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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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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是毒蛇,荀彧的蛇伤便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伤口,华佗上次留下的外伤药还剩了一些,敷上后过一阵子就好了。虽然荀彧非常好奇那段由竹哨引出的插曲,但别人不愿主动告知的事情,他自然不会追问。何况,就算真的要问,从张辽口中显然已不可能再问出什么来,而曹仁成天在地里忙碌,几乎见不着面,更没有合适的机会。因此,他只能默默把这疑惑收在心里,那之后便一直没有提过。
农忙尚未结束,中秋节到来了。在这既是收获又是团圆的日子里,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的。过节这天曹操早早就派曹仁来请荀彧,说是荀先生独处异乡,这样的节日一定不能落了单。其实荀彧自己倒不觉得什么,在外读书的几年里中秋节他都不曾和家人团聚,尽管会想念,但也已经习惯了。倒是郭嘉没了父母,孤零零的一个小孩儿,跟着自己在家过节难免冷清,是以他之前就想好了中秋这天要把郭嘉送到曹操或者张辽那儿去过节。
郭嘉见曹仁一早就来叫他们过去,兴奋得跟什么似的,不仅口中念念有词,甚至还煞有介事地跑到镜子前面捋了捋脑袋上的呆毛。荀彧只当他是小孩子爱凑热闹所以这么高兴,也没多问,匆匆收拾完早饭的碗筷,两个人便出了门。郭嘉一路上连蹦带跳,很有过节的气氛,但直到进了曹操家的门,荀彧才明白过来他这么高兴原来是另有原因。
一个戴着眼罩的独眼男人正和曹操在屋里聊天,见到荀彧,两个人都站了起来。这男人荀彧认识,是曹操的兄弟名叫夏侯惇。山区偏远,铁路只修到大城市,那时荀彧坐火车过来,就是夏侯惇到城里的车站接他,把他送到县城,再一路送上曹仁的骡车。其间他陪荀彧在城里和县城逛了几天,荀彧对这个外貌凶悍实则沉稳有礼的男人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只是夏侯惇常年住在县城,那之后就再没有见到过,这时见他回来过中秋,彼此照面都很高兴。
主客双方的大人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小孩儿们却先蹦了起来。曹植本来和曹丕在一边玩儿,一见荀彧,立刻光着脚丫咚咚咚地跑过来抱住荀彧的腿,“荀先生、荀先生”叫个不停,而郭嘉则两眼放光地向夏侯惇冲了过去:“惇叔!!”
夏侯惇在郭嘉脑袋上揉了两把,指着墙边矮柜上的一个木匣说:“在那儿呢!自己拿去!”郭嘉欢呼一声便往那儿扑。荀彧笑着把曹植抱起来,曹操板起脸瞪着儿子:“豆豆!”荀彧忙说:“不碍事。”曹操又转向曹丕:“阿丕,快给你荀先生倒茶!”曹丕点了点头,招呼荀彧:“荀先生好。”这才默默地去了。
夏侯惇带来的木匣子里装着的是一把木制的玩具手枪。郭嘉捧在手里啧啧惊叹了片刻,便拿过来向荀彧显摆。曹植被荀彧抱坐在腿上,看见木枪也被吸引:“豆豆也要!豆豆也要!”郭嘉严肃地说:“你太小了,这可不是给小娃娃用的,是给男子汉用的!”说着,十分威武地端起枪来比划了一下。曹植嘟着嘴以示不满:“豆豆不是小娃娃!豆豆是男子汉!”
曹操在一旁看得意兴盎然:“豆豆!今天你已经有礼物了,要买得等下次!”
夏侯惇端着茶碗说:“没错,豆豆。等你能摸到你爹的胡子,我就给你买木枪。”
曹植乌亮的眼珠转了转,突然拨开荀彧的手臂从他怀中跳了下来,伸出胳膊向曹操扑去:“豆豆能摸到!豆豆现在就能摸到阿爹的胡子!”
曹操没料到他会如此,措手不及忙起身躲避。哪知曹植不依不饶,人小个矮站着够不到,便跳起来去抓,有一下险些就给他抓到。曹操无奈,只好站到凳子上去。曹植跳了两下,见够不上了,气呼呼地嚷嚷:“阿爹耍赖!阿爹耍赖!!”
