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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童话、重生与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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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晚风格外柔顺,虽然神不再注视人类,但星星和月亮依然存在,哪怕是漆黑的夜晚,也不必惧怕黑暗。
终于接近约瑟坦的家门时,她才真正忐忑了起来,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或许她不该表白的,她想。这样的话约瑟坦也会很尴尬吧。
她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屈指敲了敲门,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约瑟坦,你在吗,我是莺声。”
没有回应。
她又喊了两声,门终于打开了,约瑟坦神情烦躁地走出来,看见她,没好气道:“我不是聋子,喊一遍就好了啊。”
莺声被他凶巴巴的气势吓到,有些不敢接话了,与此同时也坚定了自己不要表白的决心。
那样的话,绝对会被讨厌吧。
“不好意思,约瑟坦。”莺声委屈道。
“行了,要说什么赶紧说。”约瑟坦语气软下来。
“嗯?我……”莺声有些疑惑,不应该是约瑟坦有事跟自己说吗?原来是要找她问话的,难道说他让她解释祭祀的事,或者是……知道她要表白……不会吧。
但是她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于是想要问约瑟坦想问自己什么,但还没说出口,就看见约瑟坦的表情变了,从原先的散漫变得扭曲起来。
第一次见他这样的表情。
但是还未来得及思考什么,胸口倏忽一凉,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力,一点也站不稳了,于是她直挺挺的向前倒去。
一双温暖的大手接住了她软下来的身体,紧紧的攥住了她的胳膊,裸露在外被凉气浸润的皮肤碰到他的肌肤,被暖气包围。一只手好像还放在了她的胸口上,似紧非紧的捂着,她不明白突然间怎么了,于是茫然地朝自己胸口望去。
一支箭。
“可恶!来人啊!有人吗!!!”耳边传来熟悉的,但又不那么熟悉的声音,因为它是如此接近,如此嘶哑。
胸口处的疼痛迅速蔓延,好疼,好像心脏都碎掉了。
胸口闷的紧,她不断气喘着。如果是这个瞬间的话,说出来也没关系吧,即使被他讨厌了,她也不知道了。而且,再不说出口就没机会了。
“我……”
“什么?”他嘴唇抖动,低下头来看她。
“我……我喜欢你。”
啊啊,终于表白成功了。
可是好像听不见回应了,因为眼皮好沉。
模糊的视线下,他开口说着什么,他的眼神……好哀伤,好像要哭了,看着好让人心疼。是因为自己吗。
不想让他那么悲伤。
于是她笑起来。
——
莺声做了一场梦。
梦见自己走在一片漆黑的空间里,周围没有人,没有任何东西,她感到害怕,走了不知道多久,她蹲下身子啜泣。
突然间,眼前感受到一阵亮光,她眯着双眼抬起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
无数粗壮的树根从地里生根,交错着,包裹出一个比她高数倍的椭圆形物,那物周身是翠绿色的,像个种子一般,还泛着白色的光芒,不断地向外散发热量,甚至能感受到如同心脏跳动般的触动。
莺声吓了一跳,她不敢接近这个东西,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脚底仿佛生根了般钉在原地。
“你好,莺声。”有什么东西开口了。眼前的种子随着话音抖动,可那语言是来自于她的脑海中,实际上她并没有听到这句话,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是男声还是女声,只是在意识中就理解了这句话。
“是……是你在说话吗?”莺声怯怯地问,是对着眼前的种子。
“你很聪明。”那言语的主人赞美道:“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因为你已经死了,这是死亡后才能触及到的世界,你还记得吧。”
莺声的脑袋很痛,她努力回忆着,这才想起来,她确实死了。
于是她悲伤的垂眸,很快接受了现实,“那我之后会怎么样呢。”
“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个世界的真相。”祂说。
“你所在的世界,是被改编的历史所凝结出的童话故事。3421年的历史上,你所在的村庄掀起了农民起义,与贵族战斗最后取得胜利,而古裔少女莺声与贵族男子约瑟坦相爱,可这注定是一场悲剧。”
“最终,村民要烧死约瑟坦,少女为了拯救他以及土地的和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改编后的童话故事《未冠公主与金发王子》的情节,倒是显得不那么黑暗但悲壮了。”
“故事里,人与人的矛盾变成了神明对人的惩罚,人类需要团结一心抵抗灾难,他们奉约瑟坦为自己的王,而莺声与他是万人赞颂的佳偶。直到莺声为了拯救世界,跳入了火海中,灾难才得以解决。莺声的牺牲,平息了神明的怒火,世界也得以重回光明。是的,这个故事里,莺声也最终牺牲。”
即使听不见语气,也能感受到祂话语里的冰冷和机械。莺声微微摇头,难以相信这一切,她希望这是一场梦,说不定一开始约瑟坦就没有邀请自己见面,她只是躺在床上深眠,睡得太久,把美梦变成了噩梦。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一次你没有牺牲,而是被人杀害,因此故事无法进行下去,马上就会开始第二次的轮回。”
她其实是故事里的角色,命运早被编排好,必须按部就班的践行自己的命运,是这样的对吗。
神明没有宽恕人类,祂势必要莺声赎罪。明天不是末日的终点,而是新的末日的开始。
“您是促使这一切的人吗?”莺声哽咽道,话语里没有一丝恶意,而是满溢的绝望。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问,但是祂站在这里,似乎与这件事情有着很大的联系,而谷神大人从未现身,那促进故事完成的,恐怕是这位不知名的神吧。
“呵。”种子轻笑了一声,似乎在笑莺声的无知,无论是称呼祂为“人”还是这个问题,“我只是在言语上帮助这个故事完成,至于其他的事情都不在我的执行范畴内。”
“也正是因为我没有特殊权能,拥有的力量不多,所以下一轮回也不能保证你能记得多少,毕竟人不会保存有前世的记忆。只不过关于童话的部分你都会记得。只有印象深刻的记忆才会留下,这样足够了。”
祂这样说了。于是莺声努力去回忆和背诵着到目前为止的所有信息,像是要用笔一笔一划抄在心脏上地认真。她一定要将记忆都带到下一世,然后一鼓作气地完成一切。
“那……谷神大人,”她还是忍不住问了,“若要我献祭,谷神大人怎么不出现呢?”
