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坠》黄衣喵斯塔

43、第 43 章

　　西贺历246年冬，陵川失守，万物萧条、民不聊生。
　　辰微厌恶地关上房门，将一切谣言拒之门外。拿出藏在怀中的御字金牌，他又一次想起了云商那张始终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的脸，即使在最后一刻，他也这么坦然地笑着面对死亡的到来。
　　一想起那张脸，辰微的眼泪便如断线的珍珠般落下。这些日子以来，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该怎样去哭，但现在，当那个人的幻影虚映在夕阳之中时，辰微无力地躺倒在床上，任凭眼泪浸湿脸庞，记忆的波涛开始不断汹涌。
　　十天前的那个早晨，就在军队几乎将要全军覆灭的时候，风尘仆仆的云商像个乞丐一样出现在陵川城门口。那一刻，辰微的心情简直可以用崩溃来形容。然而仅仅片刻之后，云商便回复到了以往的样子，和善却透着一股凌厉的肃穆。
　　他并没有带军队，而是只身一人从城外羽军驻守的阵地中杀出一条血路，直奔陵川。
　　那场恶战使辰微的心至今无法平息，云商一路杀进，浑身沾满敌人和自己的血，马身上插遍了羽箭，一到阵地，他那匹马便应声倒地。没有丝毫犹豫，云商下令升起木鸢，顿时十几架木鸢同时升空，遮避了陵川城的天空。一时间羽军连连败退，云商乘胜追击，又下令将火炮装到木鸢上，烧毁羽军的营地。原本疲乏的士兵在他的指挥下，一口气将羽军挫败。三天三夜，云商带领不到五万人的军队苦苦支撑。
　　看到云商脸上写满自信的样子，辰微几乎已经为这场战役的胜利下了定论。然而让他始料不及的是，就在第四天，晴朗平静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片乌云。这是他没有料到的，这片乌云完完全全地扭转了局势。
　　“要下雨了吗？”辰微骑在马上，仰头看向那片乌云。
　　“不要放松警惕，我们还没赢呢。”云商看着前方被摧残的城镇，问道：“我们还有多少士兵？”
　　“不足三万，不过，羽族那里损伤不比我们小，他们的气数快尽了。”
　　“但愿吧。”云商说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总队长？”
　　“我有点担心，感觉他们撤退的太过突然，有点不太正常。”
　　辰微笑道：“总队长过分小心了，或许他们害怕，不敢攻过来了也有可能。”说完，辰微又看了天空一眼，感叹道：“不过，这片乌云的移动速度还真不是一般的快啊，今天没有风啊。奇怪了，刚才天还好好的，不像下雨的样子。”
　　“很快吗？”云商也抬起头，刹那的凝固后，他突然大叫道：“糟了！赶快出兵，升木鸢，快！”
　　猝不及防的箭支从乌云的背后如暴雨倾盆而下，向辰微他们直射而来，眼看着密密麻麻的飞箭即将穿透身体，辰微忽然感觉身体被人狠狠地拉了一下，随即整个人滚到了马肚子下面。转瞬箭支便迅疾凌厉地从身边扫过，深陷入土。不远处的军营里传来阵阵叫号，如魔爪揪紧了辰微的心，让他痛不欲生，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替士兵解围。
　　但他的身体却被一条手臂重重的压住了，根本动不了。回过头，看到云商紧紧地贴在自己身边，用半个身体严严实实地保护着他。
　　“总队长，您……”
　　“别说话，”云商笑道：“我们太疏忽大意了，现在我想办法回军营，你到前面马房去，骑上方连将军的黑琥珀回帝都，将这里的军情一五一十汇报给陛下，知道没有？”
　　辰微听后斩钉截铁道：“不行！我是队长，战死沙场也是应该的，这样回去和临阵脱逃没什么区别，我做不到，我必须坚守阵地，和羽军拼到底。更何况，我们不是有专门的探子，让他们去就可以了。”
　　刚说完，一支箭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掠过衣角钉在了土中。
