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婚嫁给小郎君》子瀛

37、哑奴

　　“从何说起呢？”

　　方远望着床顶，眼眸浑浊干枯，转动的眼珠似乎动了，又似乎没动。

　　“想到哪说到哪。”宋九霄端起参汤，给他喂了一勺。

　　方远苦笑着望着床顶，“当年背着你跑出荆蓝的围剿，大胜还乡，还和同袍夸口说去都城闯一闯，想着好日子终于开始了……没想到，边塞苦寒，大雪红梅，铁架流血，每日身上疼痛不止，如今看来，倒是回不去的好日子。”

　　“人啊，都是如此。只要活着，受再多的苦，回头看，比起生死都是小事。”

　　“可我知道，没剩下几日好活。所以卖了无敌……”

　　“我赎回来了。”

　　“当年，我不该仗着救你性命的恩情讨它，跟着我这些年吃苦了……是啊，我当年追着阿红跑，可她只喜欢你……她有眼光……可我到底气不过自己比不过个女子啊……”

　　宋九霄一勺勺给他喂着参汤，听他断断续续地说话。期间周湄儿端来参汤，阴决带来晚饭和宵夜，坐在一旁偶尔插句话。
　　三人秉烛谈笑，说起曾经打猎遇狼，被熊偷了军饷，狂野赛马，说起军中谁都跑不过方远，谁都算计不过阴决，谁都惹不得宋九霄。
　　不多时，天色从黑到白。
　　阴决撑不住去软塌上歇了。
　　宋九霄靠着床边发呆，看着窗户从白到黑。

　　“吃些东西吧。”周湄儿心疼地把热茶水塞在宋九霄手中，转身准备查看方远的脉搏，但刚碰到冰凉坚硬的手腕关节，就抽回了手。

　　“下午的时候阴决已经准备好了，”宋九霄喝了口茶，回头看到周湄儿肃穆摇头，站起身又看了一眼床上已经闭上双眼的人，“让他送走便是。”

　　宋九霄走出房间，一瞬有些迷茫，抬头望着漆黑无月无星的天空，不知该去何处。

　　周湄儿跟着她走出房门，拉起她的手。

　　“湄儿长大了，都会照顾嫂嫂了。”宋九霄捏捏她的鼻头。

　　“阿鹰，晚上来和我睡吧，刚没了人，我有点怕。”周湄儿抱住她撒娇。

　　“好啊，我——”宋九霄猛然看向隔壁，连忙把周湄儿拉开，“你快去找阴决让他来处理后事，我还有事！”

　　周湄儿握拳，眼睁睁看着宋九霄转身匆匆进入隔壁漆黑的房间，暗暗咬牙。

　　另一头宋九霄走进屋中，没有点灯，也没有月光，隐约看不清床上是否还有人。

　　如果云生跑了，倒也是好事。

　　可他要是真跑了……宋九霄心中漏了什么，快步走到床边，终于看到床上的人动了动。

　　她松了一口气，俯身解开绑着手脚的束缚，没看他是何表情，转身把桌上的茶壶拿到床边递给他一杯水。

　　不知是他手腕被绑久了僵硬颤抖接不住，还是故意耍脾气。水杯没接住，跌落在床边。

　　几乎一日一夜没闭眼，宋九霄也没什么力气发火，俯身捡起茶杯，又从桌上拿了个新的倒了一杯。

　　这次送到他唇边，看着他低下头，双手捧起水杯一饮而尽。

　　“对不住。”宋九霄在床边呆坐了一会儿，倏地起身，“我去给你要点吃的——”

　　云生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回床榻，伸手掰过她的脸。

　　宋九霄倒是有些庆幸没有月光，也没有灯烛。人在暗处，可以肆无忌惮，也可以卸下伪装。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表情，但隐约还是能看到云生闪亮的眸子，暗夜里莹莹冒着绿光的野狼似的一动不动，向她逼近。

　　可这次她没力气跑了。
　　那干脆闭上眼睛。被咬的时候挣扎，死得反倒不够痛快。
　　可预想中的利齿并没有刺破脖颈流出鲜血。

　　她被拉入怀中。枕靠着温暖的胸口，听到了心跳，她更睁不开眼了。

　　怀中的人似乎被抽光了力气，软软地靠在他怀里，拉着他的手，呼吸平稳深沉，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又等了一会儿，云生才把她平放在枕头上，起身点燃床边和屋内的灯烛。

　　借着珠光，他再次端详床上的人，眼窝青黑，眉头还微微蹙着，睡的并不安稳。他从袖口取出两粒丹药吃了，再次躺在她身边，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

　　似乎察觉到身边温暖，她本能地凑近蹭了蹭，眉头似乎舒展些许。云生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闭眼把她抱得更紧一些。

　　隐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云生察觉自己的手被捏了捏。他睁开眼，看到正直直望着他的一双眸子。

