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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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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女子的情谊总是建立的容易,容易却易碎。
所以灵均回来时,帘卿与锦屏似已没有了两日前的疏离。
帘卿没有去竹林里等他回来,灵均也没有再带回玉簪,他们都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从前的自己。
灵均捧回了一盆昙花,似乎几日间便会盛开,硕大的花蕾垂下,弥漫了阵阵清香。
已是夜幕微降时,吃过晚饭后,锦屏便守着放在石桌上的花,眉目间满是喜悦,看向灵均的明眸里具是温软。
帘卿却只是倚着书房门扉,微微笑着,远看却不近观。
“不一同去看吗?今夜就开了。”灵均站在她身边,语气略带迟疑。
她抬头,天已暗了,冷月若有若无。
良久,不答。
她以为他已离开,偏头时才发现他仍在身旁,与她方才一样,望着天空,眼神中弥漫着几抹哀伤。
他为什么而难过?
“你们看吧,我有些冷,回去弹琴了。”她扬了扬唇,回答的似乎漫不经心,可其中到底有多少伤痛,怕只有她自己才会了解。不愿让笑容崩溃,匆匆转身。
身后,一声叹息。
帘卿,帘卿……
昙花欲开时,已是深夜。
灵均与锦屏在院中静待,鼻中是阵阵花香,耳间是幽幽琴声。
帘卿没有唱词,只是抚弦,手指修长而灵动,红烛弱光幽幽。
门里门外,恍若两个世界。
那琴声,如泣如诉,哀婉凄凉。
“音音音
音音你负心
你负真心
辜负我到如今
犹记当年
低低唱浅浅吟
一曲值千金……”
清亮柔婉的女声唱出,有不同于帘卿的另一种美。同样的《千金曲》,不同的女子在低泣。
听清唱词,灵均微怔,望向书房紧闭的门扉。
帘卿,你,是在说什么?
而帘卿,在书房内,紧闭双眸,只为阻止眼泪坠落。她怎么可以脆弱至斯?!
视觉的暂断,让她的听觉更显敏锐,于是打破院中平静的微弱声音,格外清晰。
那是,暗器?
琴音顿时断绝。
正此时,锦屏的惊呼传来。
已来不及多想,她急急冲向院子,纵然帮不了灵均多少,她也想去帮他,想和他并肩对敌。再不济,帮他照顾好锦屏也好。
院中,灵均正与敌人周旋,敌人虽不多,行动却异常默契与敏捷,让他颇为费心。
看锦屏只是呆呆站在石桌前,帘卿知道,这位久居深闺的大家闺秀只怕早已吓得茫然而不知所措了。于是快速奔去,拉住锦屏便向药房回避,那里有足够的药可以保她们一时无虞。而没有了她们,灵均也才可以放心的御敌,不是吗?
可回过神的锦屏在踏上竹梯的一瞬间惊叫出声:“昙花……”,帘卿皱眉,心中浮起怒意,然而心中闪过了灵均捧它回来时的小心翼翼与一脸珍惜。
罢了,罢了,她轻叹一声,向锦屏丢下一句“快进去!”便向那昙花奔去。
灵均本一直担心误伤锦屏,正看见帘卿将锦屏拉走,心下一松,却又看见帘卿重新回院,目的竟是那盆昙花,皱起眉头,他自然知道帘卿本身不会这么鲁莽,而就在分神之际,两个对手越过了他的防线,入了院子。
他一惊,手下动作快了起来,也冷厉了起来,不多时已将身下几个对手放倒,转身时,正看见一个黑衣人持剑向锦屏刺去,连忙回身将那人穴道点住,他身旁并无武器。再望向帘卿的那一刹那,花盆破碎的声音传来,“哗啦”一声刺耳,而一柄剑,已经穿过了帘卿的身体,月光下,剑尖的血珠潋滟。
“帘卿……”锦屏愣在原地。
灵均飞身过去,将一脸苍白的帘卿揽住,向来平稳的手竟是颤抖的,而另一只手掌,击在了那人胸口,五脏俱损!
