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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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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仰起脸去望天边那轮明月,大约有些明白他为何总喜这般望明。
望着天,眼泪就不会掉下来。
我酸涩闭目,恹恹道:“还有何话说。”
许久无声。
我觉得若就此离去,让这样一句话作为我们此生的诀别语,未免遗憾。遂又重拾笑靥回身道:“到是我的疏忽。尚未祝你与彩染他朝缔结良缘,百年好合。”
他抿唇不语,脸色有点阴沉。
我点头道:“告辞!”
不及再转身离开,他蓦然踏近,手腕被柔韧五指紧扣住,他眼中如有两团火焰腾然而起熊熊灼烧,紧盯我一字一字吐道:“你再无话要对我说?”
“你还要我说什么?”我有些火了,有完没完啊酱紫。
他眼中的火焰渐渐熄灭,终归于沉寂。松开手,他恢复了往日清冷模样,“闻姝,我只问最后一次。”
“嗯。”我点点头,悠然负手洗耳恭听。
“那个男人是谁?”
我神奇他居然仍在纠结这个事。那个男人是谁他知道了怎样?他莫不是常琛派来的奸细,要诱我说出那个男人是谁,再把我们这一对奸夫yin妇浸猪笼?
忒歹毒了!
我决定以毒攻毒。
“我说是你你信么?”
他怔了怔,忽而低眉轻斥,“休要胡言!”
我有点桑心。
他就这么不耻是自己么?
算了,本孕妇如今心灰意懒不想再和他浪费唇舌。
“多说无益。顾公子,后会无期!”
这次他未再开口,哪知是天注定我今日走不了,我方才回身一举步,院墙上忽飞下来三道黑影,当先那人直戳戳往我身前展臂一挡,疾声三呼:“皇后留步——”
我诧异。这是哪里杀出来的程咬金。
来人一身襦衫气度不凡,对我躬身抬袖,“在下贾衍,乃吴王幕僚。吾王得知皇后驾临吴地,已星夜兼程前来迎驾,特命在下三人快马加鞭务必留住皇后。”
我似笑非笑看向顾长桢,展扇轻摇,“素问吴王精通卦数,算无遗漏,不想竟神通至此,哀家初初决定要走,这厢人已至。”
……
第二日我睡得日上三竿才起,梳洗完毕,吴王常炆已恭恭敬敬侯在门前。
楼下大堂垂首立了一班子藩国大臣,客栈周围更是围得水泄不通,老百姓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哀家许久未见这般大阵仗,尤其是昨夜赶我的顾长桢此时亦在吴王身后垂首而立,我颇为痛快。
“先帝驾崩多年,吴王这一声皇后当真叫哀家生出满腹悲恸心酸。”
我扯出帕子擦眼角,吴王同我一道抹了几滴泪,又连忙吩咐下去摆开仪仗迎哀家前往苏州府。
晚上吴王在府中设宴款待哀家,我是不大喜欢这种场合,叫他把那些可有可无的神马大臣幕僚都不必给我叫来了,晚宴人数便不多,除开藩国几位重臣以及两位看重的幕僚,便只剩下王妃以及世子世子妃同顾长桢。
席间我一直言笑晏晏,十分和善好说话,吴王便大胆提出请哀家暂居苏州待局势稳定必将送哀家风光重返皇城,哀家笑看着顾长桢。
我一直不大明白,顾长桢这个身世究竟得有多扑朔迷离。
当年我初见他时,他是江南富贾苏州顾氏的当家。
与他定下亲事时,向来深居简出的吴王居然亲自跑来顾府拍桌子踢凳子搅局,说我一个来历不明之女子如何能做得他堂堂吴王之儿媳妇,我方知他竟是吴王之子。
再见他时,他又成了燕王之子。
这一个人三个爹,我当时就很是错乱了一把。
他这扑朔迷离的身世自然是与顾老夫人年轻时的风流韵事难脱关系。
顾夫人曾是举国皆知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否则哪里生得出顾长桢这么风姿堂堂仪表无双的儿子,后来便是美人迟暮,依然风韵犹存,吴王心里头不知有多惦记。
听闻顾夫人是身怀六甲下嫁的苏州顾氏,这六甲是谁的实在说不清楚,后顾静水早逝,那些年吴王便一直惦记着顾夫人能改嫁委身于他,奈何顾夫人对他心灰意冷,从来不肯相见。
顾氏居于苏州,乃吴王封地,吴王一直很照顾他母子俩,对顾长桢亦是视若亲子,大约亦是真的以为他是自己的儿子罢,熟料后来顾夫人临终之际终于爆出多年惊天大谜团,顾长桢遂北上幽州认了燕王为父。
如今瞧这模样,吴王对顾长桢似乎父子之情仍在。
他年纪大了,还争什么,争什么无非都是为子孙后代,今日留住我,只怕也是在为顾长桢的今后做打算。
这个吴王未免怪哉,替人白疼了这么多年儿子,顾长桢却从未开口唤过他一声‘爹’,后来更是弃他认祖归宗而去,如今与那家人闹崩了遭难了,他又不计前嫌为他筹谋打算,这老子当得未免忒伟大了。
顾长桢对我投去的视线恍若未觉,端杯淡淡垂眸浅酌,似乎并不接受他便宜老子的这份好意。
我不免黯然。
想他数次三番欲送我走,可见是当真不愿我再出现在他的面前搅扰他往后的生活……我遂合扇大义凛然道:“吴王一番盛意拳拳,哀家却之不恭。”
你要哀家走,哀家偏不走!
