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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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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驾崩,举国同悲。
礼祀总管苑皆为,头顶银帽,双手将写着先帝谥号和择出的良辰吉日薄纸奉上,雅观明没看,榕回代他接过。他转身没了踪影,消失在众人眼中。
两边的灵柩上面裹了一层水珠,雅观明靠近凝视,唤人来擦拭干净。
此处与他相近,怪不得能在夜里悄无声息闯进去。雅观明鬼使神差地伸手抚摸齐良淮脸上的疤,看着他面,偏生又不会出现一句温情的话。齐良淮从他进来就没再背书上礼节,直直盯着他。
房门紧闭,独亮的一支蜡烛被雅观明吹灭,点了香,更阴沉缥缈。层层丧服褪下,放到对方面前,再换上干练黑衣,腰上系带。看他没动作,雅观明有些不满看他,时间不多,只好拉起他亲手为他穿衣,眼下盖了一层面纱,绳子别在耳后。
“现在你是我了。”雅观明站远了看齐良淮穿着他的衣裳,戴上面纱,还真是与他……一模一样,去诓那些礼节之辈足够了。
“事成,如你所愿。”
雅观明坐在屏风后,闭眼闻着檀香气味,一旁煮着清茶,悠悠然然好不自在。
“昏君。快来受死!”
“刺客。你已中计。”
雅观明说时有些无奈,甚至不敢抬头,声音极低。牧欢从窗外翻进来,咧开嘴朝他笑,一块令牌亮在雅观明面前,他拿起仔细端详。蛇身鹰爪,嘴吐信子,头戴金冠缀颗玉石。
雅观明道:“这是什么?”
牧欢斜坐在他旁边,拎起茶壶就往嘴里灌,也不怕烫。雅观明看他表情,看来煮得正好,接过来为自己倒了杯。
牧欢一手撑着脸回答他:“我的令牌啊!”随后站起身一脸霸气拿过雅观明手里令牌,在他面前用手指敲了敲它,“今后!我手下人见他如见我……拿它召人不是更帅么?想想看,在一众人中,你站高台,手持令牌,一声令下,全体回应!”
他说罢在雅观明耳边鼓鼓掌,末了又换了另一边。雅观明则平静喝茶,“那不是兵符么?”
“是啊,”牧欢又笑,露出他两颗虎牙,“你把大的兵符也拿给我。”
“好啊。”雅观明立即起身要走,被牧欢拦下,他拽着雅观明坐下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壶口冒出的白雾飘过他面庞,“我手下这点人已经够了,不想再加。”
雅观明又添水煮了壶新的,“没有别的事了?”
“没了,”牧欢说是这样,但没有要走的想法,继续躺着,“那东西死了你不用看?”
闻言,雅观明的手顿了顿,撩起身上黑衣给他看,“让他去了。”
“不会被怀疑吧?”“有榕回在,万无一失。”
牧欢嘿嘿笑着点头,从身上掏出叠成小块的纸放在雅观明手里,“我忘了还有正事。他一直过得糊涂,查不出什么。”
雅观明展开纸,里面内容与齐良淮所言差不多一致,自殷国来,无人知晓他之前几年做了什么,像是凭空出现,四处流浪。
凭空出现,四处流浪……
雅观明拎起茶壶让纸飘去,被火吞噬,吃掉了全身,碎渣被茶壶按在下面,不得翻身。
“你举止,像雅观柏。”牧欢躺坐着,胳膊压在脑后,看他自始至终端坐着,黑衣穿在身上亦像穿华服,很是端庄。
雅观明抿起嘴,他早惯于做这些,做梦都厌恶,却已经与自身融为一体,无法再变。
“好走么?”他问。牧欢听后佯嗔道:“只喝了一口茶,帮你干完事就开始撵人了?”
