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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卓尔不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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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大刀拿手抹了抹溅到脸上的雨滴血珠,此刻四野一片嘈杂,雷电声,惨叫声,马匹嘶鸣声混成一团,胡大刀大声说:“听说你是伍将军的军师,是你做主让大伙出城,我才没有被沙陀人干掉!老子是看在伍将军的面子上才救你的!”
然而胡大刀的这些话顾长辰根本听不见了,他原本身体就弱,此刻又高空救人,腿骨撞在马臀上骨折,胸骨也被撞裂,能够问出那句话,已经是极限,尚未等到回答,顾长辰就已经昏了过去。
胡大刀见自己说的话没人理会,回头一看,顾长辰已经昏死过去,胡大刀愤愤的骂了一句“不中用的小白脸”,刚抬起腿要去踢顾长辰一脚,却听见前方哭闹声一阵大似一阵,胡大刀放眼看去,大雨已经将沙陀人的火把尽数扑灭,只借着天边划过的闪电,看得见古达鲁一脸凶相,赤膊袒胸,手提大刀,站在一块大石上大声吆喝,指挥军队聚集,清扫草丛中的三棱钉。有些百姓不知闪避,遇着沙陀人就被劈成两瓣,哀号四起。
古达鲁开始担心有军队趁机掩杀,是以混乱之中,仍牢牢的捉着白鸿飞这个县令。
他同天水朝交战多年,深知天水朝重文轻武,手中有个当县令的文官,比捉个武将当人质更有用。
此刻沙陀人混乱渐歇,也无敌方军队前来,古达鲁站在巨石上举目四望,闪电中原本就看不太远,只见到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巨石,马匹根本无法通行,只得下令让众军士清扫官道两旁的三棱钉,改道而行。
古达鲁身边的传令官黑夜之中有的用旗语,有的发出清啸,一站接着一站传递,顷刻之间,四万沙陀军各个下马,清扫三棱钉,隐蔽在密林中的百姓没人指挥,各自混乱,也不知被沙陀军杀了多少。只看见林中小溪暴涨,溪水都染成了红色。
胡大刀一个愣神之间,已经被一名沙陀军发现,胡大刀手中没有兵器,抢了旁人的斧头,抡起乱砍,那被抢了斧头之人,顷刻变成沙陀人的刀下亡魂。
胡大刀连杀了三个沙陀人,已经是手脚发软,一回头看见顾长辰居然还倒在泥浆中兀自不醒,想要丢了他自己跑,却又惦记着此人是伍不凡的军师,若是将军师救回来,伍将军一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便将斧头别在腰间,负者顾长辰,朝着密林深处跑去。
然而跑上两步,就觉得脚底一痛,胡大刀将顾长辰丢在草丛里,自己将刺入脚底心的三棱钉拔出,骂了一句撒三棱钉的人,此刻雨下的更大,雨水穿过密叶,将草地青苔都粘得湿滑,胡大刀自己脚受伤,根本难行,此刻见远处的沙陀军已经排除了林中三棱钉,重整队伍朝着这边策马而来,也顾不得顾长辰,自己崴着脚逃了。
兵法有云,遇林莫入,兵法又说,兵贵神速。此刻古达鲁根本无路可走,先前吃了大亏,还未到萧关便损伤了许多兵士,且耽误了三四个时辰,即便前方是密林,就算是有更多的埋伏,也已经退无可退,他带着军队入了林子,命先锋在前伐树开道,穿林而行。
沙陀人痛恨天水朝汉人狡猾,途中遇到汉人打扮的,不论是谁,不论死活,统统都补上一刀,务求捅死。
顾长辰原本已经昏迷,却猛然一股锥心之痛从骨髓之中传来,痛得他生生又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看见自己周围全部都是沙陀人,有的拿着长矛,有的拿着弓箭,还有的推着攻城的鹅车,洞子,大雨之中,他随眼一看,自己竟倒在那泓他最爱的清泉旁,身后的密林都被砍伐大半,前方还有沙陀人在挥刀砍树,数万人手劲又狠又准,顷刻间便又是一片竹子噼啪倒下,大军随后通行。
顾长辰朝自己的疼痛处看去,只看见胸前插着一柄木杆折断的长矛,铁做的矛头有一半在外面,青光寒寒。
还有一名沙陀兵在喊:“哎,这个还没死透!”
