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伊人》绣品

5、第五章

　　我在吴王府安顿下来以后，写了封家书叫人送往永州向爹娘报平安。
　　信中我不敢提及其他，那夜顾长桢见我刻记号时的反应使我隐约猜到常琛怕是已获悉这记号所代表的涵义。他知道多少我无法肯定，我写书信与我爹会否被人拦截亦不好估计，自然不敢在信中提及其他。
　　如今我人在苏州，这是天下皆知之事，吴王以皇后之礼待我，他常琛再敢来苏州要人，我到亦不免要为他考虑考虑他是要以个什么名目以个什么身份来要人。
　　邓太后虽废了我，到底她当政那短短时间根本无臣民承认，哀家仍是殇帝皇后，帝后他都敢娶，那时无人为我撑腰，哀家是委曲求全为保家人平安，如今有吴王为我正名，他此前所做所为便十足十是落人话柄，往后怕是更要被写上史书，为后世所诟病。
　　吴王此招不可谓不高妙。用哀家一个女子便树立起了良好正义的高大形象，之余，还将了燕王一军。
　　此时我那个前公公只怕在燕王府里已经跳脚了。
　　我心中痛快。
　　我们这一路逃来，凶险万分，那群追捕之人数次三番痛下杀手，可见燕王已对我下了格杀令，如今有吴王撑腰，我再无性命之虞，日子过得十分之安然，唯一不大圆满之处，是见顾长桢的机会少得可怜，我颇为失落。
　　然而，作为曾有望登上一代妖后宝座之超强种子选手，哀家自与寻常女子大不相同，不学那姜太公钓鱼，哀家要主动出击，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制造条件也要上！
　　哀家决定不甘寂寞红杏出墙去寻他！
　　这日我一身便装到了顾府，大管事亦是顾长桢他二叔顾静夜疾疾赶来府门前迎接，我进了大厅坐下一番询问方知今日乃顾夫人生祭，顾长桢带着彩染去了夫人坟上拜祭。
　　我觉得哀家这红杏出墙的日子选得不早不迟，不可谓不是个黄道吉日，遂命顾静宵前方领路，当下起身就要往外走，哪料萧萧手中乌龙鞭一扬，将我截在堂中，“不许你去！”
　　厅中八名王府侍卫齐唰唰拔刀，“休对皇后无礼！”
　　厅外顾府侍卫见状一窝蜂提刀涌进来。
　　两方人马在大厅中剑拔弩张，紧张气氛一触即发。顾静夜在一旁直抹冷汗。
　　我不说话，这种时候正是表现哀家一代国母风范之时。且我不说话自有人说话，我身后吴王幺女常芮当仁不让踏前一步冷冷斥道：“吾王厚爱，特允你顾府商贾平民之家操戈置卫，竟使你等目无尊上胆大包天到敢与王府兵戎相见？”
　　她的话说完，就该哀家上场表现一代国母的大度风范了，和颜悦色对萧萧道：“想当年哀家流落苏州时，多得夫人照料，如今哀家既身在苏州，适逢夫人生祭，于情于理当前去拜祭才是。”
　　这番话我诚然说得合情合理，哪料她是油盐不进，仍旧冷着一张俏脸，毫不领情哼道：“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若非是你，夫人岂会临终……声誉遭损，晚节不保，你这害人精若是跑去拜祭，夫人只怕九泉之下亦不得安生。”
　　哀家诧异。
　　顾夫人晚节不保？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况且，便是她晚节不保，哀家一介女子，如何能是我使她晚节不保？
　　我不免一阵深思。
　　顾静夜抹汗道：“娘娘凤体尊贵，吾家夫人怎受得起，折煞吾辈也。”
　　我觉得还是管事会说话，重拾微笑对他正要开口，萧萧抢口道：“二叔，休要与她多废唇舌！闻姝，我劝你就此速速离去，否则今日休怪本姑娘手底下不留情面。”
　　她这话诚然已经十分不留情面了。
　　萧萧女侠江湖儿女，一身是胆，哀家一介弱女子怎奈何得了她，但是我身后跟来的王府一行人只怕要不干。
　　尤其是常芮，历来就看不得吴王过分偏袒关照顾家，此番大好机会可以给她借题发挥，她哪里肯放过，当下大义凛然恨声道：“顾静夜，你顾家的人今日当真是要造反了？！何戟，还不速将此二人拿下。”
　　“且慢！”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哀家赶紧从中斡旋，“萧女侠，今日你让哀家去，哀家便去，你不让哀家去，哀家改日再去。”
　　又对顾静夜道：“顾长桢回来了，叫他来王府见我。哦，记得提醒他来时负上两捆荆杖。”
　　言罢我就要走，萧萧气得一扔鞭子，“你，卑鄙！”
　　此乃哀家特长之一。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蓝天白云之下一片田埂一望无垠，沿途道旁的风吹得十分清爽，哀家负手悠然漫步而行。
　　然后，风吹起沿途如浪的稻海，前方的道路中渐渐显现出一个侧身抱膝而坐田埂的女子轮廓，她侧脸看来，慢慢站起了身来与我面对面而立。
