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万零一次月升》云书昭昭

4、一场处决

　　“安夕，你来趟我办公室。”

　　刘晓风风火火走过开放式办公区，经过安夕时，留下这么一句，没有停留，快步走进了尽头的那间办公室。

　　这是刘晓的一贯作风，似乎她要找人的时候，总会等某个契机，需要从外面风风火火回来，路过她的一排兵崽子们时，轻飘飘留下这么一句话。

　　当然，兵崽子是她单方面的爱称，这群崽子们都不喜欢这个称呼。

　　因为某种意义上，她在美化一些职场“军训”行为，比如开放区罚站挨骂，千字日报等恶劣行径。

　　更可恨的是，刚来公司的时候，安夕看到这番作风，忍不住心里感叹，原来这就是大集团女主管啊，真帅气！

　　傻逼！这是后来安夕对自己的评价了。

　　刘晓的关键手段之一，阶段性只针对一人，其目的是杀鸡儆猴。当然这些也是后来安夕复盘时想到的，在当下，她就是那只强装机灵的菜鸡，没时间想这些。

　　快速拿好记事本、笔记本、圆珠笔、手机，这些并非全部都要用到，但必须都要有，否则会喜提至少10分钟的“职场教育”，这是多次被喊话后的呕心总结。

　　行动上虽然慌乱，其实内心还是有点数的，安夕知道如果被单独叫到办公室，那大概率是派活，若是犯了什么事，刘晓绝不可能私下批评，开放式办公区、部门内部群聊才是她最爱的处决地。

　　“经营中心那边需要出一篇PR稿，你来写，那边会安排人跟你对接，有什么需要的直接提。”

　　敲门进去，刘晓没有抬头，键盘敲得噼啪响，等到她靠向椅背，完成翘二郎腿、扶眼镜、投来看傻子般的关爱眼神三步骤时，安夕知道该她回答了。

　　本以为是季度规划有后续了，没想到是个新活，安夕赶紧回复道，“好的刘总，我尽快找对接人了解情况开展工作，季度规划方面按照您的指示新修改了一稿，可能还需要您再审阅下。”

　　“嗯，不要紧，先处理PR稿。”

　　刘晓的“不要紧”极具迷惑性，南方的氤氲语气，让你产生一种她在安慰你的错觉，安夕当时由衷感谢她包容了自己的蠢钝，内心感激涕零，只想快点回到工位完成任务。

　　“好的刘总，我现在去准备！”

　　“在部门群通知下，下午2点会议，这次的会议记录由你来做。”

　　“好的刘总。”

　　刘晓对于会议的热爱可谓癫狂，除了每周一雷打不动的例会，每月第二个周三的月中分享会，以及每月最后一个周五的月末总结会暨次月规划会这些固定超长会议外，如果临时有项目问题或者所谓的个人工作失误问题，拉会议是她的第一反应，而这些会议都有一个永恒主题——批斗。

　　这次的批斗对象会是谁呢？一个念头在脑中快速闪过，但没有时间多想，预约会议室、通知部门人员、调试设备等一堆细碎的杂活需要时间去处理，同时还有两个主线任务尚未完成，安夕内心焦灼，只想争分夺秒把事情做完。

　　准备好一切，离会议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安夕提前到会议室，坐到了长桌中间靠后的位置，打开备忘录开始拟写总结反思，不多久其他同事也就渐渐入场了。

　　椅子被稀稀拉拉拖拽开，每个人都透着一股精神不振的微死感，这种批斗会就是吸人精血的存在，唯一为之亢奋的人正踩着高跷风风火火的踏进会议室。

　　高领的针织背心搭配白色冰丝长裤，干练利落，符合对TOP级集团高层领导的想象，对于刚进社会，又经过几轮校招厮杀进来的小透明而言，早已加足十级滤镜，刚入职的安夕曾对此种场面惊叹不已，为自己能坐在这里感到自豪，而如今只觉得繁忙的周一又被迫多了一项无聊且痛苦的会议，一面厌恶，一面默默祈祷不要成为今天的批斗对象。

　　哐当一声重重放下电脑，刘晓环臂扫视众人，目光最终停留下安夕这里。

　　心中咯噔一下，安夕垂目叹息，默默为自己哀悼。

　　“你是猪吗？上班都不带脑子的吗？”

　　“为什么一个小小的规划会出现这么多问题？一件小事都做不好，来公司一年没有一点点长进，能不能请你认认真真反思自己？”

