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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后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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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白福意识到自己知道的事情太多的时候,已经迟了。
他一身黑衣从暗巷出来,杀人对他而言并不难,那个书生的尸体到了乱葬岗,可他的话却成了梦魇。
“这天下说到仿字我无人能敌,那封模仿谢侯的信足以以假乱真。我原以为这等有价值的人,刘贵妃会留在身边用,没想到她杀起人来毫不手软。我尚且是如此,你以为你又凭什么在这场阴谋里活下去?”
雪下了半夜,此时停了,透骨的寒风吹到他脸上,他并没有什么知觉。快过年了,民间的房屋前贴上了对联,挂上了红灯笼。白福所想的那么不过是这万家灯火里有一盏是他的。
回宫复了命,白连春交代给他一个更重要的任务,要把那封信带到太子宫去。他接过信,知道这不只是太子的死穴,更是自己的催命符。
“我知道你的想法,你这孩子就是淳朴,不想着宫里的荣华富贵,只想着当个小老百姓。”白连春尖细的声音里是竭尽全力的安抚:“待此时过了,我便放你出宫去,顺道让你把如姑姑也带走。”
白连春不是不知道陈小秀的存在,以前总是用那个宫女四个字代替,这次提到了如姑姑三个字,是表明他查过了,白福不傻,知道这是赤裸裸的威胁。白福感激涕零,拜谢了自己这个“爹”。
该如何呢?
白福彻夜难眠,他可以走,他一身本事逃到哪里可以,刘贵妃不敢大张旗鼓地找他。再者,她就算找来,他也不怕,宫里那些寻人的手段他还没懂事前就知道了,他躲得过。
可他走不了,宫里还有小秀。
二
翌日一早,如姑姑疲惫地回了房,白福一夜未睡,见她进来,关切问道:“昨夜怎么了?”
如姑姑的膝盖跪肿了,她回房休整片刻便又要去当差:“无事,你别担心。”
“被罚了?”白福是当奴才的,最会的就是察言观色,见如故姑走路不稳,一脸疲惫,猜想准是被罚跪了。
如姑姑知道自己瞒不过他,笑着说:“打翻了个茶碗,不碍事。我们从小罚跪过来,早习惯了。”
白福心疼不已,说:“你坐下,我替你上药。”
“来不及了。”如故故说:“我换身衣服就要走了。别担心,我没事儿。”
白福躺在床上看她衣服,自己也帮不了什么。
“你好好歇歇,最近你到宫外办差不要老想着给我带礼物,我不要。只要你平平安安回来就好。”如故姑叮嘱了几句方才离开。
白福从床上爬起来,在后宫当差总是如此,随便哪个主子不顺心了做奴才的便要挨罚挨骂。白福想带她的心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们都已经不是那个弱小的小孩,浮萍般随波逐流,活下来便是最大的幸运。现在的他们有了自己的本事。
出了宫,他们做一对寻常夫妻,他有一身武艺,小秀更是聪慧异常,再者这些年在宫内他们都有积蓄,只要能到民间去,他们能做一对衣食无忧快活自在的夫妻。
这种想法如同一颗炙热的种子,在他心里疯长,他只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白福来到书桌前,颤抖地拿出纸笔,他要为自己留一条路,他和小秀的生路。
又到夜里,白福等着如故姑回来,交给她一个盒子。
“这是我从宫外带过来的,你务必收好。”
如故姑见他郑重其事,便问:“这是什么要紧东西?”