　　王府侍卫纷纷拔刀相向，引路的萧萧亦执鞭浑身进入戒备状态。
　　哀家泰山崩于前而蛋定依然，从容摇扇，“冷姑娘好大的胆量，吴王的地头上亦敢现身，且是孤身一人？”
　　冷惊尘一身白衣如雪，迎风而立，宛如空谷幽兰般既清艳又出尘。
　　我瞧见不免叹息。卿本佳人，奈何想不开要做暗卫？
　　女子家家自当安安分分寻个良人嫁了，在家扑扑蝶绣绣花，实在闲得慌大不得撺掇夫君抬两房妾室进门玩玩宅斗多么锦上添花，这才是我等身为女子毕生最大的追求啊，何以她要这般想不开偏去做那劳什子暗卫，好好一位锦绣佳人，整日里喊打喊杀多糟蹋。
　　当然她是不能明白哀家这一腔惋惜之情的。她未执兵刃，孑然一身于我前方三丈缓缓弯下双膝对我俯首而跪。
　　那般高傲如踩在云端对我从来不屑一顾傲雪腊梅般的女子，脸上竟流露出柔弱悲戚，让人觉得有几分楚楚动人，“夫人，之前惊尘多有得罪，然王爷之命属下不敢不从，又无法不对世子尽忠，如今夫人平安抵达苏州，属下亦需回去向王爷领罪。特来与夫人辞别。”
　　她这样说令我十分之受宠若惊。
　　听她言下之意，她一路对我们穷追不舍是因燕王之命，但世子却嘱咐他们千万要记得放水，于是她就放了水，失职乃大罪，回去必然是有死无生，此番冒死前来是要与我临终话别。
　　这个……我与她何时如此好感情了我竟然不知？
　　事实上，只怕是她罔顾世子密令，阳奉阴违对我屡番痛下杀手，她若能成功杀了我尚可因功得燕王庇护，奈何事败，如今显然是担心世子追究想寻我这处庇佑。
　　此女曾说我口蜜腹剑，我以为她亦不遑多让。
　　还好本夫人英明得很，岂会受她蒙骗？
　　“夫人，惊尘自知罪无可恕，不敢奢求夫人谅解。只一路舍命护送夫人南下的十二位二公子近卫，惊尘虽将他们抓获，断不敢伤及性命，将人藏匿在此前的寺庙之中，夫人若派人将他等接回亦可还二公子一个人情。”
　　我不免一喜，“此话当真？”
　　惊尘轻咬樱唇点头，“夫人若是不信可派人前去一探究竟。”
　　我点头，料想她如今走投无路只求一线生机亦不至再使诈。
　　本夫人素来大度得很，当下就决定既往不咎，欲上前扶她起身。
　　萧萧将我一拉，“恐防有诈。”
　　本夫人如今身在吴王地头，她还能玩出个什么花样来？
　　我全不在意，上前虚扶起她，“冷姑娘亦是迫不得已，哀家岂能过分怪责……”
　　不料我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我话尚未说完就知道她果然还能玩出花样。
　　一支金簪抵上我的咽喉。
　　“夫人，惊尘冒犯了。”
　　颈上微痛，冷惊尘自身后挟持住我转过去冷冷扫向八名侍卫以及萧萧，“不许动！”
　　我蛋定道：“苏州离幽州何止千里，你以为能一路挟持我逃回去？”
　　“自然不能。”惊尘面无所动，道：“世子想见夫人。”
　　本孕妇当场就被惊到了！
　　神马，常琛竟然来了苏州？
　　他要见我？
　　这……本孕妇蛋定不起鸟。
　　天可怜见劳资背夫偷汉，他不把我大卸八块拆食入腹才怪。
　　本孕妇决定循循善诱之，“你以为抓我回去见他便能将功折罪？我劝你莫要痴心妄想。常琛为人你我皆一清二楚，他最容不得手底下人有私心。”
　　“色令智昏，惊尘所作所为皆为世子绝无私心。”她似乎很愤怒，手上用力，我感觉脖子上有温热液体缓缓淌下。
　　我继续循循善诱之，“只怕姑娘一片苦心世子未必明了。”
　　冷惊尘淡然道：“惊尘但求无愧于心，任世子如何处置，惊尘皆无怨尤。”
　　我不免头痛。愚忠啊有木有。
　　“若我执意不去，你能奈我何！”我瞥向萧萧，哪料脖子上这次是剧痛，血液马上滚滚而下。
　　她冷声道：“你以为我不敢动你？”
　　好吧，我晓得，她确实敢。
　　临江一艘豪华画舫，雕栏画栋，气派非凡。甲板上笔挺笔挺立了两排配刀黑衣侍卫，个个天兵天将似的板正威武，十分招眼以及给他们的主子长脸。
　　掀开垂帘，被粗鲁推进船舱，我回头瞪了瞪冷惊尘，不甘不愿扭脸望过去。
　　透过船舱内重重浅白的鲛绡垂帐，隐约可见挨窗边儿的美人榻上半坐半躺懒散倚着个年轻男子。
　　榻前的案几上摆着一壶酒，几碟甜果糕点，盛着红果蜜饯、千层酥一类甜食。
　　不时吹入的江风将纱帘一角掀开，可见榻上男子衣冠不整，是一把乌黑润泽的长发垂在塌下，随风荡漾，玉棠色缀有金纹的典雅绣袍领口半敞开来，内里白衣下露出一角光洁如玉的锁骨。
　　肤色莹白的手指把着琉璃酒盏，似微醺半眯狭眸，怡然观赏窗外两岸湖光山色。
　　一抹日光自窗外投来，落在他浓黑的睫毛镀上浅浅一层淡金色，他略略扬了扬睫，身姿微动，缀有珍珠的浅金色丝履踏上铺地的白狐皮。
　　层层纱帐被江风大大吹开，他放下杯，于午后疏懒阳光下扬起一张清雅如莲渺然如仙的脸，“来仪，到为夫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