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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重返京城 ...


  •   “我是舒家舒苒华,欲求见圣上,请帮我通传一声!”
      “圣上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快滚开!”

      “为什么?”舒苒华跪在皇城前,朱红宫墙高高耸立,连日的冷雨洗透了砖瓦,使它们覆上了冰冷坚硬的寒意,故对这芸芸众生,不纳眼中。

      她已连跪三日,来往的人形形色色,无人关心,无人伸手。

      “为什么?”她在漫天的水汽中,视线穿过层层雨幕,越过皇城门,眼眨也不眨地看向那深处模糊的皇宫。

      君王一怒,虽未浮尸千里,却轻而易举地摧垮了舒家。

      “为什么?”她浑身早已被寒意浸透,膝盖也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觉,唯有心底不肯被浇灭的怒火熊熊燃烧,勉力支撑着她。

      父亲,您曾说过,虽然随军行诊时不幸重伤,落下病根,但看着那些被治愈的将士,便觉得再苦都值得。但为何您在狱中旧疾复发,却无一医官为您诊治,就让您这样承受病痛离世?

      祖父,您曾说过,行医济世,是舒家的祖训,也是舒家的荣光,纵使前路再难,也不能放弃医之一道。但您如今却冰冷地躺在棺椁之中,身上还背负着“医术浅薄,其心可诛”的罪名。

      为何舒家世代行医,救死扶伤,行善积德,却换来了今日的结果?

      “我不甘心,我不接受!”舒苒华愤怒而悲恸地在雨中嘶吼着,嘶哑的声音却转眼被风雨吞噬。

      她的眼泪与雨水混杂,分不清彼此。

      她心间的不平与悲怆逐渐化为强烈的恨意,恨这这皇权冷血,恨这天道不公,为何善行不得善报?舒家医术,本是活人之术,却在皇权的铁蹄之下,脆弱得不堪一击,弱如蝼蚁。

      纵有不甘,纵有怒火,纵有冤屈,也只能默默承受,卑贱不如尘埃。

      祖父,我们是不是不该行医?

      祖父,我们医者,究竟是救人还是害己?

      祖父,我该怎么做?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眼中的光芒渐渐暗了下去。

      “别跪了。”一道低沉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舒苒华恍惚地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只见一个高大的背影,气势凌厉,甲胄泛光,铿锵作响。

      舒苒华身子晃了晃,原来皇城有人啊。

      “娘子,不好了,老夫人呕血了,您快回去看看吧!”这时,冬青急切的声音传来。

      冬青看着眼前面容憔悴、浑身湿透的娘子,心中大为心疼。

      娘子这几日除了照料老太太和夫人,白天还要跪皇城,晚上又要守灵,身体哪能撑得住。这才短短几天,便憔悴得不成模样。

      舒苒华紧咬牙关,想撑起身来,却“咚”然一声巨响,膝盖狠狠地砸在了积水中,一股剧痛袭来,她的脸色霎时惨白如纸。

      冬青见状,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扶住。

      舒苒华身心痛楚难当,双腿更是颤抖不已,但她强自忍耐,借冬青之力,勉强站起身来,步伐踉跄地朝家中方向行去。

      回到家中,只见府中一派寂静空荡,对了,家中女使家丁早已逃的逃,散的散,只剩冬青一人。而玄甲司早已将值钱的物件没入国库,唯留下在他们眼里不值钱的医书。

      这个念头转眼被抛下,舒苒华匆匆换好衣裳便立刻冲进祖母的房间。

      只见祖母面容枯槁地躺在床上,嘴角还残留着血迹。

      舒苒华急忙上前,握住祖母的手,感受到那微弱的温度,她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祖母,您怎么了?”

      老太太勉强睁开眼睛,虚弱地说道:“祖母没事,只是有点困了。”

      手指所探脉象,已是油尽灯枯之象,药石无医。

      “祖母……”泪水再次涌出,舒苒华心如刀绞地握住祖母的手。

      “祖母只是……先走一步,去陪那糟老头子,华儿不必伤心。祖母能……早些去与他作伴,其实很……满足。”老太太勉强扯出一抹笑,安慰她道。

      舒苒华双手紧紧地握住祖母的手,极力不让掌心的温度变得冰冷,泪眼模糊地说道:“您别说了,快省些力气,会好起来的。”

      “傻孩子,听我说,有些话再不说,祖母怕是没机会了。”老太太勉力笑了笑,“你及笄前晚,你祖父曾跟我说,他这辈子行医行善……积累的功德,得到的恩赐就是能有你这个孙女,他……最放不下的也是你。”

      老太太缓了缓气,苍老的脸上满是殷切与担忧,但精气神一下子好了许多,“他说你自小聪慧过人,但性情执拗,容易钻牛角尖。因此,他望你无论遭逢何难,都要不怨不恨不弃,以坚毅之心坚守正道。”

      说罢,老太太面露慈爱又满是不舍地看着她:“你能平安喜乐地成长,便是他最大的心愿了。”

      舒苒华知晓祖母这是回光返照,心中更是悲痛难抑:“祖母,您不要丢下我!祖父他们已经不在了,您不要再丢下我了!”

