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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恰是雨连天(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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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要启程了,是吗?”沉霖放下手中的茶杯,氤氲水汽还在不断蒸腾,沿着她的脸庞上升,以至于渊看不清她的表情。
渊点点头,说道:“此处不宜久留,毕竟是暗月的驿站。不仅教主知道,君溟墨、君氿泉他们也知道,于我们极为不利。一时半会,他们可能不会注意。久而久之,便会想起这个地方来,我们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茶杯温热,温暖源源不断地传入她的手心。在沐雨城待的这几天,她想了许多事。起先那连绵不断的落雨几乎使她疯狂,沉郁的气息让她难以自控。她会想起林宸封,并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他。那种感觉很痛苦。可到了后来,她又渐渐习惯了,便如同滂沱大雨过后,终是要归于平静。思绪平复之后,她又感到很释然。似是放下了压在心头许久的重担一般,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或许这也是沐雨城的特别之处之一。
对这座城市,她似乎也有了一些感情,留恋这里绵长泠风和无边细雨,留恋这一切带给她异样的感觉。情境是能感染人的,如果可以选择,或许她会留下来久居,可惜的是她并没有选择。
稍稍思量,她微笑着点头说道:“是啊,也该走了,待了这几日,还真有些舍不得呢。”
渊眯起眼来,望向窗外密不透风的雨幕,连成一片白色的天地。他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茫远、失真:“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总是要做出些牺牲的。不过,我想你会喜欢北方的冰雪世界的。明月有一位老前辈居住在那,不同于暗月之人,她是少数的老教主旧部,是位性情很随和的前辈。虽不知作为老教主的左右手,君溟墨和君氿泉为何会做这种事。但我想这位前辈还是会帮我们的。”
她笑着说:“如此甚好,有前辈相助,我们的进程也会顺利些。”
渊也笑道:“难得你心情甚好,我和甘兰便也可放心了。只是这行途劳累,不知你能否承受。”
还未等她回答,甘兰便用手肘碰了一下渊的肩膀,不满道:“好歹我也是在暗月习医十余年,养生疗神方面也颇有研究,你竟如此看不起我的医术?”
三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屋内笑声一片,传得很远,越过雨幕,直至沐浴城的彼端。
同时,沐雨城太守府云阳阁内。
“氿泉,你是说沐雨城城郊有一处暗月旧时的驿站?”林宸封负手立于红木椅边,深紫色的斗篷之下,他眯起眼,凌厉目光一览无遗,更添几分威仪。
君氿泉恭敬地立于一旁,却是不带任何表情地答道:“是的。这处驿站已许久不用,故我和兄长多时未想起。窃以为当日他们逃不了多远,连日来我们皆在城中搜寻,不曾有何遗漏,他们应是没有逃离的。只是不知是何原因,他们才滞留着,不走偏道。”
君氿泉如此说来,林宸封的眉头不由得深锁,“或许……是她受伤了罢?”他只是于心中默念,并不溢于言表。心中有所打算,自然不需表露。
“那么,这处驿站离太守府有多远?”林宸封冷静地问道,心中其实早已抑制不住几欲喷薄而出的情感,是喜,是忧,无从说起。
君氿泉如实答道:“若是从速,快马加鞭,不出半个时辰便可到。”
林宸封眉宇轻敛,低声道:“那么现在便派人过去,为我备一匹马,我也去。”
君氿泉点头称是,并无异议,只是眼角清冷的眸光,让林宸封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也罢,也罢,一开始便瞒不住这两兄弟,知道又如何?
半盏茶后,暗月驿站内。
“姐姐,无需带那么衣裳,一套换洗便足以,我们……可能会接连几日遇不上客栈,甚至是不换洗,东西带多了也累赘。”甘兰将沉霖装入行囊中的几套衣裳都拿出来。
“多好看的衣裳啊……真是可惜了。甘兰,你就不觉得可惜吗?”沉霖抚着柔顺的丝绸,低声叹惋道。
甘兰轻笑道:“姐姐,是命重要还是衣裳重要呢?行途劳累,怕是到时候你自己倒想把这些衣裳扔了呢。”
沉霖摇摇头,也不知在否定什么,只是将叠好的衣裳放于枕旁。这是甘兰借给她穿的衣裳,正因不是自己的,才更珍惜。旋即她又笑了,又不是一去不归了,何必珍藏着这些个东西?
