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蛊》215

3、相见

　　林宴轩乃魏朝皇帝，路过陇西，听闻陇西人才济济，便进行私服访问，看见秋猎之景，林间围猎高手无数，围猎场景堪比国猎。
　　在西北的土地上，处处有几个红红蓝蓝的帐篷，账外坐着一群牧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那里弹琴唱歌，琴声歌声随风向宽阔的天空飘去。远处是成团成片的马群羊群，有几骑牧民在纵马逐牧。林宴轩看到他们那种悠闲矫健的样子，时而是暗暗羡叹不已，时而又反感万分。
　　羡叹的是，这尘世上竟然还有像他们过的这种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反感的是，男女混杂，尊卑不分，未免有违教化，有伤风俗。
　　处于既觉新奇却又看不顺眼的矛盾之中，还是乐于站在一旁看着、听着，那些牧民不知他是谁时，还不断对他含笑招手，并不时向他投来赞羡和亲切的眼光。
　　翌日，皇帝亲军到达陇西，正要向城内行军，忽得一传令飞奔来报陇西府“圣驾今日到达陇西，即可听旨，御前接待。”
　　沈绪闻此，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沈晟扶他站稳，他胸中坠坠，忽上忽下，不知是福是祸，只觉得秋猎之日晒得昏头转向，额上大汗淋漓。
　　恐圣上不顾及旧情，执意为难陇西，他这个陇西候不得削藩，爵位不保。
　　如此以来，一时一刻都是磋磨，携带全家和陇西高官在府邸等候，只等到午后，才见官道上一列人马走来。
　　笙旗猎猎，数十匹白马开道，骑乘者挂刀配剑，一承撵车，乃六匹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的白马驾车，白马首戴玉雕的金冠，冠顶携带彩羽，辇车宽大，车身以金线绘制，着九龙戏珠，幽深精细的纹理，威风凛凛的龙身毕现，望之奢华不凡，威势赫然，令人不敢逼视。
　　队伍在前方数丈之远，停了下来。
　　这样的车，沈绪曾在京城见过一次，天下只有一个人可以乘坐。
　　那时候坐在上头的，是先帝，自己的姐姐作为皇后也在上面，当年皇帝亲自围猎，坐的便是此辇车。
　　沈绪上前上报自己官衔，奉命迎驾。
　　短短几句话，沈绪已是翻腾了数糟，暗自心惊皇帝的突临陇西意图，又后怕秋猎之事，搞得满城皆知陇西府善于用人，神色复杂的看着辇车。
　　只听得车内传来一道清清冷冷的嗓音：“有劳侯爷了，朕巡游到陇西，想着陇西候乃朕的国舅，特此来看望。”
　　沈封迟疑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沈绪也知道皇帝是抬举客气他一手，低头恭谨道，“皇上御临，陇西府感激不尽。”
　　众人跪恩。
　　天子大驾，臣子奉迎其府邸。
　　皇帝出来的那一刻，沈蕴嗓子都抬高了，紧紧扣着手心，一阵尖锐的刺疼。嘴唇微启，未及说什么，皇帝似乎也注意到了她，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
　　现在不是慌张的时候，然而她心口跳的越来越快，面前像是一道光，耀眼得眼周生疼。
　　沈封似乎注意到了什么，轻抚沈蕴肩膀，示意她放心。
　　主殿内，皇帝看着朴素雅致的室内，夸其陇西府节省勤俭。
　　沈绪长吁一口气，还好今早处理了府内的奢靡装修，要是把以前的风光摆放在皇帝眼前，他陇西府少不了一顿呵斥。
　　“听说陇西府有一贵女，先前曾指婚给朕，但朕实属对婚姻男女之事不感兴趣，就出言驳回婚约，不知沈侯爷可曾心底怪责朕。”
　　沈绪只是轻轻的，正了正衣襟，“圣上担忧国事，不在意男女之情，实乃魏国大兴之昭，臣等不敢逾越。”
　　林宴轩轻哼一声，随机宣布要见见沈蕴。
　　沈蕴被侍者带领着，从侧门进入，她躬身轻入帘幕，粉红色的衣裙垂落，款款伏地而拜：“臣女沈蕴，拜见皇上，祝皇上圣安。”
　　声音细细的，进门动作迟缓却优雅，行礼生疏有点慌，她平日在陇西都是别人给她行礼下跪，此刻自己行礼却生疏又尴尬。
　　伴随她徐徐跪拜，室内都是陇西权贵，瞧着陇西群主动静生姿，颇有一番韵味。
　　她俯身跪着，背脊僵如塑，视线所及，只能看到天子龙纹玄袍一端，明暗交叠，繁杂金丝盘纹慵懒垂曳，织显出锦袍华美的褶皱。