夏侯惇也没想到自己的随口一说会引出这样的场面,冷不防笑得把茶都呛了出来。郭嘉更是笑得肆无忌惮,趴在荀彧腿上指着曹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刚给荀彧倒好茶的曹丕正端着茶碗小心翼翼地朝这边走,看见曹植把曹□□到凳子上去了,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豆豆!你干嘛呢!”
曹植看了曹丕一眼,终于放过了曹操,一脸委屈地走到曹丕身边。曹丕哭笑不得,只好把他领回荀彧这儿,双手把茶碗递给荀彧:“荀先生,请喝茶。”
荀彧道了谢,接过茶碗,一回头却不见了郭嘉。荀彧想他可能是拿着木枪去后面玩了,也没在意,继续和夏侯惇曹操聊天。曹操一脸神秘地说:“荀先生,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咱们村里这么多人,我偏偏叫元让去接你?”荀彧笑着摇了摇头。夏侯惇说:“因为这里的人您一个也没见过,放进人堆里便认不出来。可是我去,您一眼就能认出来!”
曹操大笑。
荀彧想起当初在家中接到曹操的信件,信中在提到车站接人时,“独眼”二字的下面被重重地划了一道,也笑了起来。
三人正有说有笑地聊着,忽见张辽从屋后转了出来,一边胳膊下面打横夹着郭嘉,另一只手握着那只木枪。屋子尽头的墙边有一条高高的横木,上面挂着些山货之类的杂物。张辽抬手将木枪塞到横木的上面,随后放下郭嘉,任他如何张牙舞爪也置之不理。他转过身时正好看见了荀彧,荀彧先前不知他在这里,此时见到,不由对他微微一笑。张辽的目光迅速地扫过扭在自己胳膊上的郭嘉,又回到荀彧的脸上,唇角露出一点隐隐的笑意,转身离开了。
郭嘉被没收了枪,顿时蔫头蔫脑仿佛连节日也失去了意义。枪是张辽没收的,其他几个大人自然不会去管。于是郭嘉搬了个凳子到那横木下面,踩在凳上踮起脚尖试图把木枪够下来。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够不着,情急之下便把两个凳子叠起来摇摇晃晃地往上爬,却又被荀彧制止。就这样在那横木下折腾了大半个上午,直到午饭前才趁大人们忙着摆饭的时候找了个空子,以一起玩木枪为交换条件说服了曹植和自己上凳子叠罗汉。曹操发现这惊险的一幕时吓得差点把手里的大碗凉拌鸡扣到地上,赶紧放下碗奔过去一手一个揪了下来。为避免发生更危险的事故,曹操心有余悸地把那枪摸下来还给他了。
这顿丰盛的午饭从中午拖拖拉拉地吃到下午,又从下午断断续续地吃到晚上,然后便顺理成章地变成了晚饭。其间不时有人登门问候,送些东西来:有山货,水果,点心,也有自家打的月饼。曹操便拿出些已经准备好的礼物回赠。其实这样的东西谁家也不缺,往来走动都是图个情谊。郭嘉和曹植一开始还有精神玩木枪,或是看看送来的东西里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但吃饱后没多久就开始犯困,直接一横一竖地倒在凉席上睡了过去。倒是曹丕一直安安静静聚精会神地坐在一边听大人们谈天说地,曹操叫他去睡午觉,他只是摇头。
晚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但是月亮已经出来了。又圆又薄的淡黄色的一片,紧贴在深蓝色的天幕上,看得出比前几天的更大更满。荀彧是三餐都非常规律且均匀的人,觉得吃好了便停了筷。可曹仁夏侯惇几个却是轮番上阵,郭嘉和曹植也是吃几口便跑开去玩一会儿,玩饿了又跑回来吃。虽然从吃午饭开始,桌上就没少了酒,但到了晚饭后准备切月饼时,喝酒的人才真正放开了量地开始大喝。
曹操抱来一坛家酿的酒,就在桌边把那泥封的坛口敲开,浓浓的酒香顿时溢了出来,飘得满屋子都是。郭嘉和曹植闻到酒香,欢呼着直奔过来围在曹操身边打转。曹丕起身拉住弟弟,但眼中也忍不住流露出向往之色。曹操用一把长柄竹勺打出小半勺酒来,往一只小盅里倒了黄豆那么大的几颗酒珠,递给曹丕:“你带豆豆玩儿去吧!”
