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藏深意》BlackGoat黑山羊

10、颜筋柳骨

　　入秋的早晨可不温暖，本应该缩着脖子打着瞌睡的A班同学，此刻却自觉站着背书，教室里分贝绝对不低于八十五，大家背的忘我，教室里也分外暖和。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想气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
　　为了保住小命，这个早自习，同学们背书都格外认真卖力。但奇怪的是，口口声声宣称今天早上要抽查背诵的某老师却迟迟不见踪影，当然这种情况对于大家来说早就见怪不怪了，毕竟他们这位老师心情时好时坏，行踪不定，最好的应付方法就是万事俱备，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可是这小半截自习课都过去了，怎么还没来呢，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更紧张还是该松口气，只得接着背。终于在早自习还剩十五分钟的时候，陆沧渊才姗姗来迟，明明迟到的是他，可他连半点迟到的自责心都没有，一副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态度，在班上慢慢的绕着圈，听他们苦苦背诵，有时还甚是满意地点点头，在苏意眼里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装”。似乎是察觉到了异样的目光，陆沧渊转头就对上了苏意那双嫌弃鄙夷的眼，他也不恼，大大方方地回视过去，嘴角还含着笑。
　　隔着两条过道，周围人声嘈杂，但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仿佛电流过身，耳边的嘈杂也似乎被蒙上了一层雾，变得朦胧起来，随之被抛弃在脑后，越来越远，周围的事物也渐渐模糊，唯独清晰可见的是对方那双眼。最后还是苏意率先挪开了视线，他微微偏头，避开了陆沧渊的目光。可他却不知道，这样偏头却恰恰暴露出了自己率先红了的耳朵，看的陆沧渊得意洋洋的打着胜利的旗帜下了课。
　　下课铃一响，陆沧渊很快宣布下课，毫不拖沓，也没有在教室里多做逗留，头也不回地朝办公室走了。见他这一走，周围悬着的心才齐刷刷落下，一片劫后余生唏嘘。因为下节课是数学课，而且今天上午和下午也没有语文课了，唯独晚自习最后一节课是语文，但高中的晚自习一般都是做点什么作业，老师讲点习题，或者看点对学习有帮助的视频，一般是不会用来上新课的，所以今天算是就这么安全混过去了，大家难免要为自己有活一天而感到庆幸。
　　虽然今天上午的对视令苏意有点尴尬，而且败下阵来更是恼羞成怒，但迫于无奈，中午吃过午饭还是要找老师练字，毕竟昨天的字还赖着没写呢，今天要是碍于面子还不去的话就不礼貌了。
　　“咚咚咚”
　　“老师？我进来咯。”
　　语毕，苏意轻轻推开了门，果不其然，老师们都吃午饭去了还没回来，苏意很自觉地做到他经常坐的位置开始铺纸，研墨，临帖。
　　苏意还没把题目写完，才刚刚写了“唐故左街僧录内供奉三教谈论”几个字。忽的一下，感觉手背被人覆住，他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一个磁性低沉且华丽的声音说道：
　　“‘录’字临摹错了，我写一遍，你再仔细看看。”
　　“你看啊，《玄秘塔碑》中的‘录’字写法与正常楷书中的繁体‘録’有些不同，柳公权在写它的时候，左边是个‘金’，右边则不是‘录’。这么说也不对，右边是‘录'，但写法有点不同，先这样，在这样...”他一边说，一边握着苏意的手一笔一划仔细地写着。
　　“你再根据我写的，自己再练练，重点掌握柳公权有如截铁，圭角分明，方折峻整的书法特点。你最近进步很快，加油。”
　　说完，陆沧渊很自然地松了手，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手上还端着一个杯子。苏意一时顿悟，好家伙这个人根本就没走，刚才是接水去了，这会儿正回来。苏意想说点什么，但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硬生生咽下去。明明陆沧渊的手已经挪开了，但手背上仍残留着余温，而且正以燎原之势从手背上烧灼开来，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莫名其妙的不适感也不知从何而来。
　　短暂的焦灼后是长期的沉默，苏意发现练字真的是项很神奇的修身养性方法，练字并非一帆风顺，刚开始他很感兴趣，争取每一笔每一画都写的很好，然后挣很多很多表扬，后来他感到枯燥无味，尤其是再掌握了基本诀窍可以自成一体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可以了，但陆沧渊总是说远远不够，然后会让他学习和临摹更多不同风格的字帖，这时候的苏意就会发现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又会鼓足干劲，如此往复。
　　“老师，我写完了，你看看？”
　　“嗯，辛苦了，放松下眼睛吧，要不过来趴一会儿？”陆沧渊拍拍他的靠椅，示意苏意过来。苏意其实一点也不累，但又不好意思拒绝，他走到陆沧渊的躺椅边，陆沧渊很自觉地让位1，跟他换了座位后，陆沧渊坐在苏意的凳子上，开始帮他该字。
　　“老师，都说颜筋柳骨，我今天看了看，我其实觉得《玄秘塔碑》和《多宝塔碑》之间的书法特点没多大的区别啊，你说我这都分不清，将来参赛了，评委老师随便问几个问题我会不会都答不上来啊。不过你放心，我如果答不上来，是不会说我的书法指导老师是你的。”