那个时候,如果谷神大人现身,告诉她这些的话,她就会献祭了。明明就差这一步,大家就能得救了。
“童话已经写好了,那场祭祀注定失败。”
“因为德墨特尔是不存在的。”
谷神是不存在的。
一直以来的信仰被颠覆,而且是完全不容置喙的、被更高层次存在所否定了。莺声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手脚冰冷。
“德墨特尔只是因为诺底亚的宗教信仰所产生的一个设定,不具有实体。话说设定你明白吗?就是作者凭自己的想法随意改写的规则。”
“就像这次你意外被谋杀,我还在查找事情出现错乱的原因……但是你可以看作是作者临时改动的情节。可毕竟原著里面没有,下一轮回你要避免这次死亡……”
莺声如同焉掉了的小鸟一般兴致缺缺,不知道听进去了没,种子也自觉无趣,“总而言之,尽力排除这些意外吧。还有你对来自神明的诅咒有疑问吧,这其实是另一个设定,但恐怕得等你自己发觉,不然就是剧透了。”
莺声感觉到身体轻飘飘的,但她还沉浸在莫大的打击中,连自己的身体变得透明都没有察觉。
“时间要到了。”种子严肃起来,“你已经知晓真相,那童话便能更加轻松的完成,不易受到外力因素干扰。但你要切记。”
“不要试图自我献祭,一切都会顺其自然而发生。”
“你与约瑟坦为男女主角,这条感情线是无论如何也不可撼动的。”
“总之,命运已被写好。你唯一要做的,就是迎接最后的牺牲。”
——
莺声从桌子上惊醒。
她额头上全是汗,大口喘着气,似乎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刹那间,无数的记忆如同潮流一般涌入她的脑海,但又不那么真切,似乎有一些在迅速流走,宛如做了一场漫长的、容易忘却的梦。
但她知道一切都是真的,与种子的对话近在眼前,她清楚地明白自己所在的世界其实是童话故事,而自己,是故事里的女主角,必须要在最后牺牲,才能拯救这个世界。
莺声抚着自己的胸口,缓了好大一会儿,她记得自己死之前敲了约瑟坦的门,马上就死在了他的怀里,然后他……露出了十分悲伤的神情。她又记起种子所说,“你与约瑟坦为男女主角,这条感情线是无论如何也不可撼动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约瑟坦并非毫不在意自己吧?他们最终一定会在一起吧……知道了约瑟坦会喜欢上自己,她突然觉得不是那么难以呼吸了。
可自己最终会死……如果是她一个人的死,能换来整个世界的和平——虽然她怕疼又怕死,但这样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唯有约瑟坦,他一定会因为自己死去而伤心吧,她不想丢下约瑟坦一个人。
但或许自己死后,种子没说的具体的结局里,人们过上了幸福的日子,约瑟坦会成为大家的王,然后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慢慢忘记自己。嗯,事到如今,眼前的事才最重要,不要想太多。
莺声又缓了半天,为自己打气,过了一段时间,她才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穿着一件亚麻色衬衫连衣裙。这件裙子,她记得是在很久之前穿的不能再破,然后扔掉了。
但如今她还穿着这个,说明此时是在几年前了。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莺声打开门,却被门外的场景惊了一下。广阔的土地上,完好的房屋所剩无几,余下许多废墟和烟尘。泥沙修的路上沾染了鲜血,没有任何野草和野花。难民无家可归,只能躺在地上,到处都是受伤的人,哭泣的人,饥饿和呻吟的人,周围一片荒芜。这幅场景,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莺声一阵头疼,内心被悲惨的心情渲染,气愤压抑到让人喘不过气的程度。
她迈出步伐走近人群,转着身躯,眉头紧皱。然后她走到屋檐下,弯下腰询问一个正在给伤者喂水的家属,语气急切,“您好,这位姐姐。请问……”
如果就这样问现在的时间,会被认为是莫名其妙吧。
“请问这位先生,他伤的怎么样了。”说不定自己可以给予救治。
“呵呵。”那女人阴沉笑起来,看向莺声的眼神不怀好意,“是‘圣女’啊,别在这假惺惺了,普通民众比不上你们这些金贵的身躯,死了就死了。你们把物资都抢走,睡着床,我们只能睡在外面,平白染上绝症……说不定就是你们这些人才招致了诅咒。”
莺声瞳孔微缩。这位姐姐说的大概是事实,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眼看周围这些人的状况,她不能坐视不管,于是焦急地说:“对不起,身为赫曼家族的人却辜负了大家……但现在,请让我看一下这位先生,我懂一些医术……”说着,莺声微微伸出自己的手,却被女人用力甩开。
莺声趔趄着后退了几步,女人站起来,破口大骂,“滚远点!看着你就恶心!说是圣女不知道被多少人上过了!婊子……”
莺声已经完全不知道做什么了,脑袋嗡嗡作响,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周围人的目光全都投射过来,看着她议论纷纷,字句里都是对她的唾弃。她脑海中浮现出了自己站在祭坛边上的画面,那时的自己因为祭祀礼的失败让大家失望至极。虽然她想告诉眼前的姐姐和大家,她不会做任何坏事,她会帮助大家,可是她确实辜负了大家的信任。
但莺声不知道,没有人相信过她。
“这是在做什么!都散开!”沉重的脚步声和盔甲声逼近,是白银军队的人。那人举着一把长矛,面对女人,语气里满是怒意,“停下你的无礼,女士!不要引起争斗,何况这是莺声大人!”