　　“你不是不喜欢说话吗？还一直嫌我啰嗦，怎么现在话比我还多？”云商利索地拔出剑，割断衣角，一把拉过他就向前冲了出去。
　　他大开大阖地上下左右不停挥剑，将空中射来的箭齐齐劈断。就快要突破箭雨的袭击时，只见那片乌云缓缓裂开一道口子，露出一颗又圆又亮的碧绿色珠子，轻轻转动了一下，突然间咆哮了起来。乌云在空中疯狂地翻动着，旁边延伸出两对翅膀，扇起一阵飓风，而十几架逆风而上的木鸢在撞上乌云的时候，纷纷折翼而坠。
　　云商一手牢牢抓住辰微，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插入地里的剑，然而剧烈的气流还是将他吹得连人带剑倒退几步。一只木鸢掉在了他的面前，立时摔成粉碎，一个浑身带血的地底族人从里面爬出来，刚想说两句话，便被狂风扇起吹到了半空中抛向远方。
　　羽军似乎也受不了狂风袭卷，一些人双翅慌乱地扑腾着从天空坠下。一个羽兵不偏不移摔在了刚才坠下木鸢的地方，被折断的木棒直直地刺穿了身体。云商艰难地拖着辰微来到了一块较大的木鸢残骸旁，支起宽大的木板为自己挡风。不久，乌云仿佛被人控制住了似的，就在它翻腾凌厉之时，出人意料地渐渐平息了，风也随之减弱不少。趁着这一当儿，云商果断地拔出剑，抱起辰微直奔前方不远处已经被风吹得不像样的马房。
　　十几名羽兵从乌云后面迅速跳下直冲军营，云商面前，又有一大批黑压压的羽军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云商解开黑琥珀的缰绳，不管辰微如何挣扎，将他一把丢到了马背上。
　　“不行，我不能走！抛下同伴临阵脱逃我做不到！”辰微一边喊一边努力要下来。
　　出乎意料地，云商竟然在这种时候浅浅地笑了，他伸出手解开辰微的发髻，并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御字金牌交到他手中，带着一种欣赏的表情淡然说道：“让一个女人流血牺牲，我更做不到。”
　　辰微睁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云商，许久之后才从颤抖地问道：“什么时候……”
　　“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云商微笑着用力拍了一下马，猛然回身扬起剑砍向冲过来的羽兵，大声道：“辰微，一定要平安到达帝都！”
　　快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载着辰微的马仿佛有灵性一般狂奔出去。辰微被泪水迷蒙的眼中，云商的身影在箭雨纷飞中如游龙般骖翔起伏，转折不定，越来越多的羽兵围到了他的周围，将云商团团困住，辰微的眼中最后看到的，是如血残阳下的一大群羽兵，不断从身后逼近。
　　两天后，顽强抵抗了整整六天的陵川被羽军占据，护城军及御守军团全军覆灭，陵川十万民众被迫四处流散。护城将军方连战死，头颅被羽军将领割下，悬于城门之上。御守军团总队长云商下落不明，但有街头巷尾都流传这样一个说法：他以一人之力杀敌近百人，最终寡不敌众，战死后被直接焚烧。
　　不是真的，虽然宁愿这样想，辰微却无法控制地回想起远处地平线处，想像云商不服输不甘心倒地的样子。
　　换好药，辰微第一次对着镜子仔细地看自己的样子，瀑布般的长发，娇好的面容，原本以为再也没有机会回到以前的模样，但云商的话，却让她突然想起了过去的自己。换上一身女子的装束，辰微知道自己若想要平安到达帝都，就不能穿着那一身御守军团的衣服，因为这身衣服在一路上已经为她带来了许多次莫名其妙的袭击，有来自羽族散军的，也有地底人的。没有了军队的庇护，每一处对她而言都是危险之地。
　　将金牌放回怀中，辰微对着窗处逐渐暗沉的天空轻声而坚定地说道：“我会完成你的嘱咐的，即使拼上这条命也会，放心吧，总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