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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背锅才是最大的价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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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好久终于迎来了一次准时下班,这段时间绷紧精神忙得昏天黑地,可回想起来,明明都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但整个过程却充满了暴戾、屈辱与紧张,安夕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只觉身心都已被掏空。
月光从床脚慢慢移动到眼前,灵魂归位,缓过了劲来,发觉这间小屋安静的可怕,巨大的空虚感将身体重重压迫,竟沉重到难以呼吸。
打开手机联系唐鹿鹿,电话接通那边的热闹蹦蹦跳跳地传来。
“安宝贝!我又接到了一部戏!还是大场面,打戏!刺不刺激!”
“刺激!什么角色?绝世女高手吗?杀尽枭蛇鬼怪,解救众生于水火之中?”
“咳咳咳!请停止你的想象,我饰演的是高手背后的女人,虽不直接露面,但对剧情的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红颜知己?青梅竹马?出世神女?”
“当男主惩凶除恶时,我是他背后叫好声最大的路人甲。”
“氛围组,失敬失敬!”
“过奖过奖!嘿嘿!”
简单几句,这间屋子似乎鲜活了不少,从冰冷混乱的职场漩涡中短暂抽离,世界有了一丝生气。安夕起身来到洗漱间,早上化的精细妆容已经氧化浮在脸上,油腻暗淡,宣誓着落魄,手里的牙膏挤得太多掉落在洗漱池内。
“不过今天我也有新的体悟。”
唐鹿鹿的声音竟深沉了几分,安夕笑着打趣道,“什么体悟?难道是又发现了一枚小帅哥?”
“少来,哼,我是发现演戏其实是一个很苦的行当,今天可是40多度的高温,地上掉枚鸡蛋都能烤熟,我只是站着,不到半小时就开始发晕了,男主一套动作来来回回舞了几十次,最惨的是还要被摁在地上打,那张漂亮的小脸被哐哐往地上砸,我都看哭了。”
一阵狂风骤起,似是暴雨将至,窗外的树影倒映在门框上,摇摇晃晃的暗影中,安夕想起那日午后坐在树下问许翊辰:“你们呢?演员也会有这样的艰辛苦楚吗?”
他笑着说了句在所难免。
“什么剧情要拍得这么激烈?不是有借位之类的方法吗,硬砸啊?”
“可不是吗!生砸!看着都痛!我听跟组的演员说导演不喜欢男主,有可能是故意的,谁知道呢?这里面复杂着呢,不比办公室风云简单。”
卸掉粉底,眼下的一整片乌青,松垮的苹果肌,暗淡无光的双眼,走出象牙塔的第一年,眼里的光已经消失了,生存是一道沉重的课题。
“鹿鹿,你要保护好自己,要是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
“放心吧!我整天笑呵呵的,谁发癫欺负我呀,宝贝别担心我!”
安夕轻叹,确实,唐鹿鹿这样的小太阳,只会人见人爱,跑组的新人又不涉及利益问题,应该不用担心被欺负。
“我以为只有我们这样的小虾米整天被人拿捏,为什么主演也会被针对?”
“这我也不知道,也不是所有主演都很大牌的,我们这个男主好像就没什么名气,叫许翊辰,你听说过吗?”
“什么?”
手上一顿,是他?
“你看,你也没听说过吧,超帅!性格也好,总是笑呵呵的,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火,在片场看起来也挺不容易的。”
唐鹿鹿在电话那头说得惋惜。
“那他还好吗?”
“不清楚,最后被助理架回去的,但笑呵呵的说没事,明天还有他的戏份,到时候再向你汇报后续!先不跟你说了,今晚我得早点睡,明早三点就得集合,呜呜呜太难了!这个行业不仅没有双休,连工作时长也是宇宙炸裂级别!”
许翊辰眉眼弯弯的样子出现在脑海里,手机突然震动,有@自己的信息,又是部门群!又是刘晓!安夕开始条件反射的浑身颤抖。
@品牌部安夕,解释下部门内部审核流程是什么?为什么稿件没收到我的反馈直接发布了?因为你不复责任的工作态度,到底还需要多少人给你擦屁股收拾烂摊子!!!你知不知道经营中心PR稿有重大数据错误?