曹丕眼睛一亮,接过酒盅小心翼翼地捧着。曹植眼巴巴地望着他,随他到一旁坐下。曹丕将一根筷子戳到酒盅里蘸了蘸,送到曹植嘴边,曹植高兴地抱住他的胳膊,伸出舌头在筷尖上舔了舔,然后若有所思地咂了咂嘴。
“好喝吗?”曹丕严肃地问。
“好喝!”曹植响亮地回答。
郭嘉急了,抻着脖子往酒坛里张望:“我也要喝!我也要喝!”
曹操说:“这酒烈得很,喝了要生病的!”
郭嘉哪里听得进去,抱着酒坛不肯撒手,夏侯惇只好揪住他的后领把他从酒坛上剥下来:“你这娃,人没多大点儿,酒瘾倒是挺大!不怕你文远哥打你屁股?”
曹操转头招呼曹仁:“子孝!快把荀先生的杯子拿过来,咱们先给荀先生满上!”
荀彧一惊,正自犹豫,曹仁已经迅速地抓起了他面前的空酒杯。这个酒杯从午饭时就放在他碗边当摆设,其他几人也不曾向他劝过酒。可现在的气氛不同了,比起先前又热烈了许多,酒杯落到曹仁手里,立刻被装满酒放了回来。荀彧于是不再推辞,欣然一笑:“好,我喝!不过,我真的喝不了多少……”
曹操见他接受,很是高兴,把手一摆:“荀先生不用担心!过节嘛,就是图个热闹,我们干杯,荀先生随意就好!”说着又叫曹仁:“子孝,你傻乐个啥?还不赶紧换大碗来!”
张辽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见荀彧喝了两杯,曹仁又要为他倒第三杯,便对曹仁说了句什么。曹仁一边倒着酒,一边嘿嘿地笑道:“哎呀,文远!荀先生都没说啥,你就别担心啦!”
张辽的目光又移向荀彧。荀彧认真感觉了一下,觉得除了喉咙里有些发热之外,确实没别的异样,笑着说:“没事,我觉得还好……”
张辽便不再说什么,继续喝自己的酒。又过了一会儿,曹操把月饼摆上桌来。这月饼也是自家打的,足有盘子那么大,边缘齐着盘子的边儿,就像一块大蛋糕。曹操切着月饼,望着三个小孩儿神秘地说:“这月饼可是我亲手打的。我藏了三个蛋黄在里面,谁吃谁福气!”
曹丕和曹植听了,都跃跃欲试。可郭嘉却因为没喝到酒,情绪颇为低落,向那月饼看了眼,抿着嘴不吭声。荀彧想了想,招手示意他过来,附耳悄悄地说:“待会儿你要是咬到蛋黄,我就让你喝一口酒。”
郭嘉瞪大了眼,也把嘴贴在他耳边悄悄地说:“真的?!”
荀彧肃然点头。郭嘉顿时来了兴致,先捋了一把头上的呆毛,又往左右的掌心各呵了口气,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曹操瞅着交头接耳的两人,把月饼盘子往前一推:“来吧!你们三个先拿!”
三个小孩儿立刻凑了上去,各挑走一块捧起来就咬。郭嘉受到荀彧的鼓舞,这一口咬得气势万钧,一口便将自己的那块饼咬下去一半深,眼睛还不及看,嘴里已尝到了咸蛋黄那咸鲜的沙沙的口感,兴奋得大叫:“我咬到了!我咬到了!”