闻言,雅观明倒了一杯递给他,他像幼时那样推雅观明一下,接过茶一口喝了,“好好好,我走了!”临走,他再受了一纸书信,揣进怀里对雅观明露出一副不在话下的样子,从窗户翻身出去。
看着他彻底没了踪迹,雅观明一手点在方才牧欢所坐之处,心里滋味不能明辨。他这个幼时的好友。托付要事,最为可信。牧欢将他视为知己,知他所想,相伴过一段时日。后又知他所困,相助过一段时日。
又是小雨,雅观明透过窗子,见一片阴蒙之中,小刀在窗纸上镌刻出一道道伤痕,去了再刻,窗纸坚持不住,便溃烂腐朽,伤痕累累。茶水正沸,飘出白雾,他提笔用自幼勤学的礼节之一,写下反礼节之词。
这恐怕是种矛盾,但此事他做得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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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回开门,齐良淮跟在身后进来。榕回立马回到雅观明身边站着,雅观明再看他,那句话变成了——
慈爱,喜欢。
雅观明看了眼齐良淮,不知是为何,自从遇见他,怪事丛生。
“今日一切都好。”榕回为他宽衣,要出去命人拿些膳食来,被他拒绝,“喝了茶,吃不下了。”闻言,榕回有些担心他,从衣裳里拿出饴糖,他接过时瞥了一眼齐良淮。他正发愣,盯着他们的手。
榕回扭头也发现,揣着饴糖一时僵在原地,在心中思考片刻后,终是缓缓走去,摘了齐良淮的面纱,把饴糖放在他手里。
“多谢。”齐良淮道,走去将饴糖放在桌子上,将衣裳褪下,就如雅观明做的一样。雅观明看着身上黑衣,莫名喜爱互换身份的感觉,舍不得脱下,便先留着,拿榕回手中的粉色寝衣给他。
齐良淮笑着接过,雅观明看着心中突然一动,十分欢喜。想不到这世间还有这样一人,与他样貌相同,喜好也相同。嘴角微微勾起,坐在椅子上等。
看他不换,齐良淮有些疑惑,榕回先等得着急,直接上手帮他,他惊恐后退一步,雅观明低头轻声笑着。
像是看另一个自己的窘态,意外有趣。
待他换好坐在身侧,雅观明直接开口:“以后你替我的事,还有很多,一次准你一个愿望,今日的是什么?”
他像是早早想好,脱口而出,“我想与你同寝。”
雅观明没应声,榕回先是一掌拍在齐良淮头上,“胡言乱语!”没料到雅观明下一瞬爽快答应,“好啊。”
榕回要劝,雅观明握着他的手,道:“搜身便是,我们体格相当,还怕他杀了我不成?”
“我不会。”齐良淮言毕站起身张开手臂让榕回去搜,榕回便直接去搜,不甘心地搜了两遍,并无刀具。
“回,你放心吧。”雅观明唤着玩笑取的名字推他走,脱了黑衣只剩里衣,躺在床上留了位置给他。烛火灭了,再回黑夜,一股恐惧感席卷而来,令他无法动弹,呼吸都不畅。
身边窸窸窣窣,与人同寝,雅观明还是第二次。第一次是与他那夭折的皇弟,第二次,便是他。
齐良淮一言不发,想必是已经睡了,他将呼吸放缓,但愿身旁人睡得快的好运传给他些。
果然,又见了母妃,她头上戴的钗子明亮,格外漂亮。是他摘过最艳的花,但花开亦有败落之际,他不服整日哭闹,母妃偷偷命人照着花的样子做朵假的,由他亲自戴在头上。
……
猛虎咬在胳膊上,剧痛难忍,片刻就红了一片,大虫尝了鲜味,撕咬更重……
画面闪烁,渐渐模糊了。
睁眼即是自己,脸上新添了疤的自己,他不禁又想起那疼痛,惧怕加剧,小刀在面上划过,撕开皮肉的痛……!
一个巴掌甩在人脸上,对方痛呼出声,雅观明这才知道,眼前的是齐良淮。
“看着我做什么!”虽是误伤,但雅观明心里也不愿道歉。自身恐惧,自身弱点被人发现的愤怒一下冲上脑,令他声音不自觉地更大,心里恐慌也更被眼前人看得清楚。
“你我每夜皆被梦魇缠身。”他没生气,反而温声对雅观明说。他瞳光隐隐亮着,让雅观明觉得可信。他刚要开口,榕回就先他一步跑来,一脸怒气道:“明儿别怕!”
随后一把抓住齐良淮的胳膊将他拽下床,拳头抬起快要砸向他时,被雅观明拦住,他把榕回扶起,解释道:“梦魇扰我,一时恼了将火气撒在他身上,他无错。”
齐良淮点头。榕回看着他们勉强信了,点亮蜡烛在离他们不远处坐着。看样子是要守着他们。雅观明用了昨日的法子也没能劝他走,干脆烧茶陪他一起,茶没烧沸,榕回跑来把火灭了,慢慢走回去。
“你的梦魇,是什么?”
雅观明听了不语,佯装他已经睡下。良久,转而问他,“你的是什么?”
齐良淮睁着眼,偏头看他一眼,也不语。雅观明顿时转身,背朝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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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再看苑皆为,心中又出现——
疯癫。和殷国的疯子一样。
雅观明戴着面纱挑了挑眉。苑皆为顶着一顶银帽,一手托一卷轴,一指挂一毛笔,一双眼盯上灵柩纹样,间或瞧一眼天,垂头算上许久,卷轴上片刻便写了大串。
雅观明在灵柩旁边抹了眼泪再看他人。
先帝信任的华卿——
恶心。献媚的狗。
华卿确实如此,所视刚触及他,便带着笑小步近他,蓦然意识到什么,把翘起的嘴角瘪下去,露出一副哭丧模样。
雅观明在面纱下嘴角勾起笑了笑,向他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过来,闭上眼睛当是伤神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