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下山 ...

  •   谢无恙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撞见抱着财物的小贼的,他抱着装萝卜的竹筐勉勉强强看清对方的脸,他自是不知道对方是个贼的,山下经常有一些客人上山来找师父,大多都是生面孔,谢无恙本不在意,只是那小贼心虚,看到谢无恙掉头就跑,谢无恙也不知道脑子抽什么风,见对方跑了,总觉得有那里不对,于是他撒开丫子也追了上去。
      就这样,他追他逃,他连人带铜板掉进了溪水里,溪水冲击着布包裹,直冲开口,带着一股子铜臭味向下游奔涌,那小贼也是真心爱财,就人还在危险之际,还不忘去打捞那些被水冲散的财宝,可惜那些人诚心献上的财宝并没有神灵真正的庇护,那些鱼嗅到了人的味道,都在往这边赶。
      小贼自是不知那些鱼的厉害,但常年活在这山野里的谢无恙哪会不知道,他三步并作两步,就要去拉那坠进水里的人。
      人家只当他要谋财害命,并不领他的情,一脸警惕地盯着他,几次三番去拂他的手。
      谢无恙也是被整的没招,他是不知道对方心里的利害,却也察觉到对方身上的不对劲,不过不论对方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他手上都没沾过血,并且人命关天,谢无恙干脆冲那人大喊:“水里有鱼。”
      “食人鱼。”他断了一拍,继续把话说完,又伸手去扯那人,那小贼看他焦急不似作伪,也向着岸上游过来,要去拉了他的手,水里阻力大,他又不愿意放下过重的钱财,布包吸足了水,重重的约束了人的行动,眼见着鱼群前进,谢无恙更是着急。
      上游水质更好,灵气也颇足,那些鱼通常是不爱下来的,今日不是为了这顿长久不吃的肉类,怕也是不愿来的。
      就在这时一阵尖叫和一个身影让谢无恙楞在了当场,身影是小贼的,尖叫也是小贼的,谢无恙看着他脚后跟的一条张着尖牙的鱼,有些无语的同时有感到不对劲。
      那人是被“拖拽”上来的,上岸后眼睛直挺挺地看着他的背后,眼神痴傻中带着惊惶,像是看到了什么本不应该存在的东西,竟是丝毫没有在乎他脚跟的血肉,又或者说,有什么东西的存在比那食人鱼要更为恐怖。
      那人跌坐在地,嘴巴半张合着,半天冒出惊恐的几个字眼:“我……我不是故意的,鬼…鬼啊。”
      说着连滚带爬地下山去了,真的,他见着对方从山上滚了下去,好不容易刹住了车,又踉踉跄跄地爬了下去,他也不管钱了,那些沾了水的钱币从布口袋里一路滚落,小贼看着自己拿命换来的钱,一阵肉痛,却也不敢回头。
      谢无恙想要回头,身后的人却捂住了他的眼睛,来人的声音还是那么清冽,却带着一丝丝的无奈:“别看了,不好看。”
      谢无恙不理他,一把扯开对方的手,回过头,那张清俊的脸下像是割裂开一样,露出青白的肌理和獠牙,看起来极为不协调,他的师父仍然笑着,右半张脸温和,左边的嘴角确实诡异可憎。
      谢无恙不自觉往后推了两步,脸上露出一抹惊恐,他自是知道师父不会害他,但这冷不丁地一见他也是着实被惊了一下,他垂下头,错过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悲伤。
      很久他们都没有说过一个字,他们以前也这样有的时候就只是一起坐着,很久不说话,但这次不一样,谢无恙忍不住去瞄对方那张双拼的脸,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
      “该下山了,你出师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师父的声音从耳畔响起,像是思忖了许久的结果,又像是随口的打发。
      有那么一瞬间,谢无恙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他不是不想问为什么,也不是不想违逆师父的意愿留下,谢无恙一直知道的,师父从不在乎这些,如果他强行留下师父也不会说什么,可是,那是师父,师父从来不做多余的事,他说服自己是师父算到了什么,必须要他离开的事。
      他相信师父有自己的苦衷。
      彼时的谢无恙无条件地相信师父说的一切,他想着很多带不走的东西,比如房间暗室里还没有修复完全的女人泥塑,他偷偷去看过,这几日师父都在修补,还试图让穆媛的嘴角漾起微笑,似乎是技术问题,那些弧度往往显得怪异,因此师父留着他,恨不得干脆给他房间也下个禁制才好。
      谢无恙收拾着不多的东西,他没有像说书先生话本子里那些个被相公家赶出来的小媳妇那样哭哭啼啼,他抿着唇,想着未来,如果他就这么离开了师父还会不会继续带女人回山,或许宋瑶的出现就是个错误,又或许他才是那个错误的根源,他知道,后山的花,不会再开了。
      谢无恙离开了,师父没有送他,可能是怕自己的样子吓到他,但也可能就是无情。