那名沙陀兵一边喊,一边举起自己手中的狼牙棒,朝自己挥来。
顾长辰此刻动也动不得,身旁都是沙陀人,根本无人回来相救。在那一瞬间,顾长辰忽然想笑。在那一瞬,他想到的不是我快要死了,想到竟然是:这次连一级都还没过,就死了,现实果然残酷。
那名沙陀兵手中的狼牙棒挥到半空,眼看着顾长辰就要彻底死掉,却不料听见一声破空清响,那半空中的狼牙棒随着主人的身体晃了两晃,嘭的一声,落在地上,将地上的泥浆砸起,溅了顾长辰一满脸。
顾长辰只得赶紧闭眼,就连这么个闭眼的动作,都觉得无比困难,泥浆将他浑身满脸全部裹住,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就连沙陀人惊慌的叫声,和密林中兵器交接之声,天边的雷声,都已经听不见。
自然也看不见,古达鲁气急败坏的神色,和在密林的那一边,策马杀伐的萧关守军。
双方在密林中交战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古达鲁带着仅剩的两万军队,退回云州县,此次计划全然失败,古达鲁原路撤回的时候,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白鸿飞。
此次出关,伍不凡并未亲自前来,他只是派了一名叫做王坚的将领,带着两万人马解云州之急。
王坚抵达云州县的时候,这里已经成了一座空城,城中大火冲天,即便是下雨也无法扑灭,待到云州县的大火自然熄灭,已经是三天之后,萧关守军打扫战场的时候了。
有的士兵负责清理官道上的巨石,有的收集敌人散落在林间的兵器,还有的将各处的尸体都聚集起来,堆成一堆,放火焚烧。
一名叫做曹彪的士兵干的累了,弯下腰,双手捧了清泉中的一口水,抬头看天,天刚蒙蒙亮,东方泛着鱼肚白。
这里三天前还是血水,却只过了三天,便又清澈如故,不论世人如何纷争,自然永远不变。
曹彪歇了歇,又继续干活,他伸出手,拔出半截插在一具尸体上的铁矛,这些矛头都是纯刚打造,只要再装根木杆,还可重新使用。
他将那矛头上的血在袖子上擦了擦,插入腰间,又伸手准备去拖尸体的时候,忽然看见那尸体的手指动了一动。
曹彪吓了一跳,朝那尸体狠狠的踢了一脚,骂道:“诈尸啊!想吓死老子?”
却不料那尸体的手指,又动了一下。
曹彪立刻朝旁边的人喊道:“快来人啊!!!诈尸啦!!!!”
一众士兵闻讯而来,大家见那具尸体浑身的衣服都破了,尸体裸-露在外的皮肤也被泥泞包裹,此刻泥泞渐干,有的都结了壳。
一名士兵咦了一声,伸手去将那尸体脸上的泥巴抹掉,待看清那人的脸时,不由自主的“呀!”的叫了一声,呆在当场。
曹彪等几名士兵都齐声问道:“棒子,怎么啦?!”
棒子呆呆的看了尸体半晌,猛的伸出手去摸了摸那尸体的脖子。
脖颈处的动脉没有动。
棒子又不甘心的俯下身,听了听那尸体的心跳。
旁边还有许多其它的士兵在打扫战场,声音嘈杂,根本听不清楚。
最后,棒子伸出手去,试了试尸体的鼻息。
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气息,吐在棒子的指尖。
棒子忽然大叫道:“是顾先生!是顾先生!他没死!天啊,他居然还活着!”
周围的士兵纷纷问:“顾先生?是谁?”
棒子颇为得意:“你们在伍将军帐下,居然连顾先生都不知道是谁!他是伍将军的军师!”
那些士兵嗤之以鼻:“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个姓顾的人,你才刚来两天,就知道啦?”
棒子跺脚道:“是真的!不信……不信你问他!”
棒子一指在远处的一名大汉:“胡大刀!胡大刀,你过来!”
胡大刀叉着腰过来,咋咋呼呼的大声说:“找老子什么……”
话还没说完,便看到了顾长辰的脸,胡大刀的脸一下子变得比昏迷不醒的顾长辰的还要黑。
棒子说:“你看,是顾先生!”
胡大刀啊了一声,棒子又说:“顾先生怎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他走了!”
胡大刀尴尬的笑了两声,伸手去探了探顾长辰的鼻息,随后尴尬的笑变成了得意的笑:“走个屁!是我把顾先生救出来藏在这里的!还愣着做什么?这是伍将军的军师,我们快些把他抬到伍将军那里去!”
棒子把胡大刀上下打量了两眼,问:“你一个铁匠,还能救人?”
胡大刀牛眼一瞪:“看不起老子打铁的?老子还看不起你们这些当兵的!一个个都是……”
曹彪拦住已经在掳袖子准备打架的两人,说:“既然是军师,还活着就赶快救回去吧!反正我是不认识的!”
一众士兵停下手中的活,随手砍了两根竹子,扯了帆布做成担架,七手八脚将顾长辰抬着,送往萧关伍不凡处。
伍不凡此刻正在磨剑,那柄铁剑跟随了他整整十年,十七岁那年束发从军,平定南诏山贼,击败西域叛军,从未有一天离开过身边,这柄铁剑,是他最忠诚的朋友,最可靠的伴侣。
此刻,他用手撩起一汪水,浇在磨刀石上,双手按住剑柄,霍霍之声随着他双臂发出,此刻正是朝阳初升,绚烂的朝霞照在他身上,将他原本强壮的身躯,显得更加伟岸。
军中的人都知道,在伍将军磨剑的时候,是一定不能够打扰他的,就算是沙陀入侵,也要等剑磨完了再来通传。
有一次有名新来的士兵不知轻重,在伍不凡磨剑的时候,闯过来大叫:“将军,将军,夫人生了!”
