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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深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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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宴
云平微眯了眼睛,春日的郁园犹如最绚丽的织锦,明明暗暗的绿,深深浅浅的红,嫩黄郁紫,明媚得让心情也上扬起来。
谢子言将茶盏靠近鼻翼,清雅的茶香直上脑际,转眼看见云平慵懒得像晒太阳的猫咪,不禁轻声笑了出来,看来云平心情极好。
看着云平一身耀眼的正红春装,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似乎吸了太阳的光泽,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睛。但即使这样,仍掩不住她身上淡淡的怅色。女人多变在她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诠释,安静时清雅淡然,隐含一丝高贵,动起来时却风情万种,笑起来则媚态横生,蛊惑人心,最是千时千面,千态千妍。
云平注意到谢子言的目光,举了举酒盏。
对于这个世家子弟中的佼佼人物,云平确实很欣赏。溯源于魏晋谢家的优雅气度,有着自然无拘的行止,举动中无不流露的潇洒,最是赏心悦目。
“公主,有您添色,才不辜负如此春光呢!”这是号称江南第一才子的何清澍,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倒是风流自赏的很,看着他眼里隐含的热切,也许是个很好的猎物,足以让这个春天的桃花开的更盛呢!
云平稍稍前倾了身子,上下打量着才子,笑意盈然:“本宫月熏殿春色更盛十分呢!”。
何清澍眼睛一亮,谁都知道云平公主最爱年轻有才名的士子,不少人和公主春风一度后,名气更是显赫,所以坊间多有传言,看一个士子是不是够才气,只要看是不是得到过云平公主的青睐就可以了。
“不知澍可有幸一览春色?”
“戌时西门。”
不远处有隐隐的声音传来,随即脚步由远及近,来人一袭宝蓝色劲装,黑色快靴,腰间一柄黄金吞口的宝剑,飞扬的浓眉,一双大眼,麦色的肌肤,二十左右年纪,端的是英挺俊拔,一表人才,是边关守将宁成玮。
他快步而来,带着武将特有的利落,从云平面前经过,面无表情地扫过她,和周围的旧识点头以示招呼。
云平的身体不为人知的僵了下,随即若无其事地和何清澍谈笑。
月熏殿。
何清澍已经等了有半个时辰了,杯中的春茶已经看不出茶色,殿里侍立的宫女像两盏美人灯,悄无声息。殿外渐渐有了细微的沙沙雨声,越来越紧,渐渐连成了雨幕。
一个身穿葱绿孺裙,紫色比甲的少女,打了一把桐油纸伞进了大殿,对着何清澍歉然一笑,轻声到:“劳公子久候了,公主晚膳多饮了几杯酒,已不胜酒力,想必今儿不能见公子了。”
何清澍早已站起来,听了此言,压下心中的失望,深深一揖,到:“多谢姑娘告知,澍改日再来拜访公主。”
少女轻轻笑道:“夜深路远,又下起了雨,公子还是留宿在府中吧,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何清澍不想还能有此机缘留宿公主府,虽不能一近芳泽,但已是意外之喜了,过了今日,自己必是西京风头人物,看来是不虚此行。
公主寝宫,云平斜倚在榻上,手里拿了一卷书,眼睛却虚空一片,显见正神游物外,刚才的少女悄声走进来,在薰炉里加了一把心字香,云平才回过神来,望向少女。
“何公子已经留下了,看样子高兴的很,想必会如公主的意。”
云平点点头,窗外隐隐传来更鼓声,少女轻声道:“公主,夜已深了,素音服侍您安歇了吧。”
云平躺在床上,却是久久不能入眠。再次见到宁成玮,那些深深压在心底的,一直都在躲避的东西又翻腾上来,那些往事像无形的巨蟒缠住自己,一时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眼睛渐渐迷离起来,那一层一层深埋的旧梦丝丝入侵。
桃花树下,少年的眼睛亮得像星星,脸庞红得比桃花还要更艳几分。“平妹妹,我,我告诉娘了,想要你作我的新娘。”
少女略有稚气的面容染上喜色,“啊,我也想玮哥哥作我的驸马,那样玮哥哥就可以天天带我出去玩了。”
少年顿时惊喜得有些痴了,小心的凑近,蜻蜓点水般啄了下面前花瓣一样娇嫩的脸颊。
东宫,毫无心机的女孩儿像往常一样,一边把玩着面前的新奇玩意儿,一边东一句西一句说些近日趣闻,忽然,少女的脸染上些羞涩,撒娇般的说:“太子哥哥,玮哥哥说想要我作他的新娘呢!”