帘卿苍白笑着,伸手,将那柄穿体之剑拔出,血喷溅而出,灵均立时点了几个穴道,止住了血。
“没能保住,你的,你的,昙花啊……”她轻声说,眼神中有着刻骨的绝望。
在她看见他率先去保护锦屏时,心就成了空空的洞,什么也不复存在。
即使,即使他不爱她,可她仍是陪了他近乎十年的人啊,可是,那么久那么深的感情,却敌不过眼前女子,屈指可数的相处。
闭上双眼,强忍了一夜的泪,终于落下。
(五)
帘卿再醒来时,已是三日后。
她是被绵绵不绝的痛唤醒的,火辣辣的感觉让人难以忍受。
艰难的睁眼,看到了灵均,大约未曾休息,他看起来很是疲惫,见她转醒,扬起了放松的笑。
他的身侧,是锦屏,双眸红肿,似乎哭过。
真是一对璧人。嘲讽的想着,无力开口:“药房,赤红瓷瓶,冷碧瓷瓶……”
仅仅是开口,就是撕心裂肺的痛,汗水沿脸侧滑落,那柄剑上竟涂着慢性剧毒蝎尾草汁,只能慢慢靠药一点一点排出体外了。她动动唇角,却连牵出一抹苦笑的力量都没有。
锦屏点头,正要转身却看见一道白色已奔向药房。
“帘卿,我……”她张口,眼中满是歉疚。
“不关,你的事。”帘卿的声音极轻,只觉得很晕,头中阵阵疼痛,似乎无数针刺。
昏睡前一刻,两粒药丸入喉,滑入腹中,微凉,正可抵御火热的毒素。
疼痛减轻,四肢渐渐放松,终于陷入睡眠。
床边,灵均静静看着她,优美的唇紧抿,眸中有歉疚,有痛苦,很多很多的情绪,终于,化为了一片心疼。
他,忘不了那晚她眼中浓浓的绝望。
锦屏站在他身后,心中苦涩满满。
心似双织网,中有千千结。
帘卿终会好的,因为只要她愿意,世上便没有医圣解不了的毒,哪怕中毒的是她自己。
此时距她中毒已有一旬,毒已解了十之七八,只是外伤依旧严重,狰狞的伤口,显得那么触目惊心。
坐在湘竹椅上,看着灵均眉头紧皱,懒懒开口,“灵均。”
他偏头看她,答应了一声。
“我想吃芙蓉豆腐莲子羹。”
他看着她的一脸平静,微笑,知道这只是她让他出门的借口。他的确想要离开一阵,去了解并解决一些事情。
她还是那么了解他。
“好。”
城中,锦绣园。
灵均坐在花园中静静品茶,飘逸清淡。
“的确有人悬求剑仙白衣与医圣紫衣的命,”锦风懒散回答,却有着同他妹妹一般的优雅,“三万两,”顿了顿,补充道,“黄金。”
原来自己这么值钱?不,还要算上帘卿,那么,便不算天价了。
啜饮一口香茶,问:“谁接了?”
锦风回答:“红线。”
红线啊。灵均眯了眯眼眸,第一暗杀组织。
“就这几天,把锦屏接回去。”
锦风懒懒点头,这幅模样让人心生不满。
闲适?哼。
“前两天,红线已经来了一次。”灵均淡漠开口。
锦风一怔,终于有了正形,“屏屏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灵均冷冷的说,“就为了那盆该死的花,让帘卿中了毒。”
锦风低头,仅几瞬便坚定的说:“我明天就去接屏屏回来,你回去告诉她一下。”
“你和惊云的麻烦解决了?”
“当然。”
“不过,现在竹林中只剩下她们两个?”锦风有些担心。
灵均微笑。
不会有问题的吧,自帘卿醒后便在竹林中布了迷障,无色无味却含着剧毒,若非自己服下奇药,恐怕也出不来。这十余日恐怕红线的人会很头疼吧。
(六)
层层翠竹之间,一抹白影轻掠,右手拎着一个精致的六角食盒,
轻巧落地,无声无息。
空气中弥散着浅淡的香气,若有若无却极是好闻。
心情颇好的扫视竹屋,寻找着那抹熟悉的身影,看见浅紫的身形在她原本居住的房屋里若隐若现,心里浮起疑惑,她在锦屏那里做什么?