先帝就曾对哀家说过:“来仪,你若肯把你那身缠人功夫用在丈夫身上而不是皇上身上,朕便是少去十年命亦无怨尤了。”
可惜是他却无那十年命可少,说完这番话不过数日便被邓太后毒杀在寝宫中。
先帝驾崩时,哀家落了不少泪。
平心而论,这个少年任性的皇帝,在我为皇后的那一年多来,对我却是从未亏待。
想我父亲半生无子,难得我娘梦熊有兆,他满怀期待只盼一索得男延续香火,哪料却是个闺女。
他痛心之余其心不死,请来高人为我批命。我亦不知那所谓高人是拿了我娘多少好处,直把我吹成九天仙女下凡,将来必是帝后之命。
这一说不打紧,我爹其后就坚定了一颗当国丈的心。
我十二岁那年高宗驾崩,与我一样还是个黄毛小鬼年仅十四岁的太子赶鸭子上架继位为帝,奉高宗遗旨册封三朝元老太傅之孙女为后,我爹一颗国丈爷的心当场碎成七八瓣。
待我方才满十四岁,尚需一年才及笄,他就已迫不及待盘算着把我送进宫中继续为他的国丈梦奋斗,我说你要我进宫亦可,进宫我便要做皇后,你弄垮了许皇后再说。
我爹当时不过官居尚书位,自是没那个能耐弄得跨三公之首太傅之孙女,结果谈崩了,我不惜离家出走。
我未想这一走会走出一段冤孽来。
那日花轿临门我不辞而别,时隔一年有余重返京城,那时皇上已开始日日闹着要废后,我爹以为时机成熟趁皇上前去皇郊西苑游玩之际要了随驾的名额,白日里领我在皇上眼前兜了一圈,夜里便把我打包扔去了龙床上。
临扔时不忘嘱咐我道:“乖女,眼下爹是把全家性命都交到你的手上,你切莫任性惹得龙颜大怒使我满门遭难。”
那夜,我抱腿缩在床脚,与皇上两个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夜。
清晨醒来,我依然不言不语抱着锦被缩在床脚,奇怪的是皇上竟放弃游玩,在殿中陪我大眼瞪小眼又瞪了半日,期间偶尔满怀好奇问我两句,我皆闭口不答,他看我的眼神便不知为何十分灼热。
回京后,皇上不时微服出宫前来闻府瞧我,我越不理睬他他眼神越灼热,我两个常在屋中哑巴似的一坐便是半日,他神情不知为何特别享受。
那时许皇后的地位本不可撼动,虽因太傅过世许家声势大不如从前,皇上又一直很不耐烦她,更宠爱何惠妃,但是许皇后毕竟为高宗指定的儿媳妇,出身贵族,行为端庄,又无甚行差踏错,自古以来便有言道,皇后无有大过不可轻废。皇上闹得再厉害都不可能得到大臣的支持。
但是何惠妃亦不是个简单银儿,须知这古往今来,要绊倒一代皇后,巫蛊之法可谓百试不爽,于是终有这一日何惠妃出手了。
巫蛊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皇上要相信,大臣们亦无话可说了,再者许皇后多年无所出,何惠妃已先后生下两位皇子,况且何惠妃出身亦不差,还是太后的隔房侄女,大臣们觉得也罢,皇后到底是皇上的妻子,既然皇上实在是很不喜欢这个皇后,真要换一个那就换罢。
于是皇上如愿以偿废了许皇后,哪料何惠妃美滋滋做着皇后梦时,这金灿灿的凤冠却毫无预警兜头兜面从天而降砸到了闻丞相之女,亦就是我的头上。
上了贼船以后我方知为何皇上如此坚决废后。
许皇后大了皇上三岁,民间有句话,女大三抱金砖,我以为高宗这门婚事是定得相当之十分不错的,但是皇上很不满意。
许皇后世家出身,自幼接受良好教育,行为举止便难免受那框框条条的约束,活像自书里走出来的四德圣姑,板正得再板正不过,且别看她年级尚轻,偏还是个话唠,逮着机会就谆谆教导皇上不可这样不可那样圣人云古人云云云云云,皇上年轻气盛,哪里受得了她这番婆妈,多年来惨遭她之荼毒,早就恨不得拔了她之舌头,而何惠妃虽不那么话唠令皇上较为满意,他却不想坐大太后势力,何况何惠妃恃宠生骄,他早就对她不耐烦了,于是我那些日子对他冷漠以待总是不言不语三棒子打不出来一句话却是歪打正着正合了龙意。
我进宫以后,外戚与皇权之争越发如火如荼,我对我爹虽然怨怼,但当他大义凛然对我说起身为国民臣子自当为除朝廷奸佞而奋不顾身我亦深以为然之,遂从中推波助澜,一方面与何惠妃明争暗斗,一方面努力挑拨皇上与邓太后的关系,终于不过一年就把皇上挑拨去了阴曹地府见高宗。
我爹是壮志未酬泪满襟,痛心疾首之际不惜破釜沉舟密招韩授回京,我亦不知这是哪个混账王八羔子给他出的混蛋王八馊主意。韩授此人,就是一兵痞,野性难驯,掌兵他行,主持大局他根本难当大任。大军入京杀太后废少帝,如此大的政治变动,第一时间不知安抚民心稳定朝臣,他竟还放纵手下在京中大肆抢掠扰民,更是大举清除异己诛杀朝臣,一番胡作非弄得天下大乱,原本名正言顺的正义之师愣是被扣上了乱臣贼子的帽子,终至给了诸王挥军京师的大好理由。
不久后韩授被逼回晋阳,我爹亦被常琛架空相权,其后更是被贬做永州长史,喝完我们的喜酒就含泪带着我娘赴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