      “傻孩子,人总有一死,祖母已经活够了,也享够福了。”老太太眼眶溢出泪花,吃力地拍了拍她的手,神色凝重而满含担忧,“你祖父的心愿,也是祖母最大的心愿。舒家的事,你千万别怨别恨,一定要放下。”

      皇权巍巍,皇威赫赫,哪是他们所能抗衡的?

      “你祖父常言,此生之幸,莫过于有你承继舒家血脉。虽然他盼着你承继舒家医术,行医济世,但更愿你能够活得自在,不困于情仇,不受世俗束缚。你一定要答应祖母,可千万别……恨啊。”

      老太太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缓缓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舒苒华顿时泣不成声。

      *
      数日后,一支身穿素缟,扶棺前行的队伍缓缓朝城外走去。

      漫天纸钱纷纷扬扬,缓缓飘落,渐渐堆积成一条苍白的道路,默默地引领着不舍离去的亡魂。

      舒苒华手持灵位,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她的眼中已没有了泪水,只剩下一片空洞。

      “祖父,祖母,父亲,我和娘亲送您们回家。”

      *
      三年后,金汴城外城万胜门外,商贾、行人云集,驮着货物的驴马络绎不绝,河面的船只船舷相接,俱在闸门外排队等候检查。

      人声鼎沸中,夹杂着车轮压过石板的喀喇声,偶尔传来几声悠长的嘶鸣。

      “娘子,京都似乎愈发繁华了。”冬青望着眼前的热闹景象,不禁感叹道。

      舒苒华注视了一会那笔力虬劲的“万胜门”三字,旋即收回视线,“走吧。”

      “嗯嗯!今日娘子定能寻得坐堂大夫一职!”冬青笑道,“夫人肯定会很高兴的!”

      自三年前扶柩回乡后,她们便在那落脚,但当初圣上谕旨昭告天下,她们在乡间也颇受非议,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因守孝之故,舒苒华更是一心守在家里,日复一日地为已故的祖父三人抄写经书,一笔一划,誊写着无尽的经卷。

      经书抄毕,她便坐到窗前,安静地望着天空,不言不语,不悲不喜。

      冬青不知道娘子花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才除去了心魔,主动重拾医书,提出在孝期结束后寻坐堂大夫一职,以一边行医一边准备太医学的春试。

      但她知道,娘子一定可以达成所愿!

      是以,她们几日前便重返京城,但因囊中羞涩,便在城外暂时租了个一进的小院子落脚,月掠房钱仅需三百文,远比城中便宜。

      她们跟着人群过城门,步入城内,只见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摊贩沿街而设,货物琳琅满目,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舒苒华只粗粗扫了一眼,便向行人打听了医馆聚集之处,径直前行,等到了地方,她的打算却一再受挫。

      “你一小娘子,还想当坐堂大夫?真是笑话!走走走,别挡了我们的生意!”

      “就你一弱女子,还敢说自幼随家传医术,真是荒天下之大谬!让让让,别挡了我们的路!”

      “你说你家娘子医人无数,还被称小神医?真是笑死个人了,我还说我是医圣呢!去去去,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冬青在最后一家医馆前为自家娘子争辩了一句后,肚子咕噜地叫了起来,又被嘲笑了一番。

      中午太阳高悬,暑气逼人,舒苒华制止了她还想要争辩的意图,带她寻了个面摊,花了二十文买了两碗鸡丝汤面,坐在街边的木桌旁,各自祭起五脏庙。

      冬青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面,一边忍不住抱怨道:“这些人真是狗眼看人低!娘子的医术可是天下第一,他们真是有眼无珠!”

      她们一上午走遍了外城城西、城北的医馆药铺,才刚说想求个坐堂大夫的职位,别说给个证明的机会了,几乎连开口说第二句话的机会都没,就被赶走。

      舒苒华说道:“他们见我为女子,年纪又轻,自然会有所轻视,你也不必过于气恼。我只需找到一个愿意给我机会的地方,便足够了。”

      冬青闻言,依旧为她不平:“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娘子的医术是多么高明!”