甘兰又拿起她置于枕边的衣裳,环顾四下,将衣裳塞入书架的最底层。从外观上看不出这里藏了衣裳。边塞,甘兰边说道:“姐姐,为了尽量拖延时间,我们不能让人知道我们来过。否则若是他们寻来,便知我们走了多久了。”
甘兰小心翼翼地将衣裳塞进去,也不免有些灰尘抖落。沉霖伸手过去,想替她拂去,却有另一只手捷足先登——渊轻轻拂去甘兰发上的尘埃,轻声道:“小心些。”
沉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甘兰微笑着抬起头来看了渊一眼,便又埋首苦干起来。书架的底层太窄,塞不下那么多衣裳,她只能尽量。
渊未注意沉霖有些尴尬的神色,绕过她来到床边,铺洒了一层细粉。沉霖细细看去,竟似是久未有人住的模样,四下尘埃满地,连床上也有一些,不由得暗叹两人之细心。
渊和甘兰忙碌着,掩盖他们来过的每一丝痕迹。她只是立于一旁,不知做甚。最后,渊竟还让她屋外等候,以免在灰尘上留下脚印。而他和甘兰可以运轻功出屋,不会留下脚印。
她默默退到了屋外,立于篱笆旁。她忽然觉得自己还有很多需要学的,至少考虑问题还不够周到。或许是因为这攸关渊和甘兰的性命,他们才能如此尽心,而她尚未意识到被人发现后的严重性。
百无聊赖地立于屋外,尽管只有一盏茶左右功夫,她也觉得有些漫长。看着篱笆旁的荒草,她起了拔掉它的心,手刚伸过去,便又顿住了。她想起不该留下什么痕迹的,即便是一株被拔掉的野草。得意于自己逐渐周详的思虑,无聊似乎也稍解了。
一盏茶后,沐雨城大街上。
“快些,再快些!”林宸封催促着身后隔得有些距离的属下们,只有君溟墨和君氿泉勉强跟上,他几乎是发狂地驾着马。
君氿泉冷然道:“公子,我们已经很快了,再加速,马会受不了的。况乎这是在大街上,太快的话容易伤及百姓。”
他有些颓然地松了松原本紧抓的缰绳,马慢了下来,后面的部队才渐渐追上。虽知不会那么凑巧,他刚到,她便离去了。只是不愿错过能见到她的每一刻,也怕上天真的不眷顾他,让他终是错过了。更怕暗月的人捷足先登。毕竟落在父皇手中,比落在暗月手中来得强。
快马于街上扬起阵阵尘烟,百姓们不满地议论纷纷。即便如此会败坏上位者们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眼前已是沐雨城城门,守城的兵士们并不认识他。那也是自然的,除了君溟墨和君氿泉,无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即便如此,他那凌厉的魄力,还是让兵士们自动地放了行。更况乎他身后还有一队正规的皇家军。
这一队人马绝尘而去,丝毫不动辞色。为首的三人更是令人猜测纷纷。一人黑衣黑发,一人白衣白发,同是肤白如雪,清冷卓绝。而他们只是奇怪的外貌和衣着令人生疑。那个着紫袍的男子才更令人惊奇。他衣着正常,也无特别的外貌特征。只是他有着一股强大的威慑力,尤其是他鹰眼般锐利的双眸,闪烁着寒光,哪怕只是一扫而过,也能让人不寒而栗。
“像是君临天下一般的气魄。”一个年少的新兵兴奋地说道。
话一出口,身旁年长些的士兵便捂住他的嘴,低声说道:“嘘,小声点,若是被他人听取了,可是要杀头的……”
新兵收敛了脸上的兴奋,有些畏惧地环顾四下,似乎并无他人,才安下了心。
而他身后却猛然响起了一个深沉而浑厚的男音,吓了他一跳:“那可不好说……或许有一天会的。”新兵回头看去,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向他们走来,雕翎戎装,豪气逼人。
新兵战战兢兢地说道:“齐……齐将军……属下拜见齐将军。”吓得赶紧跪在地上。
将军只是冷哼一声,望着已看不见队伍消失的方向,喃喃道:“即便你不是,那又如何呢?我可以让你是……”没有头尾的话,让新兵莫名其妙,只是低头望着足下的土地,等待着未知的惩罚。