曹丕没有郭嘉那么急迫,又很注意自己的形象,细细地咬了几口,才惊喜地发现自己也有。
曹植嘴小,捧着饼啃了半天,见郭嘉和哥哥都咬到了,以为自己没有,差点哭出来,但这时那饼里露出一点黄,他忙又咬了一下,终于将那蛋黄咬下一小块。
三个小孩儿都咬到了蛋黄,边吃边笑无比满足。曹操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招呼剩下的大人们把那月饼分了。荀彧拿了一块吃了几口,冷不丁咬到一块咸咸的东西,垂眼一看,竟然也是一个蛋黄,再抬头看其余几人的表情,都是一脸的了然。他不由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蛋黄吃了,一旁的郭嘉依然捧着月饼手舞足蹈。
吃完月饼,天也全黑了。一轮圆月明晃晃地照在山间,似悬在空中,又仿佛触手可及,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众人便把桌子和凳子都搬到门外面去,打算一边喝酒一边赏月。在这搬运的过程中郭嘉频频揪着荀彧的衣服冲他挤眼睛。荀彧趁人不注意,压低了声音说:“等会儿……等大伙儿都出去了……”郭嘉咧了咧嘴,越发积极地搬凳子。
终于等到众人都转移去了外面,荀彧找了个机会回到屋中。郭嘉心领神会地跟了进来,蹲在他身边看着他将那个几乎空了的酒坛倾斜下来,用竹勺从坛底刮出一点点残酒。荀彧把勺子递给他,笑着说:“这叫福根儿,也是有福气的。”
郭嘉迫不及待地接过,一口饮尽,把勺子伸进坛里还想再刮,却被荀彧按住了手:“说好的只喝一口。”
郭嘉嘟哝了一声,不过这次还算听话,没做多余的挣扎便放下了勺子。两人又走出屋来,只见曹丕和曹植凑在一堆不知道在玩什么,众人新开了一坛子酒,喝得正是高兴。
这时除了张辽以外,其余的人都有了些醉意,说话也少了顾忌。曹仁拉住荀彧不住地劝酒,夏侯惇更是直抒胸臆,提出让荀先生今后留在村里的请求。荀彧起初还能够应付妥当,但被曹仁又劝着喝了几杯之后,他渐渐觉得头变得有些沉重,身上也开始有些发热,两边的太阳穴不停地突突跳着。张辽看了看他,放下酒碗过来拉住了曹仁,荀彧借这个机会起身回屋,想找点水喝,冲一冲这迅速扩散的酒劲。
他回到屋里,有点茫然地站了片刻,昏沉间想起水应该在厨房,便又转身向厨房走去。其实这时酒已经发作,但他也是生平第一次喝过了头,并不知道醉起酒来是什么感受,因此只是循着意识行动,没有去想自己是否真的醉了。他走到厨房时还留有两分清醒,缓慢地舀出一碗清水,端着正要喝下,突然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嘭”的一声闷响,像是有软绵绵的东西撞上了木板。他回头一看,只见郭嘉歪靠在一个大木桶上,手里抓着那只长柄勺子,两眼亮晶晶的,正冲自己嘿嘿地笑。
“奉孝?……”
荀彧愣了一瞬,总算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郭嘉把手里的勺子挥了挥,口齿不清地笑道:“荀先生!……过来喝……酒啰!”说着,又把勺子伸进桶里,打起一勺就往嘴边送。
“你……”荀彧放下水碗,快步向他走去,就要走到时忽觉得周围景物晃了一晃,脚下一个踉跄,转瞬却又稳住了,赶紧一把抓住了他,“……别喝了!”