　　只是她的眼神有些古怪，像看着他，又不像看着他，然后没有任何预兆，猛然靠近贴上了他的唇。

　　云生难以置信地按住她的头，怕她反悔后躲开献吻，却又被她主动惊慌忘记迎接她的进攻，手忙脚乱翻身换了攻守，撤下她的衣衫防备。

　　从来没见过她这么乖巧温顺予取予求，只像个闺中长大没经过风霜便嫁人的少女，床榻上化成一瘫春水，婉转承欢讨夫君的欢心。

　　凌乱呼吸间，云生似乎又感受到十年前的极乐欢愉。

　　“子珺……”

　　她在耳畔轻声呢喃。

　　云生骤然梦破，却不肯醒来，只一次次向美梦冲撞，又听到梦被撞得支离破碎，最后只剩下老旧木床吱嘎，灯烛摇曳到天明。

　　翌日清晨。

　　宋九霄醒来。一夜无梦，睡了个安稳觉，睁开眼之前，她本心情平和，安慰自己也算送走同袍最后一程，今日便不再消沉。

　　没想到睁眼却吓得她恨不得自己再消沉一下。

　　昨晚她明明记得自己回来给云生松绑，给他水喝，被他拉扯抱着的时候，实在太困了就想着歇一会儿。

　　两人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举动吧？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捏紧散落在床边的杏色肚兜，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允许他脱自己衣裳。

　　而且可不止是脱衣裳……宋九霄看着身下痕迹红了脸，抓起衣裙跳下床，跑到屏风后手忙脚乱穿好，走出屏风，看到云生也醒来，衣襟半敞，坐在床边望着她。

　　宋九霄装没看到，转身向门口走去。余光里，云生穿鞋来追她。

　　宋九霄加快脚步，就差跑起来了，还是刚碰到门栓就被他按住。云生几乎把她压在门上，单手搂着她的腰。

　　可任凭她如何努力回忆，宋九霄都回忆不出半点昨夜荒唐事是如何发生又是如何结束的。

　　毕竟这么多日子相处，云生也不是霸王硬上弓的人，要不然她也不会这么放心把他留在身边，还睡在一张床上。

　　难道她梦游的毛病犯了，把云生霸王硬上弓了？

　　这刚发现他是敌军卧底，就给他放水吗？

　　自己如今怎么会如此轻敌！

　　宋九霄内心怒骂自己大意，想要去开门，身后的人上前一步，把她紧紧抵在门上。耳畔呼吸灼热。

　　宋九霄不禁想，如果他没被毒哑，现在会说什么？

　　云生抓住她想要挣扎的手，十指紧扣按在门窗上，偏头看到她眼神慌乱，勾唇划过粉红耳廓。宋九霄瑟缩起脖颈想要躲闪，门外骤然响起敲门和湄儿的身影。

　　“阿鹰？”

　　宋九霄后背一凉，刚张嘴就被云生捂住。她抬头看到云生幽暗的眸子。

　　耳畔的唇滑落到耳垂，随后落在脖颈。

　　“阿鹰？你醒了吗？”

　　周湄儿又拍了两下门，还是没有回应，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转身离去。

　　看到模糊人影消失在门外，宋九霄松了一口气闭上眼，准备蓄力让身后的人好看，但再次被云生预判了行动。

　　云生把她单手抱起直接放到身后的圆桌之上，钳着她的下颌，似有似无地摸索唇瓣。

　　“你、呜嗯——”

　　云生的手指抵在她牙齿之间，微微歪头俯身逼近。

　　不行！

　　她还醒着，怎么还能由他为所欲为！

　　宋九霄狠狠咬了下去。

　　尝到了血腥味。云生却仍不肯松手。

　　宋九霄甩手扇了他一巴掌，又结实踹了他一脚，好不容易终于挣脱，跳下圆桌直奔门去。

　　拉开大门，她回头看了一眼。

　　云生望着她，露出难以描述的笑容，用刚刚被她咬破的拇指抹了唇。

　　唇色鲜红，笑容更添妖艳。

　　宋九霄扭头就跑，背后却依然凉飕飕，像被鬼爬了上来，无法挣脱。

　　可她又能跑到哪里去？

　　宋九霄转头发现自己游荡在客栈后的马厩。

　　无敌看到她，踢了踢地上的干草。

　　宋九霄抚摸着它湿润的鼻头，额头抵在它的鼻梁上。

　　“他走了。”她抚摸着无敌的脖子，“以前他跑的和马一样快，虽然比不上你……”

　　客栈小厮打着哈欠，走进马厩突然看到有人吓了一跳。宋九霄拍拍无敌：“我要带她先走，麻烦你和楼上我通行的人送个信。”

　　云生站在楼上，看着策马疾驰奔向城外的身影，摩挲着手中的头绳。

　　客栈小厮打着哈欠，走进马厩突然看到有人吓了一跳。宋九霄拍拍无敌对小厮道：“我要带她先走，麻烦你和楼上我通行的人送个信。”

　　云生站在楼上，看着策马疾驰奔向城外的身影，摩挲着手中红色头绳。

　　拇指血迹未干。他将头绳折叠塞进前襟，望着东方。

　　天色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