将军不曾理会他,只是伫立原地。一阵风吹过,他略夹雪丝的长发飘舞,嵌于刀刻般的容颜之中的,是他饱含风霜的纹路。他始终如雕像般伫立。
同时,暗月驿站内。
“走罢。”门吱的一声开了,渊从屋内走出来,身后是甘兰。他边合上门,边低声对立于门边的沉霖说道。
院子里有两匹矫健棕马。无疑,有两人需要共骑一匹。而沉霖不会骑马,必然要与渊或甘兰共骑一匹。
她说道:“我和甘兰共骑一匹罢。”避嫌的意味一览无遗。
渊点点头,甘兰却反对:“姐姐还是和渊骑共一匹罢。我的马术不佳,怕两人共骑如此长的路途,会太颠簸。姐姐体弱,和渊共骑一匹,路途上也舒坦些。”说着,便将行李搭于自己马上,纵身一跃,骑上了马。
渊和沉霖俱是一怔,两人想避嫌,甘兰却如此爽快地应承下来。他们也不好推辞,再推辞便显得他们不磊落了。
运了轻功,渊抱着沉霖骑上了马。一前一后,两匹马相继出了驿站。沉霖回头望去,眼角的余光望见自己的房间,书架上那本她动过的书,还是斜斜地躺着。她想说回去摆好,但想想反正上面撒了灰尘,不会有人注意到的,便还是任它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不足半个时辰后,去驿站的路上。
不远了,林宸封看见一圈有些东倒西歪的篱笆,其间是一栋不大不小的房子,隐没于荒木从中,不太起眼。
君氿泉于他身后低声道:“公子,便是这里了。”
他不由得执起马鞭,狠狠一扬,□□之马嘶叫起来,加快了速度向房子奔去。近了,更近了一些,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见到她了。欢喜,却又不知所措。
达达的马蹄声于篱笆边徘徊,不久前她还曾立于这篱笆旁,拨弄着那棵野草。他下了马,大步跨向屋内,无情地踏过那棵病恹恹的野草。
嘭——门被粗暴地推开,不堪疼痛地呻吟着。本已是老旧不堪,现在更是将至脱落门框。屋内弥漫着灰尘,诉说着许久未有人居住的事实。
他疾步穿过厅堂,推开了每一扇房间的门、没有人,没有人,还是没有人。一次次地推开门,又一次次失望地转身,这座死一般沉寂的屋子里,没有她的影子。
屋外满满的,是他们的马蹄印,看不出是否有人出入过。屋内尘埃满地,更是不像刚有人住过,颓然地出了最后一个房间,他对君溟墨和君氿泉摇了摇头。
君溟墨却未理会,径直地走向他身后的那个房间,便是沉霖曾住过的那个。窗扉紧掩,尘埃四漫,老旧的茶几,锈蚀的铁架,朦胧不清的菱花铜镜。至少看起来,不似一个少女的起居室。
君溟墨清冷的目光扫了一圈,最终定格于书架的上端。那里有一本前辈撰写的沐雨城介绍,为的是路过此地的暗月教众,对沐雨城能有一个全方面的认识。而这本书此刻正斜靠于书架上端。
他盯着书看了一小会儿,冷笑一声道:“他们来过。”
林宸封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不解道:“何以见得?”仍是匆匆步于君溟墨身旁。
君溟墨伸出食指,抬手指向那本书,浓黑的衣袖中露出一节冷白的手腕,他说道:“那本斜放着的书已有半边脱离了书架。若是本就如此,经了多年的尘染,那露出的半边底部也应占有灰尘。可是现在没有,说明这灰尘只是有人故意洒于书面的,并未洒上底部,以致书露出的底部还是很干净的。从书底部尚算干净,未被周遭这么多尘埃浸染来看,他们应还未走远,”稍顿了顿,嘴角弯起一抹冷笑,喃喃道:“渊啊,枉你聪明一世,还是糊涂一时了。”
听他如此说来,林宸封也觉得有道理。出了屋子,他四下环顾了一下,判断了一下他们离开的方向,振臂一呼道:“分为两队,一队由君氿泉带领,向西行,另一队跟我北上。”
手下的军士们整装待发,齐呼:“是!”
他纵身一跃,骑上了马,策马而去。深紫色的斗篷随风飘扬,他拉紧了缰绳,低喃道:“霖儿,别走得太远,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