郭嘉正从勺里吸溜着酒,被荀彧一抓,呛了一大口,顿时不住地呛咳起来,不仅勺子掉进了酒桶里,连眼泪也呛出来了,却仍旧嘿嘿直乐。荀彧看他那狼狈的样子,既担心又觉好笑,伸手到自己的口袋里想摸出手帕来替他擦一擦。哪知这一摸,摸出的却是张辽送的竹哨子。荀彧一怔:自己的确是把手帕放在这边口袋里的……随手将哨子放在一旁,又去摸另一边的口袋,总算把手帕摸了出来。他抬起手往郭嘉的脸上擦,可这时他惊讶地发现,面前的郭嘉竟然变成了两个。
“…………”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荀彧用力摇了摇脑袋,两个郭嘉又渐渐变回了一个。在这短暂恢复的一瞬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喝醉了。他拉着郭嘉站起来,一手扶着墙,试图将他拖到外面去,可郭嘉的身体东倒西歪不听使唤,整个人的重量吊在他胳膊上,令他摇晃得更加厉害。两个人艰难地向外挪了几步,很快就挪不动了。
就在这时,荀彧看见张辽迎面朝他们走来。他松了口气,身体便向一旁歪倒,拉着郭嘉的手也随之松开。张辽抢上一步扶住了他,可郭嘉同时向另一边歪倒,张辽又反跨一步,把郭嘉也捞了回来。
曹操进屋拿点心时,见到的就是张辽一左一右扶着一大一小的这么一幅景象。
“……荀先生醉了?”
曹操虽然酒意上来了,却没有醉。见张辽点头,便又指着郭嘉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张辽摇头表示不知。
曹操想了想,说:“咱们先把他俩送回去吧。你留在那边照顾荀先生和奉孝,子孝元让这边由我看着就行。”
张辽点了点头,待他把郭嘉抱走之后,便将荀彧的一只胳膊绕在自己的脖子上,用手扶着他往外走。
荀彧在朦胧中努力寻找自己的重心,可身体却不断往错误的方向使力。他们走下门口的台阶时他尚能模糊地听见夏侯惇和曹仁乱七八糟的唱歌声和划拳声,但还不等他们走到那棵老银杏下,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早晨,荀彧在一阵啾啾的鸟鸣中醒来,睁开眼发了一会儿呆,慢慢坐起身。郭嘉还在一旁抱着毯子死睡,但荀彧昨夜醉得并不厉害,回来以后又被张辽灌了点茶,这时除了觉得浑身懒洋洋的,仿佛睡了很久,此外没有任何不适。他下床来到屋后,想洗把脸清醒清醒,却发现张辽正在灶前做饭。张辽见他起来了,仔细打量了一下,看他气色如常,便又回过头继续搅动锅里的粥。荀彧对他此时此刻出现在自家厨房里略感意外,可看到这一幕又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走上前问:“我昨天……喝醉了吗?”
张辽点点头,“嗯”了一声。
荀彧笑了:“又麻烦你……”
张辽说:“没事。”
荀彧见粥快起锅,便说:“我去叫奉孝起来吧。”
张辽拉住他的胳膊:“不。”
见他不解,又说:“醉了。”
荀彧诧异地望着他,试图回想昨夜的情景,却想不起来郭嘉是如何喝醉的。他于是暂且放下这疑问,舀水洗脸,然后又回到屋里找出一套干净的衣裤打算换上。换衣服时他先将身上的口袋逐个摸了一遍,把里面的零碎东西掏出来放在一边,可就在这么做时他突然愣住了——口袋里有他的手帕、家门的钥匙、几张纸钞……却不见了那只竹哨子。
他愣了一愣,忙把干净的衣裤换好,又把换下的衣裤摊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找了两遍,确实是没有。再回忆昨天,仍然想不出什么明确的线索,只记得最后众人把桌凳搬到了外面,自己被劝了几杯酒。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一直随身带着那哨子,因此昨天去曹操家时,那哨子应该也在身上。
张辽将两碗粥端上桌,一抬头发现荀彧正拿着衣服站在床前发愣,还以为他哪里不舒服,便问:“怎么了?”
荀彧见他关切地望着自己,刚要张口,转念又把话咽了下去,笑着说:“没什么,吃饭吧。”
张辽仍有些疑惑,却不再问。两人静静地吃完早饭,日头已经升得老高。郭嘉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张辽于是在床边坐下,轻轻摇他的肩膀试图将他叫醒。荀彧看了一会儿,心里惦记着竹哨,终于开口:“文远,麻烦你看着奉孝,我要出去一下……”
张辽一愣,点了点头。荀彧立刻起身出门,径直朝曹操家走来。
荀彧来到曹操家时,碰巧曹操有事外出,曹丕和曹植也出去玩儿了,前来开门的是夏侯惇。夏侯惇显然刚起床不久,胡茬凌乱,独眼惺忪,开门一看发现是荀彧,这才真的清醒了,忙往里让:“荀先生?……请进,请进!”