女人被骑士的气势吓到,但还不肯放弃,“这位骑士大人,您的意思是她就比我们普通百姓高贵了?我所言都是事实罢了,大家也都赞成我的话。”
有骑士在周围的人都不敢出声,毕竟白银骑士本来就是汉密尔顿的次子带来,给上层的人服务的。莺声是圣女,自然受他们特别照顾。
“我的话你没听见吗!所有人都立刻散开!不然我要强制让你们安静了!”骑士似乎十分愤怒,挥舞了下长矛,脸颊染上赤色。
难民们被他威慑到,都安分地走开,那女人也害怕极了,坐了回去。
骑士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向莺声行了骑士礼,又不好意思似的挠挠头,失去了刚才那种威严的气势,“您没事吧,莺声大人?不好意思,刚才才听到骚动,让您受屈辱了。”
十二众骑士都忙着守护村庄,勘探灾难,这种情况其实并不会有人特意注意到内部的小动乱,即使是有人出事也不会有人管。当然一般民众以为骑士会维护大人物们也不无道理,但约瑟坦大人下令,无须在意他人的死活,只要辅佐他就行。
虽说他是原本在克里维尔城侍奉贵族的白银骑士,但其实出身于小镇,他从小崇敬着谷神领土下最初的直系家族,德曼家族的圣女。
那些城里人对谷神大人毫无信仰,也不懂得尊敬和虔诚,他实在与他们合不来。
此时此刻,如愿的见到了圣女,他的内心是多么激动,心跳都快跳出嗓子眼,但介于骑士的肃穆与优雅,他并未表现出来。
可莺声没有任何反应,低着头,如同失了魂一般站着。
“……莺声大人?”骑士小声地唤着她,莺声这才惊醒,看见了眼前穿着被铠甲覆盖的战袍,头发干净利落地往后盘,只留下几缕刘海的高高的男子。
她知道是这位骑士为她解了围,因此十分感激地鞠躬,“谢谢您,谢谢您帮助了我。”
“应该的,”骑士露出一口白牙,然后又安慰道:“毕竟前天刚发生震灾,民众的情绪都不稳定,莺声大人别放在心上。”
虽然他很想将无礼之徒都抓起来教训,但不像在城里,约瑟坦大人没有赋予他们这样的权利。
前天……莺声似乎知道了此刻是什么时候。诅咒发生的第二个星期,本以为在布里斯顿就安全了,但又发生了地震,许多人都死去了,莺声所在的位置离震源远,没有因此受到灾害。
但她提出让难民住进自己的房屋,被村长大人驳回了,他说谷神大人不允许自己的亲民受到这样的待遇,会更加愤怒。
可现在,脑海中清楚地知道,谷神大人是不存在的……
“……”骑士看着莺声悲伤的神情皱起眉头,不知该怎么继续安慰了,他可没有哄女孩子的经验。
但莺声仰起头,微笑着,“不用叫我莺声大人,叫我莺声就好。”
“啊……”骑士有些不知所措地答应,“是的莺声大人。”
“……”莺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不太擅长与不熟悉的人说话,“嗯……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当然!”他点点头,语气兴奋,“我叫安其塞·洛威尔。以后莺声大人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帮忙。”
莺声被他的热情弄的有些无措,但同时很是感动。前一世自己除了安妮他们之外没什么朋友,没想到重来一次居然可以认识白银骑士……他们都十分帅气和伟岸,是她所崇拜的军队。
而且,白银骑士是约瑟坦手下的军队。这样的话,他一定知道约瑟坦现在在哪里吧。
“非常感谢你,安其塞。”她真诚的说,“那你现在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可以带我去找约瑟坦大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