瞬间,一直含笑的俊朗青年骤变了脸色,指甲刺破了手心,染上刺目的猩红。
上清苑,旌旗飞扬,马蹄得得,少年儿郎擎苍牵黄,呼啸冲驰在原野上,笑语喧哗,喝彩大笑声不绝于耳,撵得猎物到处奔窜。
突如其来的冷箭划破热闹的上清苑,飞溅的血花,少年苍白的脸,少女惊慌的眼泪,青年阴晴不定的眸子定格在一瞬间。
御苑,太子一身的酒气,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手紧紧抓住面前的少女,语无伦次的低声呢喃,少女吃力的扶住他,眼睛逡巡着四周,想找个人帮忙。
“九妹妹,九妹妹――不,不要是妹妹,好云儿,你做我的皇后好不好,宁成玮那个傻小子竟然敢妄想,哼!命真大,竟然没有死――”
如晴天霹雳一般,少女的眼睛惊恐地瞪大,手松开了,青年如烂泥般软倒在地上,口中不知咕哝了句什么,彻底睡着了。
含元殿,贵妃正和宁夫人谈笑,宁成玮满面通红的站在旁边,一脸的尴尬,却又带着丝甜意,有宫女进来通报云平公主到。
少女仿佛在一夜之间张大了,由活泼转为沉静,看到正殿里的三个人,脸色更加苍白。
看着贵妃打趣的脸,宁夫人看女儿般的眼光,宁成玮急切紧张的眸子,少女的头嗡嗡作响,耳边一遍遍响着,竟然没有死,竟然没有死――几乎没有听清贵妃暗示提亲的话。
她听见自己清冷的话,孩儿还小,不想成亲,玮哥哥一直像亲哥哥一样。少年的脸一下子变白了,嘴唇哆嗦着,手攥得紧紧的。
桃树下,花已尽落,几只青涩的桃子隐在叶子中,少年抓住少女,死死地盯住面前的人,一句句问着为什么,眼泪落了下来。少女低头不语,贝齿咬得嘴唇血丝浮现。
大明殿,豫国四皇子呈上求亲的国书,婚以帝姬,永结为好。
含元殿,歌正浓,酒正酣,云平一支独舞艳惊四座,面对龙心大悦的皇帝,少女清脆的声音掀起千层波:“儿臣愿赴豫国和亲。”
喀嚓一声巨雷滚过,云平浑身一震,从梦魇中醒过来,身上凉津津的,已经是满身冷汗,满脸泪水了。慢慢蜷曲起身体,像受伤了的小动物。
为什么呢,已经躲得远远的,离乡去国,别亲辞友,为什么还是躲不过。一场毫无征兆的战争将刚刚到手的平静打得粉碎。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就像战利品一样被虏回国,费尽心机只得到一场镜花水月的笑话。
雨越来越大了,打在琉璃瓦上,密密急急得让人心烦意乱。东宫正殿里,太子光漓烦躁地转着圈子,不时看看窗外,随身的内侍水清觉察到主子的不快,安静地缩在大殿的角落里。有人在接近,光漓停住脚步,一个黑衣人跪伏在脚下,低声道:“何清澍进了公主府,一直都没有出来。”
哗啦啦,光漓狠狠地挥掉几案上的茶盏,发出刺耳的破碎声,脸色已经铁青一片,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再探。”
黑衣人又静悄悄的消失了。
光漓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膝里,究竟是上天的诅咒还是神灵的惩罚,明明知道是动动念头就要万劫不复的罪衍,却偏偏没有哪一日能够不想,也许已经是注定的沉沦,就在眼看着她长大的那一天。
喀嚓一声巨雷,刺目的闪电将夜幕下的公主府照的雪亮,也照亮了高墙外静静驻留的身影。
宁成玮仰着头,望着一亮即隐的高大殿宇,像蹲伏的巨兽,脸上落满了水珠,眼睛也涩涩的,仿若痴了一般。还记得两年前的那一天,满怀的兴奋被泼上冷水,只余茫然,一直到现在,虽然每一点的细节都清清楚楚,却像是在做梦,一点都不真实。逃避过,刻意地忽略那个人的消息,不经意想起的时候总是马上放开,听到别人提到那个名字时匆匆避开,可是在最深沉的梦里,在酣甜的呢喃中,总是有她的身影。在边关苦苦煎熬了两年,即便知道她已经回到京师,却从来也没有动过回来看看她的念头,总是提醒自己在她自愿远嫁的那一天,两个人已经是永远的互不相干。可是,为什么边关大捷,知道自己要回京报捷的时候,心里压抑不住的兴奋呢?
回到京师,忍不住去参加了自己最不喜欢的春日宴,听那些无聊的文人在那里无病呻吟,虽然不承认是想见她,可是,即便是在最艰难的战场上也没有将眼光从她身上离开需要更大的心力。
夜雨如织,夜正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