伍不凡手中的铁剑寒光闪过,新来的小兵莫名成了剑下亡魂。
那次,伍不凡硬是将手中这柄铁剑,磨得光纤可见之后,才大跨步的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伍不凡的妻子难产而死,留给伍不凡一个年仅两岁的孩子,众人原以为伍不凡会有所醒悟,谁知他丝毫没变,依旧将这柄剑视为珍宝。
军中的士兵都说,这柄剑才是伍将军的老婆,所以,当伍将军和他老婆在办事的时候,是一定不能去打扰的。
棒子和胡大刀等人在外面站得腿都酸了,他们听说伍不凡正在和老婆办事的时候,便转道去找副将王坚,王坚却表示根本没有顾长辰这么个军师。
棒子尤可,胡大刀却不依不饶,他冒着生命危险救回来的军师,怎么可能是个骗子~!?
两人甚至都没去管顾长辰死活,执拗的站在伍不凡院外,一定要等伍不凡出来,问一问,这个人,到底是真是假!
两人直等到太阳完全升起,才看见这位大名鼎鼎的萧关守将赤膊从院中走出来。
胡大刀在一年前远远的见过伍不凡的模样,一见之下便即刻倾倒,想要结识,只可惜自己是卑微的打铁匠,伍将军根本不理会自己这种人。所以才想到伍不凡生辰,送上一柄好刀,博得一见。
棒子却是第一次见到伍不凡,此刻见到伍不凡的样子,直呆呆的立在当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两人只看见伍不凡迎着朝霞走出院中,上身赤-裸,块状的肌肉上挂着水滴,将他古铜色的肌肤衬得油光发亮,绚烂的朝霞仿佛给这个人披上了一层霞光,两人只觉得在伍不凡的周围,好似有一团火焰围着他燃烧一般,棒子早先知道伍不凡是边关大将,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伍不凡竟然长得如此英俊,硬挺的鼻子,刚毅的面庞,配着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好像天神一般。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长得和伍不凡堪比,棒子想来想去,也就是那位顾先生了。
可顾先生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感觉温和儒雅,平易近人,任谁见了,都忍不住想要亲近他;而且,而且顾先生若是闭着眼睛不说话,那精致的五官,便比城中的红姐还要美。
伍不凡却全然不同,他浑身上下,散发着凛冽的杀气,只是提着剑简简单单的往两人面前一站,两人便觉得要股寒战栗,只想要逃跑,根本不敢接近。
伍不凡握着剑朝两人走了两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铁剑,皱着眉头将面前两人打量了一下,问:“你们两个找我?什么事?”
胡大刀此刻觉得自己有些哆嗦,他不敢先开口,去拉了拉棒子的袖子。
棒子眼珠一转,指着胡大刀:“将军,这个人叫做胡大刀,他说他救了一个人,是您的军师!”
胡大刀连忙乱摆双手,指着棒子:“不,不!将军,那个人是他发现的!”
伍不凡颇为讶异,双眉一扬:“军师?在哪里,我去看看!”
两人慌忙在前面带路,胡大刀见伍不凡并未对顾长辰的身份质疑,立刻转变口风:“将军,嗯,那个人,就是顾先生,其实……我那天晚上救他还真是惊险……”
棒子冲到安置顾长辰的房间,推开门:“伍将军,就是他!”
伍不凡跨进房内,房内虽然简陋,收拾的还算是整洁,这是萧关军中一处普通的空房,一张床,一条薄被。
伍不凡又朝着床上看去,只看见一个人躺在床上,被子半蒙着头,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人。
他回头看了棒子和胡大刀一眼,心中起疑,上前一步,一手按在剑柄上,一手去揭搭在顾长辰头上的薄被。
薄被揭开,被中是一个面色苍白,眉头紧锁,面目清秀的年轻人,长得还不错,只是看样子伤的很重。
伍不凡见并非敌人埋伏,放下心来,一手却还是按在剑柄上,伸出一根手指,试了试顾长辰的鼻息。
气若游丝,半死不活。
伍不凡大步走出房外,棒子和胡大刀眼巴巴的看着伍不凡。
伍不凡扫了两人一眼,道:“不认识!”
说毕,便径直离去,两人心中十分的失望,尤其是胡大刀,恨不得在心中将顾长辰大卸八块。
却听见伍不凡随口问:“他叫什么名字?”
两人对望一眼,一齐道:“顾长辰!”
顾长辰!
这么名字在伍不凡的脑后响起,他猛然止住脚步。
在那一刹那,他好像觉得模模糊糊的有些什么东西,是自己忘记了的。
好像觉得,有很多东西从心中涌出来。
可心里根本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棒子和胡大刀两人看伍不凡停住脚步,心中就好像吊着个水桶一般七上八下。
他们等着,伍将军或许会说点什么。
顾长辰……
伍不凡猛然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无比的熟悉。
就是这样的早晨,这样的地方,他问某个人:什么名字?
也是有人在身后回答:顾长辰。
可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场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顾长辰,他将这个名字在心底里念了两遍。
毫无疑问,这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尽管熟悉,尽管好像已经经历过无数遍,可这的的确确,是他伍不凡,生平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伍不凡头也没回:“没死的话就治看看,治不好就给挖个坑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