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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楚云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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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谢继生终于传人来召见他们。
段仁自然是看不惯谢继生的傲慢态度,别扭着不肯去见。陈谅却劝他大丈夫要忍一时之气。段
仁向来听少爷的话,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乖乖得跟着去了。
这边,谢半月正在房中看书。
[小姐,这本书很好看么?你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捧在手上了。]丫鬟流苏将半月搁在桌子上的书
收拾起来。
[流苏,这是首诗。一片飞花剪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多美啊……]半月微仰起头,深深呼吸
了一下清新的空气。
[可是,昨天你不是还在背什么五十什么的么,还说诗人情真意切呢。]流苏瞪着圆圆的大眼睛
,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喜欢整天背诗,还背到神魂颠倒的小姐。
[哎,你懂什么。春天到了,当然要背春天的诗了。你看杜子美多厉害,春日赏花的时候看见一
片花飞落,就想到花飞花谢的那天,感叹春天过去的时刻也将不远了。]半月将手中书上的字再
反复的看了几眼,脑中就浮现了那个蓝衣的公子,和他腰间的那块玉佩了。一想到这点,忽然
又觉得一个姑娘家老想着男子,实在不好,便吃吃地略带害羞的笑起来。
[小姐,这个诗人有毛病啊?春天过了,花谢了很正常么。]流苏不以为意的撅着嘴,见小姐顾
自傻笑,没听她说话。
[小姐,你不要紧吧?]她见半月笑的奇怪,便问道,读书果然会读傻人,幸好当初她娘没让她
读书。不然,不是像小姐一样常常自言自语,自顾自傻笑了么。
[流苏啊,我问你啊,昨天那个紫竹林中的公子叫什么来着?]半月开心的问丫鬟。
[那个蓝衣公子?他不是字报姓名:在下四川陈谅,见过谢家小姐。]流苏学着陈谅文绉绉的口
吻,掬了一躬。
半月看着流苏,就想到昨天,陈谅微微下拜,于是他鬓角的长发拖曳下来,柔软的垂下长衫。
脑后的白色长巾却随风扬了起来,飘荡着,在绿色的竹林前翻飞。
她展眉一笑。
[你说,他是不是那个人……?]她想问,却又觉得问不出口,便住了口。
[哪个人?]流苏莫名其妙,今天小姐有点怪呢,说话吞吞吐吐的。
[哎,就是那个啊!]半月有些着恼,笨流苏,怎么就不能体会她的意思呢?她跺了跺脚,看着
回瞪她的流苏,叹了口气,[哎,就是……]
说,还是不说?半月挣扎着,偷偷看了一眼在旁边静静等着她开口的流苏。
[就是那个,皇帝将我许配给他的人啊?]
[哦,这件事啊!]流苏呼出一口气,还以为小姐要问什么。
[什么这件事!]半月恼了,这件事关系到她一生,当然重要了!
[小姐别生气。]流苏讨好的笑了笑,[我估计那就是姑爷了!]
[真的么?]半月半惊半喜,[你如何知道?]
[我听小顺说的啊。]流苏挺起背,这种事情还蛮的过她么,[小顺说昨天老爷派他去接的客人就
只有陈公子一行。]
[那又如何?]半月皱了皱眉。
[听我说啊。]流苏清了清嗓子,[按照皇上的推算,陈公子的行程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在最近几天
到我们家。而这几天,来来往往的客人中,就陈公子的年纪最为相符。]
[就这样啊?]半月撇撇嘴,都是推断么。
[当然不是啦。]流苏见自己的情报小姐丝毫不满意,便使出了杀手锏。[听服侍老爷的阿六讲,
老爷让总管给姑爷布置客房的时候,说让布置在挽竹居,而昨天陈公子下榻的不就是挽竹居么
!]
半月听闻此言,心中一动,知道紫竹林中的这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就是她钦定的夫婿了。又羞又
喜,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竟只是傻傻的笑着。
流苏见小姐听到这个消息,竟然笑成这样,就偷偷磨蹭过去,附在小姐耳边,说:
[听说现在老爷正在不眠阁见“姑爷”呢……]
半月眼睛一亮,见流苏若有所悟得看着她笑,又红了一会儿脸。随即,还是斗争不过内心的渴
望,她一步跨出门槛,对着流苏道:
[我们看看去!]