　　“嗯？哈哈，放心吧，我不会让你答不上来的。”
　　“你看啊，所谓颜体，就是其楷书结构方正茂密，笔画横轻竖重，笔力雄强圆厚，气势庄严雄浑，而所谓柳体呢，就是我今天跟你说的斩钉截铁，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结体严紧。颜筋柳骨各有千秋，风格也各具其本质差别，语言表述你可能不太理解，没关系，明天再练练《多宝塔碑》仔细对比一下就自然而然能领悟其不同之处了。”
　　“老师，有件事我很久以前就想问你了。”
　　“问我为什么会知道知道这么多吗？”
　　“不是，练书法的人自然会掌握一些书法知识，我又不是傻子。我是想问，你为什么要当老师呀？”
　　“哦？为什么这么问？”
　　“内个，我说了你别生气啊。”
　　“那可不行哦，你得随时做好我生气了的打算。”陆沧渊调侃似的轻笑。
　　“那算了，我不说了。”
　　“不想知道了？”
　　“反正什么‘为国育才，传播授业’的理由从哪个老师嘴里说出来我都信，除了你。”
　　“哦?没错，我承认我不是为了‘当老师’而当老师的。”陆沧渊脸上依然挂着笑，但苏意明显感觉到对方语气不对。
　　“老师，我没有否定你的意思，我是觉得你书法这么好，也还这么年轻，又这么喜欢书法，为什么不自己去参加比赛？”
　　“......”陆沧渊收敛了笑不再说话。
　　“而且，我可以明显感觉到，其实你根本就不喜欢现在的职业，你不喜欢上课，所以你只按照课件讲，你不想当班主任，所以你总是迟到，你不喜欢管理班级事物，所以干脆没设置班干部。老师，既然不喜欢，何必为难自己呢？”
　　“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去上课了。”陆沧渊很为难地挤出一个笑。
　　苏意自然没再多说，此时此刻他心里也不好受，他感觉到陆沧渊有意避开这个话题，站在他的角度和立场，他根本没资格说什么。他的确没惹陆沧渊生气，胆识惹他伤心了。苏意很自责，他宁愿陆沧渊生气，宁愿他臭骂自己一顿，也不愿陆沧渊勉强一笑。
　　苏意正大开门预往外走，却听背后传来陆沧渊的声音。
　　“苏意，今晚最后一节自习课你找点视频给同学们看吧，我有点事，不来了。”
　　陆沧渊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任何波澜，但苏意就是知道，此时的陆沧渊可能不太高兴，鉴于此，苏意只点了点头，便回到教室了。
　　教室里零零散散已经来了不少人，他刚坐下，就见门口探出一个熟悉的脑袋，那是胡鑫的脑袋。
　　胡鑫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出去，苏意起身出了教室，这时才见胡鑫背后还有一个女孩，胡鑫笑笑说:
　　“苏意，这是我们班的班花周婷婷，老早就想认识你了，哝，你们聊，我回教室了，拜拜。”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的朝B班跑了。
　　“诶，等等...”苏意正打算叫住他，却见他似一溜烟班匆匆回到教室，顿时只觉得无语，暗叹一声中计了。
　　“苏意同学，你好，我是B班的周婷婷，我钦慕你很久了，你很优秀，也很耀眼。”周婷婷背着手，紧张地小幅度扭着身子，脸也红扑扑的，微微低着头。
　　“呃...谢谢。”苏意已经很久没收到过表白了，距离上次收到表白还是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
　　“我、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可能有点突兀，但是，请你考虑考虑我吧，我喜欢你，请收下我的花。”周婷婷说到这里，仿佛豁出去了勇气，抬起了头，目光炯炯有神，刚刚一直背在背后的手也伸了出来，她手上握着一朵淡粉色的玫瑰，和她名字一样，楚楚婷婷，娇艳欲滴，她期待满满地看这苏意，希望得到答复。
　　A班教室里似乎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探出头来凑热闹，听到周婷婷的表白顿时爆发出一阵嘘声，嚷着“答应她”之类的话。这一阵动静可不小，惹得B班的同学也纷纷出来围观，有不少B班同学也出来为自己班班花加油助攻。
　　本来两人的气氛就有点尴尬，这下两个班的同学都围过来凑热闹，搞的更尴尬了。
　　苏意很想挖个地洞钻进去，或者立刻人间蒸发，他上次有这种想法，还是在刚开学对上陆沧渊的时候。等等，陆沧渊?陆沧渊怎么在这里。
　　苏意清楚看见B班门口被围的水泄不通的走廊人群末端，站着个身材高挑，相貌出众的人，不是陆沧渊还能是谁?
　　被班主任抓包了，苏意下意识朝陆沧渊跑去，刚迈出两步，陆沧渊就头也不回的走掉了，苏意一时心觉完蛋，简直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心如死灰，冰冰凉凉。他甚至都没看清陆沧渊的表情。
　　周围的人还在起哄，并且看到苏意走了两步便闹得更厉害了。
　　无奈之下，苏意只好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刚才苏意欲跑，使得周婷婷有点错愕和失望，见苏意又不跑了回来了，委屈巴巴的看着苏意。
　　“周婷婷同学，谢谢你的喜欢，希望你能遇到也同样喜欢你的人，我不能接受你的花，因为你比我更适合它。”说完他就挤开人群，朝着陆沧渊走的方向跑去。
　　周婷婷愣愣站在原地，深深低着头，没人看见此刻她的表情，但人人都看见她脚尖有两片湿润。众人见没什么好看的，也便纷纷进了教室。有几个周婷婷的朋友过来安慰她，半晌，她抹了把眼泪，攥着手里的花，破涕为笑。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