　　这是批斗的第一阶段，全方位各角度进行暴力攻击，刘晓尖锐的嗓音在白色的办公桌上反复横跳，从安夕工作专业性积累欠缺、沟通不到位、态度消极几大主题展开批斗，抓住表述问题，问候了安夕学生阶段所有语文老师。

　　这一阶段安夕默认为是她的情绪发泄阶段，心中暗自劝慰自己这些话术毫无意义，全当放屁，此刻要做的就是低头沉默，等她的情绪发泄完再做应对。

　　“集团下半年的战略会议资料也不知道申请吗？让你做规划不是让你搞创作，闭门造车等着出笑话吗？”

　　一堆情绪废料中难得有一句有用信息，战略会议纪要？封面日期显示的是上周五，那日范铃铃和新来的实习生一同去了总部做调研，但是没人告诉她是去参加会议。

　　“对不起刘总，我原本想先大致列一下工作步骤，再逐个去申请资料，是我考虑不周。”

　　“集团的年中战略会议，新来的实习生都能去，为什么没带你去？你好好反思反思，下班前我要看到新的修改方案，deadline说清楚了吧，别到时候又找借口说我没把要求讲清楚。”

　　伴随着激烈的拍桌声，终于结束了第一阶段，刘晓缓口气开始详细列举自己周末的工作量，暗示某人态度轻狂不思进取，再度强调凌晨还在看方案给反馈，诉苦带兵不易。

　　范铃铃激动总结，“与刘总相比我们真的欠缺太多，今后大家务必对标刘总，积极改进，将强强一窝，品牌部在刘总带领下必定高歌猛进！”

　　掌声稀稀拉拉响起，最后进入相对缓和的个人工作总结阶段。

　　安夕脸色由绛红变得惨白，尽管做足了心理预设，自尊被人践踏的痛苦无法靠自我欺骗缓和。刚出校门时，还保留着尊师重道的习惯，对上位者有着习惯性的尊重和仰慕，但刘晓一次次无底线的责骂撒泼，消磨掉了安夕的敬意。

　　被人霸道地撕去了尊重的同时，整个待人处事的规则也全改变，不能真心以待又做不到虚伪应付，安夕时常在人际的漩涡中战战兢兢，这份工作做人比做事难太多。

　　不过或许值得庆幸，并没有放任情绪的时间，方案修改外加新任务的对接，安夕必须争分夺秒，会议结束后立刻开动，范铃铃适时出现。

　　“安夕，这是上周的会议PPT，你好好消化，刘总可能是要考验你吧，会议她指明让薇薇去，你先完成运营规划，后续跟刘总好好聊聊。”

　　很长一段时间，安夕都觉得范铃铃是人间美好，是职场贵人，是贴心姐姐，在一众同学哀嚎被上司折磨到即将身亡时，安夕无数次感叹自己遇到了一个温柔的带教。

　　每天早上热情的问候，一杯顺手带的网红咖啡，下午分享的低卡零食，路过时的新发现，“呀，你换了新美甲，这个色系我好喜欢呀，哪家做的？”

　　自然打开话题。

　　“城西新开了一家印度餐厅，下班后我们组一起聚餐吧，庆祝安夕的加入。”

　　很快被拉进团体。

　　“哎呀，我老公真是太宠儿子了，你看看，新买的玩具车小一万，小孩子玩两天就腻了，说他也不听。”

　　完美老公，可爱儿子，看不出实际年纪的洋气装扮，大企业的中层管理者，她的存在映射了很多关于未来的美好期盼，加上一套糖衣炮弹，迷迷瞪瞪的进入了小团体，后来才发现这是一团屎。

　　再回想时情绪上来了，安夕无差别扫射，包括自己。

　　要论搞小团体，范铃铃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在刘晓外出期间，带着几位小妹妹，从儿时初恋聊到二胎，而当电梯的提示音响起，刘晓的高跟鞋铛铛路过门厅没有地毯的那一截时，几人的话题切换丝滑，刘晓路过时正好看到认真讨论工作的动人景象。

　　“这个画面我觉得可以加个特效，近期网上很火的转场正好合适。”

　　“哇，还得是铃铃姐！”

　　安夕对这类套路相当生疏，因为过于老实，而显得格格不入，几次之后，范铃铃这个小团体渐渐疏离了她，一开始有多温暖，后面就有多冰冷，两幅嘴脸的转换同样丝滑。

　　不知道的会议、没听过的安排越来越多，曾经的群聊再无动静，而旁边人的微信框始终热闹。

　　当然范铃铃从不会将事情做绝，像现在的小关怀是她维持表面和谐的必杀技，纵使一腔怒火也懒得再与她理论。

　　新来的实习生薇薇趁着范铃铃溜出去给车做保养的间隙，哧溜着转椅蹭到安夕身边，“姐，你觉不觉得铃铃姐挺low的，她们明显在孤立你，玩小学生那一套，我真无语，上周的会议就是范铃铃建议不带你去的，要是早知道这样我也不去了，敲山震虎，还拿我作幌子打压你，卑鄙！”