“比命还要紧的物件儿。小秀,记着,它能保咱们的命。”
过了几日,宫里发生了件大事儿,太子谋逆下了狱,被牵连的人成千上万,太子宫内别说宫女太监侍卫,就连太子养的一条獒犬都被关了起来。整个宫里开始人心惶惶,生怕被查出来哪日去过太子宫,说不定也要被抓起来。
如姑姑担心受怕得整夜整夜的醒着,白福这阵子刚好去过几趟太子宫,千万莫要被连累了。她想起白福给他的木盒,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白福最近的异常。谁知这时,有相熟的宫女突然过来找她,偷偷和她说:“如姑姑,你快去刘贵妃宫里,你们家白福好像不行了。”
如故姑在宫内狂奔起来,积雪刚打扫干净,路面湿漉漉的,如故姑摔了两跤爬起来继续跑。她的心好似被什么抓住了,整个人悬了起来。
她感到的时候白福正被人拖出来,如故姑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扑了上去。好在拖人的两个太监和白福相熟,见如故故哭得成了泪人,心下不忍,便也没有阻拦。
“白福,白福!”如故姑讲不出别的话,一个劲儿唤他的名字。
白福还有一口气,见着如故姑了瞪大了双眼,嘴唇微动,却只是吐出一口黑血来。
“白福,白福!”如故姑喊道。
白福挣扎着抓住如故姑的手,用最后力气挤出来一个笑,用气音说:“小秀,下辈子,我做个全乎人娶你。”
如姑姑听着了,她还要说,不管你是不是全乎人我都愿意,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太监。可白福已经来不及听了,他含恨看向天空,睁着的眼没有闭上。
如故姑不可置信地看着白福没了声息,凄厉地大喊白福。旁边的一个太监连忙捂住他的嘴,小声说:“如故姑,你赶紧去当差吧。不是第一天当奴才了,怎么在贵妃门口放肆起来了。”
两个太监把白福拖走,如姑姑想要追上去但她已经脱力地爬不起来只能拼命捂住了自己的嘴。
夜里,如故姑形如枯槁坐在床上,她想,我怕什么贵妃,横竖就是一条贱命,随白福去不就得了。她泪流下来,却什么都不害怕了。
她从柜子里拿出白福送给她的东西。
东西用布包小心珍藏着,她从来舍不得用白福送她的礼物。布包打开里面有条漂亮的丝巾,有对金手镯和一个竹蜻蜓。如故姑此时高兴极了,她把丝巾放在脸上感受着轻柔的触感,她戴上了金手镯以前她不敢戴,她把玩着竹蜻蜓,她小时候从来没有玩过任何玩具。
多好,如故姑想,白福送我的我都喜欢。
她玩累了,发现布包里还有样东西,是白福送她的空木盒。
那盒子小小的,不起眼,就像是穷人家放不值钱首饰的妆匣。
如故姑警惕起来,白福说这是能保命的东西,或许他的死和这个有关。她记起白福死前吐的黑血,这是中毒的征兆。
如故姑在太医院打过杂,她又不想死了,她要弄清楚是谁害死了白福。于是,她发了疯地望太医院跑,跪在那里求他们去看看白福,头磕破了,可谁也没理会她。
如故姑只能暂时回去,这时,她发现房里多了个人。
白连春坐在白福爱坐的那张椅子上,笑着问:“如姑姑,白福交给你的东西呢?”
房间已经被翻得凌乱不堪,如故故猜想他定是为那木盒而来。而这个要命的木盒此时打翻随意地丢在地上,没有人留意它。
如故故低着头,以前她从不敢抬头看白连春,现在她也不敢:“他给我的,都在柜子里,我我没有其他东西。”
白连春站了起来,他在房内走了两圈,然后俯下身,看着白兔似的如故姑说:“都在这里?”
如故故吓得大气不敢出点头如捣蒜,重复说:“都在这里,都在这里。”
白连春知道她是孤儿外头没有亲人,若是逼急了随时自尽给你看,便也不吓唬她了,只是很温和地说:“想起什么了,告诉我。兴许他给你的东西和他的死有关,你也不想看着他白白被冤死了不是?”
如姑姑第一次抬起头看这个位高权重的白公公,她含泪点着头,像是怕极了,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白福能藏东西的地方都仔仔细细地找过了,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这个如姑姑,这宫女从未出过宫门,能藏东西的只有这个房间,但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白连春离开,他现在并没有过多的时候处理白福的祸患,眼前这个还是最要紧。
但是,白连春了解这个“儿子”,他说有个要命的东西存在就一定存在。刘贵妃下手太快了,只要再多给他半天时间,有如姑姑这个软肋,他定能问出个所以然来,可白福已经是一具尸体。
白连春看了眼如姑姑,这个宫女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冷哼了一声,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并不好过,一夜之间如姑姑好像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即使是个下等宫女也敢朝着如姑姑甩脸子。宫里的这套,如姑姑很熟悉,她明白这是白连春的手段,他想要自己活不下去去求他。
可惜白连春想错了,如姑姑在长久的排挤并没有软弱,反而坚定了要把那个木盒保住的心思。她虽良善胆小,但内心深处确是坚韧的蒲草,她从未想过认输。
这一天,有个才进宫的小宫女在她罚跪时给她送饭,告诉她,她可以出宫去。
如姑姑惨淡一笑,她是快到出宫的年纪了,可她出宫去干什么?
小宫女没有说话。
第二日,她碰到那个小宫女,小宫女不排挤她,还给她送饭,她很感激。
后来,她们成了朋友,如姑姑便把自己的一些心事告诉了她。
小宫女似乎没听明白,但小宫女告诉她,如果她继续呆在宫里,肯定会被整死的。
如故故没了办法,用白福送她的那对金镯子找了人换了出宫的机会。出宫前要搜身,她不敢带着那木盒,是小宫女买通侍卫,把木盒从狗洞递给了她。
后来,如姑姑出了宫,她带着木盒也不知道有什么作用,她只好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