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话 陆之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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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渐大，劈头盖脸砸下来，巷口的一滩泥水被杂乱的脚步踏碎。
陆之初在夜色里奔逃，膝盖的伤口还在流血，在雨水的冲刷下更疼了。
身后又传来讨债人恶声恶气的叫骂：“快，别让那小子跑了，妈的，找不到人，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跑得飞快，雨水混着泪水沿下巴淌落，也许他爹说得对，他就是个给人带来不幸的孬种。
因为他，母亲才会走；因为他，江秋影要打两份工。
咚。
他脚下趔趄，身躯前倾，被一块石头绊倒。陆之初趴在潮湿的地面，久久没有起身。
已经没有力气再跑了，饶是他体力再好，也只是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学生。
可是，江秋影在等他回家。
那个温暖的、灯光融融的家，他好不容易才拥有的。
陆之初动了动指尖，掌心撑地要从地上爬起，却又倒下去。
他好想死在这场大雨里，从这样捉弄人的命运里逃离。
意识逐渐朦胧起来，陆之初浑身发冷，拖着身躯挪动至垃圾堆旁。
一把伞撑开来，将暴雨隔绝，陆之初虚虚抬起眼皮，视线里是江秋影有些红的脸。
冒出脑海的第一个想法是：他不会已经死了吧？不然的话，还在上班的江秋影怎么会出现在他面前？
他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即使他很困很累。
“小初。”江秋影蹲下来，脸红眼睛也红，她轻轻抬手，摸了摸他受伤的脸，“疼不疼啊？”
陆之初摇摇头，苍白的唇动了动：“我想……回家。”
他额头滚烫，身体却像在冰窖里滚过一遭，冷得像冰，江秋影捂不热。
江秋影把他抱起来，神色慌乱地往背上背。
她握着陆之初的脚脖子，瘦削的肩膀架着他，颠了颠：“好，我们回家。”
江秋影背着他往前走，伞歪歪斜斜，雨珠沿着伞檐滴滴答答落下来，打湿她半个肩膀。陆之初昏昏沉沉的，半张脸抵在她颈窝里，又闷闷哭起来。
陆之初抱着她的脖子，轻声喃着：“你扔掉我吧，江秋影，我是累赘，你别管我了。”不等江秋影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讲：“那些人还没追上来，你走啊，你快走啊……”
江秋影没有理他，雨天出租车不好打，她一路背着他去医院打点滴。
***
等陆之初再醒来，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雨过天晴，阳光稀稀疏疏落在窗台。
他脑袋依旧沉，昨夜的那一切仿佛是一场噩梦，镜花水月般地掠过脑海。
江秋影不在，进来的圆脸护士给他换吊瓶，一边换一边讲：“昨天可真是急坏你姐了，深更半夜的，我们本来都要关门下班，她差点给跪下来求主任……”
陆之初敛眸，搭在被面的手蜷了一下。
等护士换好药离开，他屈腿蜷缩起来，下巴抵着膝盖，目光落在手背的针头上。
她才不是他的姐姐，陆之初想。
过了有半小时，江秋影才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保温桶，她一夜没睡，眼睑处泛起一片青色。
裙子还是昨天那条，没有换，皱巴巴粘在身上。
“医生说是重感冒，过几天就好了，”她从保温桶里取出一碗南瓜粥、一碟青椒炒肉、还有一份凉菜，搁在桌板，“先吃点清淡的，嗯？”
陆之初没讲话，目光落在她的裙角，上面还有血渍，视线再往上移，她细长的颈间赫然有一枚吻痕。
觉察到他的视线，江秋影微垂眼，坐下来和他讲：“小初，我们搬家好不好？”
陆之初没动，冷冷地问她：“那些人呢？”
“小孩子管这么多干嘛呀，”江秋影理了理头发，又伸手捏他脸颊的软肉，“现在养好身体最重要。”
陆之初侧过头，避开她的手。
江秋影身躯僵直片刻，停在半空的手讪讪收回去，最终她长叹一口气：“你先吃饭，不然又胃疼。”好像真的被他伤到，她猛地站起来，毫不留恋地离开病房。
走路的姿势有些怪，一瘸一拐的。
陆之初眸光微黯，看着她走远后又收回视线，扒拉干净完碗里的粥。
把他扔掉才好，最好谁也不要来管他，所有的罪业他一个人担着就够了，不需要再把她卷进来，也不需要…她做无意义的牺牲。
要是她和那些追债的人用某些交易才换来他的平安，那他宁可现在就死掉。
陆之初啊，你可快点长大吧，一直被她保护着算什么事呢？
他在心里默默想着，心不在焉地吃着饭。
这饭怎么越吃越咸？他伸手抹了下眼，视线里模糊一片，水珠不受控地从眼眶跌落，滑到粥里。
江秋影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陆之初坐在床上抹眼泪，她怔忪片刻，走过去递给他一张纸巾。