她们口中的姑爷陈谅此时正好拐进章园。
章园是谢家世代议事待客的地方。也是谢家亭台园林中最大的一个园。陈谅和段仁在过了7,8
座桥,走过了4,5个园子之后,忽然眼前一亮,出现了一块开阔的空地。
园子中竟然有一个湖,水光潋滟,轻波连绵,正是春天时分,湖边花红柳绿,竟是个山水风光
得好地方。
[谢老头子,还真是会享受,自家里挖一口湖。]段仁气还未消,愤愤不平的念叨着。
陈谅微微一笑,看向湖边那座楼。
楼名:不眠阁。四角飞檐,雕有珍禽各一;楼前两块楹联,左书:先天下之忧而忧;右书
:后天下之乐而乐。黑底金字,熠熠生辉。
陈谅眯起双眼,似在细细研读这一幅楹联。所以当谢继生从堂前出来的时候,他就好像没有注
意到谢继生。
谢继生半闭着眼,看见陈谅一身白衣站在堂下,他也不吭声,只是重重的咳嗽了几声。
陈谅慢慢回头,看见他居高临下的站着,他不动声色上了台阶,等到了和谢继生同一个台阶的
时候,才双手一抱拳,朗声道:
[小侄陈谅见过谢大人。]
谢继生并不还礼,也不回话,只是上下打量了陈谅和段仁一番,忽然,微笑了一下,和气的问
:[贤侄远道而来,辛苦辛苦了!]
段仁不禁愕然,前一刻还趾高气扬,下一刻就笑容可掬,变脸比翻书还快,官场打混这么多年
的老狐狸原来就是这幅模样。
[谢大人客气了。]陈谅也态度温和。
[想我和令尊也是同朝为官,这么多年竟未有联系,如今这天都换了,老夫也是享清福的时候了
,不知道令尊他乡是否安好?]
段仁一惊,这老狐狸当初和少爷的父亲同朝为官,陈父当年因为卷入某事,被贬至蜀地。谢继
生不但不帮同是汉人的陈父说话,还参奏一本,导致陈父永无还乡之日。陈父陈母思念家乡,
更加上水土不服,早就仙去了,谢继生在朝为官,应该不会不知道。他这么说,应该是故意刺
激陈谅。
陈谅却是云淡风清的一笑:
[家父家母早就过世,想必大人政事繁忙,不眠不休,先天下之忧而忧,自然不会知道小民生死
了。]话中有话,明褒暗贬,陈谅淡淡地看着谢继生。
谢继生忽然大笑:
[你看你看,人老了就容易犯糊涂,居然在门口招待贤侄,失礼失礼,贤侄请进内喝茶,咱们好
好叙旧。]
陈谅掸了掸衣袍,跨门而入。
进得屋来,小厮端上茶。谢继生独坐上座,也不招呼陈谅,陈谅便顾自坐下。
他一身白衣,折扇轻摇,举止更是大方潇洒,悠闲有礼,坐在厅上便赢得了除谢继生之外所有
人的眼光,当然,其中便有谢半月。
半月是跑着来的,气还没喘定,便看见谢继生和陈谅段仁进了厅堂,吓得她躲在墙后,大气都
不敢出一声。流苏跟着跑得满头大汗,只觉小姐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你猜爹会说什么?]半月的眼睛闪动着奇异的光彩,竟让流苏觉得从未见过小姐这样的美丽,
美丽到像午后的阳光,灿烂夺目,热浪拂面。
[贤侄可以娶我那个一心想嫁给你的女儿了。]流苏压低声音,学着谢继生的样子。
半月急了,打了流苏几下,又想到爹若真是那么说的话,她就羞愧至死了;又想到爹若不是那
么说,又该怎么说,才能和陈谅说清楚呢?
谢继生说的话竟没有半点和半月所想得一样。
品了一口茶,谢继生拖长了语调,开口了:
[听说贤侄在川中和草莽交往甚密。]
[只是一群兄弟们的小打小闹罢了。]陈谅并不等谢继生把话说完,立即接口道。
[老夫在这里要劝劝你,]谢继生捋了捋略微发白的长须。[既然要做我谢家的女婿,怕还是不要
在于这些流氓强盗混在一起了。]说着,斜眼看了一眼旁边的段仁。
段仁刚听他称自己为草莽就已经很不舒服了,后来听到他直接称呼他们为流氓强盗,更是气不
打一处来,捋了捋袖子,就要上前评理。
内室的半月自然没有看见段仁的气愤,她只是听到了爹称呼陈谅为女婿,心中暗喜,想到要嫁
给陈谅,今后可以整日和那个风流潇洒的公子在一起,听他吟诗诵词,看他舞文弄墨,甚至可
以靠近摸摸他,碰碰他,没来由的,心便一阵狂跳。忽然觉得这“夫君”两个字是世间最美妙
的字眼了。低下头,一阵脸红心热。
流苏看着小姐又喜又羞,知道她还真的被那个陈公子给迷了七魂八窍了,眼见着这高傲的小姐
也如他人般有喜有怒,心中也不免为她找到如意郎君而高兴。
厅中人却不知隔墙人的喜乐。
[谢继生!要不是看你需长年岁,我段仁今天就好好收拾你一顿!]