隔着屏幕脑中已经响起了刘晓的尖锐嘶喊声,巨大的恐慌过后是沉重的疲惫,安夕用力倒在床上,大脑在嗡嗡轰鸣,天花板似乎在转动,手机还在不停地震动,一股怨气在升腾,很想撕掉理智与克制,像电视剧里的主角那般轰轰烈烈地手撕敌人,可一想到还要干架,好累,还是更想放下一切,安安静静睡一觉,但大脑像快报废的破机器,轰鸣声持续不断,深深叹口气,终究还是强撑起精神扮演好冤种。
“刘总,部门内部的审核流程是由范经理与您依次审核,两边我都提交了,得到的反馈都是没问题,确认后我才联系经营中心发布。至于数据问题,此次稿件由于时间紧急,经营部的柳总先于内部审核,他的反馈也是没有问题。”
“柳总审核有留痕吗?这篇稿子我刚刚才看到,胡诌什么借口!”
翻看和詹可依的记录,柳时也是口头审核,两边领导的审核都拿不出记录,手颤抖地更厉害,又一阵耳鸣过后,似乎是紧张到了极致,触发了防御机制,一切变得无所谓起来。
甚至趣味地想到,挨打和背锅究竟哪个更痛苦?
刘晓的高跟鞋从门厅处铛铛响起,10.9.8.7......
“说说,内部审核流程是什么。”
冷冰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突然觉得可笑,究竟是什么心态在支撑着她?为什么甩锅甩得这么理直气壮?
安夕抬眼看向刘晓,眼神相撞时对面躲闪过去,借势环臂站直。
“我的稿子需要给范铃铃和您双重审核,范铃铃的回复是直接发给您,而您在电话中回复没有问题,当然刘总若是想抵赖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说以后要养成录音的习惯。”
熬夜后心脏跳得又重又快,浅睡一夜疲惫感并未消失反倒加重,安夕不想再纠结利益得失,更懒得与眼前的人纠缠。
刘晓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眼神,又一阵沉默,最后冷笑道,“希望你在收到集团通报时保持这副德性。”
“什么嘛!果然两个老大斗法,惨得只有我们这些小啰啰!”
午饭期间,詹可依将集团通报刷了一遍又一遍,“经营中心詹可依未能及时反馈正确信息,扣除本季度绩效奖金。”
“这都什么鬼!我明明今早才知道数据有问题,冤死了,狗屁领导就会拉人背锅!”
詹可依愤怒地夹起一块牛柳,用力咀嚼,接着说道:“安夕姐你领导更狠,听说柳总是当着总经理的面告诉你们刘总数据有问题的,所以她无从抵赖,只能应责,虽然都甩给你了。也怪我俩都太傻了,竟都拿不出书面反馈记录。”
两人扒拉着饭菜再无胃口,从食堂出来,安夕穿过一条街道来到一家咖啡店。
这里算是一个小小的秘密基地,离公司不远,每次在办公室实在闷得慌便来这里透透气,和詹可依一样,安夕忍不住将通报看了又看:“品牌部安夕未能按规定审核流程送稿,擅自在媒体发布错误信息,扣除本年度绩效奖金,取消本年度晋升资格。”
这一年忍气吞声卖命干活,为的除了一笔交完房租所剩无几的工资,还为一种证明,当刘晓大群小群冠以蠢货死猪笨驴等恶名,咬牙交出一份优质的作品是一种证明,当范铃铃搞小动作抱团欺压,孤身投入项目做出成绩拿到晋升是一种证明。
而如今这一切看起来很可笑,突然发觉,好像背锅才是自己最大的价值。
脆弱时总会想家,咖啡店里音乐清扬,三三两两的人或交谈,或办公,对面的高楼林林总总看不到尽头,像是回到了刚来时,一切变得好陌生,冷气太足,寒气往骨子里钻,怀念小时候家里的老风扇,突然很想很想爸妈,情绪来得很快,几乎是跑出咖啡厅,门口的风铃被撞得叮当响,六月的香樟树在热浪中摇晃阳光,安夕在路边慌忙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熟悉的电视背景音先传过来,是有温度的生活气息。
“安夕?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不上班吗?”
“现在……还是午休时间,妈妈,你在忙什么呢?”