　　安夕感叹后辈的觉察能力比自己强多了，刚来一个月就能达到这层觉悟，佩服，另一面又提醒她说话小心点。

　　“放心，我下个月就走了，这乌七八糟的地方我才懒得留呢，跟着范铃铃什么东西都学不到，也不知道她怎么混上主管的。”

　　说完椅子一拉，开始喝奶茶，看综艺，安夕有些羡慕这份洒脱，自己没有说走就走的勇气。有时候受了委屈，忍不住找爸爸妈妈诉说两句。

　　“安夕呀，第一份工作很重要，少说话多做事，领导说两句很正常，年轻人不要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几句话就堵住了想离开的心，渐渐的诉说的口子也少了一个，不太有沟通的欲望，只能默默消化一切。

　　跟着范铃铃确实学不到什么，所以当刘晓劈头盖脸砸任务时，安夕意识到自己是受虐狂体质，有点兴奋怎么回事？脑图、制表、会议总结，一番操作快速完成方案修改，检查几遍表述问题，确认无误后发给刘晓，接着火速联系经营中心的对接人。

　　负责对接的詹可依是今年刚进来的新人，小姑娘客客气气一通问候，然后一口气传来几个G的资料，怕交接不清楚又预约了个交谈室，拉着安夕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清楚了。

　　“这篇稿子主要是对外宣传经营中心上半年取得的一些成果，本来应该是由我们部门自己产出的，但是刘总说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处理更好，说实话为这事我们柳总挺不高兴的，所以安夕姐，这篇稿子你千万要仔细点，不能出岔子，不然我担心两边领导斗法，我们做事的人就惨了。”

　　刘晓的心思安夕大致清楚，她一直想将各部门的宣传人员收编，为品牌部新增一个内宣小组，扩大业务版图，这个事情曾听她在部门交流会上提及过，不过未能得到采纳，而经营部的柳时上个月刚刚调来，资历浅，安夕脑中闪过刘晓那个居高临下看垃圾的眼神，想必这事是想先拿捏住软柿子再各个击破。

　　詹可依说得没错，这事得小心。

　　跨部门的工作最为繁琐，尤其是审核环节，先列大纲让詹可依确认满足了经营中心的全部宣传要求，然后由品牌部、经营中心依次审核初稿，最后提交经营部的柳总确认发布。

　　安夕的稿子按理说范铃铃审核无误即可，但是刘晓是个抓小放大的高手，部门内部所有稿件她都乐于看一遍，这可是大大小小会议的重要批斗素材。

　　范铃铃深谙其道，她收到稿件后的回复永远都是“先发给刘总”。可是刘晓近期忙于年中汇报，腾不出精力折腾，过了一天也没给反馈。

　　由于时间紧迫，詹可依先将稿件给柳时审核，口头确认了没问题，便又来安夕这边催流程：“柳总已经审核过了，并且强调稿子下午必须给媒体，安夕姐你看能不能联系刘总抓紧审核下！”

　　此刻半年度汇报会上，刘晓刚吹嘘完上半年的工作成果，正拿着安夕的半年度规划说得天花乱坠。

　　总经理高武给出了认可，“小刘虽然年轻，但是工作劲头足，带着品牌部做了不少事，公司的几次公关也处理的很好。”

　　刘晓此刻虚荣心膨胀，会后抓住机会在高总那里再怒刷一波好感，柳时也凑上来，“刘总的品牌部实在战绩卓越，下半年的规划有高度有步骤，相信到了年底又将大放异彩。我还是个新人，在管理上希望能有机会向刘总多多取经！”

　　这话说得刘晓看他都顺眼了几分，柳时小声补充了句，“刘总，我们部门对外的稿子我看了，写得真不错，还是您说的对，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只是上半年的营业额有点问题，稍后我将新数据发给你们部门的年轻人。”

　　一听是他们部门的问题，刘晓没放心上，在接到安夕电话时，泛泛看了下稿件，没发现问题，今日心情甚好也就没有再挑刺，安夕收到回复惊喜之余赶紧告知詹可依稿件没问题。

　　下午三点稿件准时在数十家媒体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