荀彧抱歉地笑笑:“打扰了。”
夏侯惇摇头:“怎么会!荀先生有什么事吗?”
荀彧便把丢哨子的事说了一遍。他猜测哨子可能是落在曹操家了,因此想过来找一找。
夏侯惇听他说着,越听越是奇怪:“哨子?什么样的哨子?”
荀彧比划了一下:“大约这么长,是用竹子做的,吹起来很响亮……”
夏侯惇的眼里浮现出惊异的神色,说:“请先生稍等。”随后转身走到一个柜子跟前,拉开抽屉翻找起来。他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出一件东西,拿过来递给荀彧:“先生您看,是不是这样的哨子?”
荀彧接过,发现的确是一只形状相同的哨子,只不过这一只磨损得很厉害,看样子已经很久没用过了。
他点了点头:“是的。”
夏侯惇更惊讶了:“荀先生,这哨子是谁给你的?”
荀彧一怔:“是文远……”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他说如果遇到危险,就吹这哨子叫他。”
夏侯惇看了看荀彧,又看了看那哨子,终于“哦!”地一声,笑了起来,回头向屋后喊道:“子孝!子孝!”
曹仁忙不迭地跑出来,看见荀彧,也很惊讶。夏侯惇指着手上的哨子说:“荀先生的哨子落在咱家了,快帮忙找找!”
曹仁低头盯着那哨子,眨了下眼,似有迟疑。
夏侯惇笑着说:“这有什么关系!咱们早就不用了,现在给荀先生用,不正好吗!”
曹仁抱怨道:“大哥也这么说。可文远也真是的,给荀先生做了哨子也不跟咱打声招呼!上回荀先生被蛇咬时就吹过一次,可把我们吓了老大一跳!”
夏侯惇听得哈哈大笑,见荀彧一脸茫然,便叫曹仁去找哨子,自己则倒了两杯茶,示意荀彧在桌边坐下。
“说起来也是好久以前的事啦!大约是十多年前吧,那时候阿瞒占山为王,我们兄弟几个都还在这附近一带的山上当匪。”
“……”
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开场白,荀彧一时愣住了说不出话。夏侯惇笑了笑,继续说道:
“阿瞒看上了这村村长家的闺女,想抢了去当压寨夫人,谁知那女人厉害得很,反倒把他给制住了。阿瞒决定搬到村里,我们就也跟着他下了山。”
“后来外面打仗打得天翻地覆,一个叫张绣的带了股逃兵到村中打劫,他们枪多,我们干不过,阿瞒的老婆和儿子都被打死啦。我们只好回到山里,在山上躲了个把月,才终于找了个机会把村子抢了回来。”
“……”
“这哨子原是匪帮的人互通讯息用的。在这山吹响,那山也能听见。吹法不同,表达的意思也不同。那时候文远才这么点儿大,”夏侯惇说着,用手在桌沿上空划了道线,“知道我们要上山,追在后面赶也赶不走。阿瞒问他,你想跟我们当匪去吗?他不吭声。阿瞒就给了他一只哨子,又教他打枪,哪知他打得比我们还好!后来逃兵跑了,我们回到村里,他却喜欢上了林子,一钻进去便十天半个月不出来……”
夏侯惇喝了口茶,正要继续往下说,曹仁却已经找到了哨子捧着过来,听见夏侯惇说的最后几句话,急得大叫:“元让!你跟荀先生说这些干啥??!!”
夏侯惇摆了摆手,不以为然:“你着急个啥?荀先生和别人可不一样!”说着又转向荀彧:“逃兵们走后,天下太平,阿瞒又娶了老婆,我们在这儿安居至今,这些哨子也就再没有人用过啦!”
荀彧接过曹仁递来的哨子,用拇指的指肚缓缓地摩挲,回想自己被蛇咬时的情景——时隔十多个年头,那几声哨响给毫不知情的众人带来多少惊疑,从曹仁当时的反应就可以看出来。又想起张辽送自己哨子时的情景,唇边不由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