      谢无恙离开了他活了十六载的三清山,他开始了自己的生活,他每去一个地方,就会写一些信件,有些寄出去了,有些没有寄出去,他见证过大漠孤烟,也见过烟雨江南,谢无恙不是红尘中人,世俗没能磨砺掉他的孩子心性,只是添上了世理与规矩的通达。
      谢无恙去了皇城,不久之后谢无恙的名字很快消弭不见,人们只称他谢公子,不敢称其名讳。此时的谢无恙已经二十有六了,十年过去了,他走遍了许多地区,见过奇珍也阅尽典籍,借着从师父那偷学来的占卜手艺和自己独特的阅历,最初不为人所信的日子也很快过去,从默默无闻到如今哪怕那些站在权利尽头的人也爱他占卜祈福,更有甚者,不介意他年岁渐长,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但谢无恙都以已有心上人为由拒绝了。
      谢无恙确实有个心上人,心仪了许久了,只是很多时候他宁可违背自己的心意,也不愿意说出实情。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种不伦的恋情是否真的能被大众所接纳。
      直到某日刘左相家的小小姐趴在他家墙头红着脸问他可否娶她时,他才接纳了它。
      谢无恙看看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小姑娘才14岁,比那是被赶下山的自己还要稚嫩,他弯唇笑了笑,26岁的谢无恙没有了16岁时的稚嫩,青年人的俊朗洋溢在他的脸上,小姑娘都要看花了眼:“我命不长的,嫁给我是要当寡妇的。”
      谢无恙逗小姑娘,小姑娘却是执拗地看着他,说她不介意,大不了他走后她再找一个,谢无恙听乐了,刚想说些什么,小姑娘就被闻讯赶来的刘相从墙头拽了下来。
      他摸着手腕上墨色的镯子,听着对面老头对着女儿“成何体统”的说教,轻轻地笑了。
      他确实命不久矣,游历这些年他看了许多的书,他一直在找答案,比如他的师父,比如他的命格,终于他在一本残破的古籍里找到了师父种的无名花,无名花本无名,只有年内以六个命格特殊女子献祭方能长成,无名花是邪花,所用之人手上必沾血,但无名花本身却是借寿续命的。
      一人一生只需服用一株无名花,便可借栽种人寿数,但师父本无命,他借的不是寿数,而是仙缘,是凡人的信仰,这信仰不是取之不尽的。
      可能神仙也和人一样,按年成收割信仰吧。每当想到这里,想象着穿着白袍的师父举着镰刀挥向虚无缥缈的信仰,谢无恙都会被自己无厘头的笑点戳中,同时又会感叹自己的放肆,十年真的太长了,足以改变他。
      谢无恙仰起脸,只是这信仰也分为很多种,有善的自然也有恶的。
      他想起那张破碎的脸,一股郁气拥堵在心头,他命里带煞,本就不长久,师父以福渡命也只能解燃眉之急,若是恶业入体大概会更糟糕,只可惜,当年他太听话了,如今他离师父太远,也再难知晓当初是个什么境况。
      他离开后也不是没想过回去,只是那年天下大旱,除了受仙灵庇佑的极少数城市,大多数地区都遭受打击,当他回到那里时,人们都已经去逃难了,剩下的不愿离开故土的老人们,但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有意见性的话来。
      他上了山,却再没找到自己幼年的住宅,也没看见遍地尸骨的后山,这座山,不欢迎他了。
      那天他在已经破败的三清庙里下榻,看着已经修补好重又蒙尘的神像,谢无恙恭敬地点了香。
      后来,谢无恙花钱打点,重修了三清庙,却也没去过镇子上,谢无恙坐在院子里,看着人造的溪水缓缓流过去,池子里没养鱼,却养了很多花,他虽然长大了,但很多习惯却一如以往,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像是看遍了他的一生。
      师父命格不在红尘之内,他算不出对方现在在哪,谢无恙抱着臂,摇头晃脑地放任自己胡思乱想,人生有三大幸事,他不需要金科及第,而他乡遇故知他早遇过了,只是这洞房花烛夜,他笑了一下,他想要一场盛大的。
      有人来报,说是当朝世子让他给算算吉时,他叹了口气,收拾好被打断了思绪,好整以暇地走了。
      谢清将有些泛黄的书搁置,他破损的脸早已回复如初,独自一人的生活他也早已习惯,他不再下山,只是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重复另一个人的生活。
      十年的生活在他的生命里不短也不长,他还会继续过下去,继续无数个十年。
      他本就是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的泥塑,又何必贪恋呢。谢清合上眼睛,他无需入睡,也无需吃食,他只是习惯地闭上眼。
      他本可成神,却放弃了仙缘,手上染了血,怎么样也不能去往上界,只能随着本体的朽烂而朽烂,但这一切都是他自愿的。
      泥塑的仙人微微一笑,他本无感无情,本是最好的成仙之才,但当他从雪地里捞起那个孩子的时候,一切都变了,这样的世界,也未必留不得。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