      舒苒华笑着摇了摇头,在填饱肚子后,便询问路人内城医馆位置并前往。

      嘉豫坊马行街,一家家药铺、医馆、药材行鳞次栉比,远超外城规模,但她的境遇跟上午别无二致,多遭质疑和讥讽。

      从仁心堂出来后,她站在街角,抬头望向前方,只见医馆与药铺前的錾字木制招牌或高高悬垂,或稳稳立于门前,街上行人如织,不时有人拎着药包从药铺走出。

      京城虽大,却无她立身之处。

      “我们回去吧。”舒苒华看了良久,最后说道。

      当行至御街与宣德大街的交汇处,距离宣德楼百余米之遥时,舒苒华心下一颤,停下脚步,远远望去。

      皇城巍峨庄严,朱红宫墙高耸,琉璃碧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御街宽阔平坦,长达外城南熏门,宽达二百步,两侧的千步廊设计精巧,飞檐翘角气势恢宏。

      千步廊东西向廊房数百间,六部、四方馆、都进奏院等官署就设于其中,而祖父、父亲任职的翰林医官院则在宣德门内东侧。

      三年前,皇后昏迷一事棘手至极,圣上广召民间医人,半月后一位原本籍籍无名的大夫治愈皇后,破格擢升为翰林医官之首,一时惊动四方。

      “沈良安。”

      舒苒华默念着这个名字,如今的医官之首。他在医治皇后之后,也多次验证了自己的医术,证明自己并非浪得虚名。

      而皇后在清醒之后,也对他赞赏有加,时常提及他的医术与医德。但可惜的是,皇后在两年前因旧疾复发,不幸薨逝。

      这三年来,舒苒华反复思量着皇后昏迷之事,除了圣上对舒家的无情,无论从哪方面看,当年发生的事并无异样。

      但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告诉她:此事背后定存蹊跷,你务必要进入那翰林医官院,查清真相。

      以及她时刻未曾忘记的,竭尽心力也要完成的,为祖父正名,复舒氏清誉。

      站在一旁的冬青担心娘子想起舒家父子的事,正想开口劝慰,却见娘子移开视线,转身离开,她便也紧跟了上去。

      安静地行了一段路,当她们快走到梁门时,人群中忽然传来惊呼,紧接着是物品翻倒的杂乱声,间杂着痛苦的呻吟和愤怒的叱骂声,人群转眼混乱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冬青赶忙拉着娘子走到一旁,视线越过混乱的人群,正打算瞧个明白。

      只听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骤然响起,一队身披玄甲的士兵自远及近疾驰而来,气势逼人,一道厉喝随之劈下。

      “玄甲司办案,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玄甲司之名,犹如夜半鬼敲门,令人闻风丧胆。

      街道上瞬间空出一片,使得一个身穿深褐色短衫的男子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中,他刚猛地拨开一位路人,作奔跑状。

      方才的骚动显然是他引起的。

      那男子显然被追捕中,他眉头紧皱,四处张望,试图寻找逃脱的机会。然而,玄甲司的卫兵已飞驰近前,厉声喝道:“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为首一人更是飞身下马,如离弦之箭般直逼那男子而去,他手中长剑同时出鞘,剑尖寒光凛冽,直取对方命门。

      人群惊呼连连,纷纷后退,唯恐被卷入这场突如其来的打斗。待退到安全的位置,他们又伸头探脑,紧紧望着场中情况。

      那男子露出凶狠之色,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迅速橫于胸前,堪堪挡住那一击。

      身穿银甲的人见状,神色未变,但眼里的锋芒却更加锐利,他手腕一转,剑势如风,再次攻向那男子。

      剑匕相交,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不过几招,那男子显然不敌,处于下风。

      那男子被逼到绝境,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喝,拼尽全力挥舞着匕首,似乎要突围而出。然而,他却陡然转向往另一边冲去,原来是虚晃一枪。

      冬青见状,吓得脸色苍白,惊呼道:“娘子,他朝我们冲过来了!”

      舒苒华猛地将冬青推开,就在那男子即将触及的刹那,她迅速侧身,险险避开。

      男子一击落空,身形骤变,向另一侧扑去,显然是要挟持另一名人质。

      舒苒华眼疾手快,一把将旁边那脸色煞白的小娘子拽向自己。

      男子扑了个空,不由大怒,手中匕首寒光闪烁,直逼舒苒华而来。

      舒苒华眼下已是避无可避,那男子的匕首眼看就要刺来,距离之近,她能清楚地看见那男子眼中的疯狂与绝望,她心中大骇,不由瞪大了双眼,脑海中一片空白,唯有那匕首的寒光在眼前闪烁,心脏如擂鼓般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膛。

      生死一线之际,身披甲胄之人如闪电般掠来,他手中长剑如电,准确无误地挡下了那男子的匕首,紧接着,他轻巧地挥剑一挑,将对方的匕首击飞。

      随后赶来的玄甲卫迅速上前,两招利落的擒拿动作将男子牢牢制服在地。

      顾相璟将长剑回鞘,余光扫过那两位小娘子,见她们并无大碍,正想转身带队离开,却在下一刻停下了脚步。

      只见那躲过一劫的娘子刚要道谢,舒苒华却是稳下心神,敛了神色,眉头紧锁地说道:“娘子,你有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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