段仁要上前理论,却被陈谅用力按下。
陈谅斜睨了一眼谢继生,起身慢慢踱到门口。
谢继生啧啧有声道:
[看看,看看,这就是你所谓的兄弟,缺乏教养,不知死活,残暴不仁。]
[你!]段仁大喝一声。
谢继生却冷冷的喝道:
[这里没你小子的事情,我在教训我女婿,你给我出去!]
段仁作势欲打,厅内忽然传来一阵平静的声音:
[大人所说女婿,可是区区在下?]陈谅背对大堂,看着远处湖边垂柳,轻吐数字。
谢继生哼了一声:
[家门不幸。]
[可小侄从未答应啊?]他转身,盯着谢继生的双眼,咄咄逼人。
谢继生一愣,呆了半晌。
同时一愣的还有那个墙内人。
半月听到这句话,半刻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站在那里,傻了一傻。
流苏却听明白了,她小心地看向半月。
谢继生忽的一笑,自信满面:
[不答应你还跑这里来。]
陈谅莞尔一笑:
[小侄只是来看一眼出生之地,来替父亲问候一下故人罢了。至于婚事,小侄可是从未答应。]
这下子厅里人和墙内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流苏眼见着小姐的脸霎时变了灰白,她低声惊呼:
[小姐~!]
半月不语,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有点站不牢,一个踉跄,流苏赶紧上前欲扶,半月却一把推
开她,紧咬下唇。流苏心疼小姐,忽然发现半月的紧握双拳,拇指指甲用力掐着掌心,划出两
到红痕。
谢继生忽然想到陈谅到了扬州之后,并没有立即到谢府来求亲,还是他派人出去叫进来的;进
的谢府之后,也没有大量的行李,这么说来,连聘礼都没有。想到这一层,他忽然有些着慌
了,要是真得如陈谅所说,那……
[你这是违抗圣旨!当今圣上亲口将小女半月许配给你的!你不答应,便是要杀头的!]
陈谅忽然问:
[不知大人可否记得圣旨所写?上曰:降之,则允。小侄还没决定是不是归服当朝,自然皇上不
会怪我不娶之罪的。只是大人您,可就要落得个办事不力之责哦。]
[贤侄,贤侄,好歹我们两家也曾经指腹为婚,小女半月至今未嫁,也算是为君而待,你,你就
答应了吧!]谢继生冷汗涔涔。知道现在这个大明皇帝,不抄他这个前朝旧臣的家已经不错了。
若陈谅不归降,那就不好说了。
[不瞒大人,小侄早已娶妻,家内姓楚名云兰,乃是重庆人士,若谢小姐不介意做小,谅倒是可
以考虑。]一字一句,说的斩钉截铁,没有半点退路。以谢继生的地位来看,将女儿做小就已经
是奇耻大辱了;若不做,他又无法交待上去。进也是死,退也没有活路,谢继生终于明白,这
陈谅今天来是为了羞辱他而来的。他脸色苍白,倒退三步。
同样脸色苍白的还有那个墙内人,流苏早就不忍再看。半月将下唇咬至出血,也不自知,直到
听到陈谅“做小”两个字,方恢复感觉似的,竟然直直得冲了出去。
流苏大惊,连叫小姐,半月已经冲到堂前,扶住父亲。
陈谅大概没想到半月会冲出来,竟然一愣,无法再言。
谢继生见女儿出来,全身一抖,忽然间苍老至极的声音求道:
[陈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当年是我对不住老友,您现在就放我一条生路吧。小女也算面容姣
好,品行敦厚贤良,这妾……]说到话尾,竟重重咳嗽起来。
[爹,不用求了。]半月忽然插口。双眼含着恨意,直直看向陈谅。声音却是异常的平静。[陈公
子,你也看到,老父身体欠佳,怕是招呼不全,请回吧。]逐客令下得果断坚决。
陈谅也不说话,微微一掬,带着段仁走出门去。
[少爷,你就这样放过他啊?]段仁看着陈谅,只觉他面色格外沉重。
陈谅抬头,见浮云千万,层层铺满天空。
[天道循环。天道循环。]他喃喃自语。
一月后,陈谅返川中。
谢继生上表帝曰陈谅拒婚;三日后密报,称继生态度傲慢,办事不力。帝怒,抄扬州谢家。太
祖二年夏,继生忧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