记得自锦屏入住后,她就没有再踏进那间屋子了,那么现在,她在做什么?
将食盒放在石桌上,轻步走去。
屋中,帘卿手中握着几根银针,向熟睡着的锦屏身上刺去,银针之上,青色光芒冷冷闪过,刺入后,锦屏那原本红润的脸,迅速的浮起青黑之色,而那银针拔出后,竟在吱吱声中,化为一滩黑水。
这,该是多么剧烈的毒!
灵均怔住,眼中具是难以置信。
而帘卿,在看见这一幕时,反而舒了口气,转身时,正看见灵均。
他的脸上是错愕,她的表情却是温和。
没有该有的慌张,她微微一笑,衬着莫名红润的面容,竟很美。双唇张了张,似乎想说些什么。
开口的却是灵均。
“帘卿,我怎么从不知道,你可以恶毒至斯。”语调是深入骨髓的冷。
不是不知道她不喜欢锦屏,可她向来淡然,看她吃醋,自己反而觉得有趣,于是不去解释自己与锦屏的关系,可是,他从未想过,她,竟会这样,草菅人命。
她一愣,明白了他的语义时,终于苍白了鲜少红润的脸。
“原来,你就是这样看我。”她失神喃喃,与他擦肩而过,眼中,满是死寂。
他低头,双手紧握,所以他不会知道,她的泪,沿着脚步一滴滴坠落,而唇边的血,滴滴掉在了泪水的旁边。
死一般的安静,他一动不动,如同千年的雕像。
直到,一声微弱的呻吟响起。
灵均猛然抬头,却看见锦屏的脸上早已没了死色,正慢慢的睁开双眸。
他深吸口气,鼻中,浅香弥漫。
脸色忽然苍白。
这个香味,是,红袖招!
红袖招,红线研制的最毒,中毒者面色红润,难以察觉,一个半时辰内不解,吐血而亡。
医圣号称能解天下所有毒,自然在红袖招小有名气时便研究出了解药,只是她从未亲自解过,所以世人尚不知此事。
可是灵均却知道,帘卿曾提过的解法便是,以毒攻毒!
那么,帘卿刚刚,是在给锦屏解毒?!
红袖招,呵,中毒时与往常无几,解毒却像是下毒,它的毒,竟是毒在了,人心。
顾不上锦屏,灵均直奔书房。
短暂的路上,有着一滴滴破碎的泪和血,冷冷嘲讽着他的不信任。
十余年的岁月一起走过,他怎么能不相信她?如果说照顾锦屏是他一时的责任,那么保护帘卿就是他存在的所有意义,可是,为什么每次给她伤害的人,都是他!
可是,她再也听不到他的悔恨。
他忘了,因为迷障的原因,帘卿让他服了仅有一粒的在三日内可解百毒的奇药,可是,锦屏既然中了毒,帘卿又怎会安然无恙。
而他那句话,冰冷如刀,将她的心生生砍破,于是再没有了生的希望,放弃了挽救自己。
他到达书房时,她伏在书桌上,右手软软垂下,玉杆狼毫笔在地上断成两段,血,自唇间溢出,染红了一叠曲谱曲词。
第一张纸上的字,在血的侵染下,分外显眼。
知榴花红,夏果已熟,人人摇扇,我独心凉。
那墨,尤未干。
(七)
回眸一笑无限娇
髻间流苏摇
明眸渐弯笑亦俏
魂失今朝
江湖儿女痴心好
爱如涛年尤少
冷锋似剑刀如光
山水仍逍遥
琴音如魔失飘渺
抛却昨宵
江湖儿女红颜老
爱似恨人归早……
低低的男声,唱一曲哀伤,手中,并蒂莲幽幽,同枝共蔓,同生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