陆之初也觉得自己丢人，不接，转过头拿后脑勺对着人。
他瓮声瓮气地说：“不是走了吗？”
江秋影盯着他的后脑勺轻笑： “走了又不是不回来了，怎么，舍不得我？”
陆之初没吭声，他又想起她颈间的“吻痕”，对她玩笑一样的话语更觉得恼火。
“才没有！”
江秋影愣了半秒后，噗嗤一声笑出来，伸手掰过他的脸，垂眸盯着人。
陆之初还没有完全长开，但是有一双黢黑的眼珠子，他此刻生着气，眼底氤氲开水雾，一副好欺负的样子。
她又捏捏他的脸颊，语气温柔：“不理我，我可就一个人搬家走了。”
陆之初冷哼一声，手指却悄悄攥紧她的裙角：“谁稀罕。”
他就是这样别扭一小孩，分明想要爱与陪伴，却口是心非地推远，他总觉得自己是累赘，却又想成为她的依靠。
江秋影早就习惯了这小孩的别扭，但还是想逗他：“那你松手啊。”
陆之初低着头，不讲话。
腰窝倏地被抱住了，江秋影身形一顿，许久才将手搭在陆之初的脊背，轻轻拍了两下。
“不松，不可以走。”陆之初收紧手臂，从唇齿间滚落两个模糊的音节，“姐姐。”
他难得放软了声音喊人，抬眼时瞥见她颈侧红痕。
江秋影伸手摸了下脖子，指腹沾着口红印子。
陆之初顿时哽住，那哪里是吻痕啊，是昨晚她照顾人，连妆都没来得及卸、在病床上守他一晚上不小心蹭到的。
一时间，他有些失语，攥着她裙角的指骨隐隐泛白。
额角猝然让人弹了一下。
陆之初仰起脸，对上江秋影笑意盈盈的眼睛：“怎么，觉得你姐是那种女人？小没良心。”
他纤长的眼睫抖了抖，没吭声，也没反驳，只是抱着她腰窝的手臂又收紧一点，下颌抵着她的肩膀轻轻蹭了蹭。
病房外，梧桐树参天，蓊蓊郁郁的，树影婆娑，在江秋影的后背游弋。
陆之初抱着她，闻见一点儿浅淡的香气。
“我想回家，”陆之初讲，“我讨厌医院。”
江秋影轻嗯一声，拍拍他的后背：“好，不过那边的房租到期，我们得搬家了。”
陆之初没再讲话了，他其实有很多话要问，但最后还是尽数吞回肚中。
江秋影是在说谎吧？搬家是因为那些追债的人，是因为他。
但是为了顾全他那点可怜的自尊，所以才那样讲。
可江秋影的生活又谈何容易，刚毕业的大学生手头自然也没什么积蓄，日日早出晚归，家中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弟弟等着她拿微薄的薪水养活。
再加上他这么个拖油瓶，以后的日子恐怕更加难过。
陆之初咬紧唇，最后点了两下头。
***
于是，江秋影带他搬离了脏乱差的小城，来到繁华的大都市。
两人挤在只有几平米的筒子楼里，天花板常年漏水，每逢雷雨天时，江秋影总要放塑料盆接水。
油腻的桌台上，陆之初就着昏黄的老式吊灯伏在上面写作业。
窗外雨如注，一道白光猝然撕开黑沉的天幕，刹那间照亮他的脸，接着是一阵轰隆声。
他停下笔，身躯颤栗起来。
江秋影放下盆，站起来要去做饭，刚好瞥见陆之初，他神经质地抓挠手臂，浮出血痕也浑然不觉。
他的身体小幅度地发抖，手指从手臂移开，转为揪自己的头发。
江秋影快步走向陆之初，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小初，你——”
他慢慢抬头，凝视着她的脸，眼瞳却涣散无光。
风雨如晦，大雨倾盆，雨珠砸落盆沿，噼啪作响。
陆之初耳畔回荡的，是父亲的叫骂与破风声。
“要不是因为你，老子他妈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和你那不要脸的妈一样。”
陆父拽着他的头发往褪皮的墙上撞，头顶被撞出血窟窿，他几乎不能视物，血腥味涌进鼻腔里，甜涩的，黏腻的。
他在朦胧里看见母亲的身影，可她却从未转头看他一眼。
猛地，他打了一个寒颤，从那不堪的记忆中回神，定定望着江秋影。
江秋影抱着他，掌心贴着他的后背轻拍，语气有些慌张：“小初，你别吓姐姐啊。”陆之初脑袋抵着江秋影肩膀，手指抬起又垂落，没应她，江秋影又絮絮叨叨地讲：“是不是怕打雷啊，小初，姐姐在，没事了没事了。”
陆之初没讲话，侧头贴着江秋影的臂弯，眼皮发热。
“江秋影。”
“嗯？”
“你会不要我吗？”陆之初喃喃着讲，“会像他们那样吗？”
空气倏地静下来，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天际铺开一道艳丽的晚霞。
江秋影久久都没有回他，陆之初自嘲一笑，眼眸暗淡下来。
或许对拥有幸福这件事，他本就不应该抱有期待。
江秋影对他的好只是暂时，谁知道她——
啾。
额角微微湿润，他甚至能感受到唇瓣柔软的触感，和着淡淡的香橙气息。
陆之初身躯僵直许久，才抬起眼，瞳孔猛地瞪大：“你，你你你干什么？”
江秋影在他耳边低低地笑，指尖拢着他后颈把他扣到怀中，在陆之初讶然的眼神里，又捧着他的脸亲了好几下。
陆之初大脑彻底宕机，他脸红耳朵红，别过头去捂着脸。
啊，他不干净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话 陆之初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