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安夕发现自己并不清楚父母的生活节奏。
“我呀,前段时间不是退休了吗,最近和你郑阿姨一起报了个兴趣班学跳舞呢,下午在家练练,晚上上课。”妈妈在那边说得开心。
“跳舞挺好的,又健身又能听听音乐。”曾经无暇顾及的闲聊,此刻成了一种救赎。
“是啊,还能和几个老姐妹一起消磨时间,安夕,我跟你爸爸辛苦了一辈子都熬过来了,现在呀就操心着你的事呢,工作和个人感情的事都要抓紧啊。”
“我......”
有些决定虽然可以自己拿下,要是更聪明些,也可以选择隐瞒,但是或许内心还是不够独立,隐约中还在寻求父母的认可,这是下定决心所需的最后一丝勇气。
安夕鼓起勇气说道,“妈妈,我感觉我可能不太适合现在的工作,我想......”
“安夕,”对面的笑意消失,语气变得威严,安母同样默契的流连于家长的角色当中。
“年轻人做事不能没有恒心,不要因为一点点小挫折就放弃,哪份工作都不容易,你可千万不要学网上那些年轻人一年换几份工作的,这对你的简历都没好处的呀,人家面试官一眼就能看出你这个小孩没什么毅力,听妈妈的话,至少做个两三年,升职了再考虑下一家,要我说呀只要公司在,一份工作能干多久就干多久,不要瞎折腾,爸爸妈妈都退休了,年纪大了,现在就盼着你工作稳稳定定的,找个男朋友建立小家,这样我们才能安心呀。”
一开启这个话题,就像打开了一个阀门,父母的关怀和担心如潮涌至,安夕艰难开口想要一丝喘息,“可是妈妈......”
有时候辜负比忍耐更痛苦。
“我会好好干的。”
越是无措越害怕安静,最好手上始终忙些什么,或者嘴里能念叨什么,下班后和唐鹿鹿的电话粥成了一种逃离。
“今天怎么样?还是外景吗?还在上次那个剧组吗?那个男主来了没?”回到出租房,安夕开始了连环输出。
“还是外景!太苦啦!!!真怀念坐办公室吹空调的日子啊!对了,你别说我敬男主是条汉子,就这个天气,他穿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大家只是站着随意晃荡几圈,他可是一连串的动作戏,连着几天没一句怨言,我宣布现在他就是我的精神楷模,只要他不喊累,我就还能抗!”
想起许翊辰云淡风轻的样子,安夕颇有自信的说道,“那你估计啥苦都能扛过去。”
“你呢,刘晓那个疯子最近有折磨你吗?”
“别提了,最近喜提背锅,又没有证据,被她拿捏了。”用力将吸管插进牛奶,猛吸一口,世界美好了一秒。
“这次又是什么新招啊,恶心死了!”唐鹿鹿在那边急得嗷嗷叫。
“还能有什么新招,检讨、通报来一套呗,哦,这次还真有一个新路数,突然让我做述职报告。”半杯冰牛奶下肚,感觉又活过来了。
“述职不都是年底的事吗?”
“谁知道呢,无所谓了,大不了走人,反正今年晋升无望了。”一下午被压得透不过气来,现在说出来好像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呀是呀,别太大压力,要我说不爽就干,也该给那魔头上一课!”
“你也是,扛不住别扛,这大高温,别中暑了。”与刚才的牛饮仿佛不是一个人,安夕咬着吸管一点点抿完剩下的半瓶牛奶,终于尝到了奶味。
“我没事,男主比我还惨,我不叫苦!”
你会扛到什么程度呢?
看向窗外的点点星光,又想起那双星星眼,在树下温温和和的笑。
大家都在扛,我也可以。
有了一股莫名的勇气。
薇薇忙着帮忙打听述职会议的真实目的,可惜范铃铃那边难得的闭口不言,安夕心中始终有一种恐慌。
打开文件夹,以往的工作按项目分门别类整理得很清楚,一眼看去,一年的时光具象地在眼前铺陈开来,心下感慨这一年虽然痛苦,但终究还是做出了些成果。拎出一条业务主线,再将各个项目稍加总结,大致梳理清楚逻辑,安夕很快投入述职报告的撰写当中。
你会扛到什么程度?
不知为何心中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自从听到唐鹿鹿说许翊辰在片场的那些遭遇,很多次莫名地会在心里与他对话,明明疏眉朗目笑得一脸天真,是否真的可以于温柔平静中炼化痛苦?
你也在忍吗?你会扛到什么程度?我又能扛到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