“我看这世间的大多数人,都象猪猡一样愚蠢,在上帝安排的思维模式下,度过一生,还自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的,其实他们都在可笑的扮演者丑角。”
她睥睨帝国大厦下穿梭的华贵轿车,一袭黑色纱裙浸染人体腥臭的血液,染红了伦敦的夜空。
她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跳楼之前剖开了自己的腹部——满地脏器堆积,当场吓死了一个从宾利轿车下来穿着Valentino红色礼服长裙的贵妇。
可是叶弗不明白,这样一个疯子,为什么对沐樱盗窃自己作品的行为那样平静柔和。她甚至带着微笑说:“阿樱不是没有才华,由她绽放属于我的华丽,也是好的,最起码不会让那些圣洁的诗曲染上我满身的臭味。”
北条寺当然不臭,所以那时候的叶弗不懂。自己母亲的身上明明有着足够让男人痴迷的幽幽体香,为什么还反反复复说自己是浑身肮脏的俗器——
后来,叶弗才从米兰那里得知,自己的母亲是个典型的双重人格——有心理学家特地研究过这个短暂一生神秘又混乱的女人:她一方面冷眼看待世间众人和自己,有着神一样高贵冷漠的灵魂,另一方面又放纵自己,极尽一切可能的堕落,吸烟酗酒、吸毒滥交……
叶弗的思绪从十五岁那年开始漂浮着——
冰冷空旷的地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猛然抬起头,看相来人。黑色的金属框外,男人一袭黑色的军装风衣——她以为是叶植。男人放下帽子,露出一张淡漠美丽的脸庞。
“是你?”叶弗有一瞬间惊愕,下一秒又似乎恍然大悟,她“哈哈”笑出声,一直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你,你没死——哈哈,啊——”她笑的喘不过气,“你知道吗?柯小南那个贱人,死之前说,我逼死她,也会在某个人的算计内。她可真是了解你啊!那个贱人虽然嫉妒心重,却也不笨。哈哈——你太狠了!顾小霆,你是神!你真是神!太狠了啊!这世界上,谁也猜不透你,却都心甘情愿的被你算计!”
男人轻笑一声,用手轻轻掩了掩自己的嘴角,天知道他笑的有多——
叶弗从没见过男人可以笑的这么妩媚,这么风华绝代。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柯小南这样自私又骄傲的女人连死都这么心甘情愿,为什么柳云停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也会对他死心塌地。甚至米兰,都一直避讳提到他。
“Via,别想太多。”他说,阴影中,眼眸犹若星璨,“我可不是顾小霆。”说着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我就是顾宥霆。要知道,反反复复被人认作是另一个人,可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他确实是生气了,叶弗看见他的脸带着一丝残酷,明明是平静美丽的脸,却让人觉得寒气森森。
“他死了,我来替他完成未完成的事情。”他说着蹲下身子,却仍旧俯视着抱膝坐在地上的女孩,深邃的眼睛冷若寒冰,不放过她每一丝绝望和脆弱的表情,“为了替母亲报仇,替自己雪耻,他老早就设下一个局,颜新竹做烟雾弹,你那时候太冲动了,虽然柯小南死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但是一切都轻而易举的按他的计划顺利进行着,他甚至知道你会嫉妒柳云停——”
“不!我才不是嫉妒她!”叶弗抓着裤脚,恨恨的说道,狭长的凤眼闪着倔强的光芒。
顾宥霆不可置否的扬了扬唇角:“承认嫉妒并不是一件多么丢脸的事情,关键是你并不自信。明明有足够的才华,你却还是靠那些下作的手段去诋毁柳云停,借此上位——你虽然复了仇,却并不比柯小南高明多少。”
叶弗疯狂的笑了,她想象着自己和北条寺那样绝望和疯狂,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那种骄傲的感觉——北条寺永远都是骄傲的,她却失去了骄傲的资格。她和那些她所厌恶的剽窃者没什么区别,她一直告诉自己,她是天才,北条寺的血液让她在遭受阴暗童年和青春期之后依然自命不凡——叶弗,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沦为了北条寺口中曾经说过的那些俗人。自以为是,却如猪猡一样汲汲营营,唯一的区别:众人追求的是物质和名利,她追求的是名利和自我满足。
见到柳云停那样脱俗的人儿从天堂坠落谷底,摔落尘泥,她确实幸灾乐祸,得意洋洋。看见阴郁多思的米兰,那美丽的容颜为自己绽放笑容时,她就得意洋洋,心满意足。
她笑的时候,顾宥霆就一直这么俯视着她,漆黑美丽的眼睛带着一丝怜悯。叶弗捕捉到那微不可见的怜悯,却哭了,她突然抓住他的衣袖:“你会放过我吗?”嘶哑的声音,颤抖的神情,“你是来杀了我?”
顾宥霆微微一笑,狠狠的拍掉女孩的手,直起身子,高高在上的冷漠让叶弗如坠冰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