　　“起身吧。”
　　沈蕴缓缓立起上身，慢慢抬起脸，依照礼数，女子不可正视男子，视线依旧往下，眼睫轻覆。
　　在她的角度里，只能看到皇帝的手，玄色的龙袍上，色如白玉，干净修长，一只手随意摆放在膝上，一只支着脸颊。
　　偷偷抬头看一下，而他却在打量自己的脸。
　　视线撞上，沈蕴感到一丝隐隐的狼狈。任由他人用探询的目光打量。
　　一丝晕红爬上了她的面颊，泛透着绯红。
　　偏偏这时，皇帝再唤，又抬起头来，只是眼睫依旧覆盖着视线。
　　皇帝朝她招手，语调甚至有些温柔，“你就是沈蕴郡主！”
　　沈蕴依旧垂着眼，安静站立起身，朝前走了两步。
　　靠得越近，便能看清他身上得衣袍，这身皇帝华丽端庄的衣袍，绣以龙纹，袖口的龙纹细密又案若生辉，龙纹上的眼睛冰凉的直视着她。
　　这细微的尊卑感，令皇帝微微笑了起来，眉眼里展露着愉悦，他伸出一只手，干净如玉的手抚摸上她的脸颊，捧着半张脸，拇指轻轻摩擦继而覆盖。
　　沈蕴任他施为，只是眼睫颤了一颤，神情丝毫未改。
　　角落里的梁朝嘉神情悲伤，昨日秋猎回来，被早已等在山下的小世子看见。
　　沈封面色发僵，“沈蕴，你为何甩下梁将军，一个人去往深处，你不知道山里多猛兽吗？常年狩猎的男人尚且恐惧，你一个女流之辈胡闹什么。”
　　沉默地看着他，大大的眼睛嚣张无理地瞪着他，似倔强又无奈。
　　“世子殿下，郡主她不是故意往山里深处去的。”梁朝嘉面色如常。
　　而沈封太在意沈蕴的脾气，带着怒气，像是一只巡视领地的猛兽，骑着高大的马围着沈蕴转悠。
　　空气安静的凝着一样，沈蕴面色苍白，倔强的不说话，他想在为沈蕴开脱一次，舌头僵着了，不知要如何是好。
　　“沈蕴，你再逞强一次，你就不在害死你自己，而是害死全家。”
　　沈封骑着马，扬长而去。
　　自从秋猎回来后，沈蕴就被家里教导要将她如何改造成端庄淑雅的贵族女子，要如何尊夫侍上，如何作为贵妇，如何仪态表率......
　　自此沈蕴低调在家里，阁楼里枯燥寂静的时日里，光是给她梳头的宫娥都有四个，一个人解散她的发髻，一个人给她搭配银饰，一个人手持玉梳子给她梳发髻，将她逶迤又倩柔的青丝，梳成宫里出来流行的样式，另外一个宫娥教她学习如何保持仪态端庄。
　　自从逼着学习了几日，沈蕴性子也收敛许多，沈夫人晚上偷溜进自己女儿房间，看着自己女儿跪疼发红着的膝盖，不禁泪水涟涟，京城闺阁女子遵守的女训，自己如今再次去练习也觉得生疏，不光身体上需要练出来下意识的仪态，神态上也要入木三分，诗书礼仪上要以“女德”为主，断不能太过于有个人主张，这对自己从小任性妄为惯了的女儿来言，太难了，从小一有不满的地方，就和侯爷吹胡子瞪眼，喋喋不休，非要争论不完的人，现在要改正也是难上加难。
　　“果然！陈公公说的没错，沈蕴郡主果然明媚灵动。”皇帝林宴轩声音里含轻轻的笑。
　　这句话一出来看似愉悦，实则牵动了很多人的心。
　　沈绪激动，沈封冷静。
　　“朕记得沈蕴郡主还没有封号吧！”
　　封号！只有立功的亲王或者要出嫁的公主有封号，再退一步获得重大功劳的才能得到封号，此刻皇帝提出封号之事，可能要赐沈蕴封号。
　　沈蕴咬着嘴唇，不说话。
　　“皇上，小女任性调皮怎么能获得封号。”沈封得了便宜还卖乖，谦虚一把。
　　林宴轩封沈蕴封号这个事情看起来十分不合理。
　　不等沈蕴说话，“那就封沈蕴郡主为长乐郡主吧！赏赐三千两，京城令人重开一块地，督建郡主府邸。”
　　沈绪得意坏了，连忙拉沈蕴跪拜谢恩。
　　林宴轩望着匍匐在地上的身影，柔韧的楚腰，被娇俏的嫩粉色衣裙衬得纤纤动人，片刻之间，这截腰肢尚裸露，颤抖的挺直着，竟有一股天然的媚态。
　　他见过这个沈蕴，与今日的模样神态竟然半点也不相符。
　　若有所思，声音陡然低沉了一些。
　　“都不必拘束！”
　　其情其谨，殷勤更胜来时，皇恩浩荡，陇西府郡主得封号，沈绪喜不胜收，只因大驾肃然，未感表露。
　　“长乐郡主不开心吗？”
　　沈蕴还一幅你说什么你都是对的样子，目光呆滞，众人都是倒吸一口气，皇帝问的话语里带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倾向，一不小心回到从前，褫夺了封号，他们陇西府可丢不起这个人。
　　沈封面色一变，当即开脱，“可能臣妹最近偶感风寒，今天看到皇上，害怕脸色不好，冲撞圣上，心生胆怯，并无不开心意愿。”
　　林宴轩摇摇头，“好吧，长乐郡主那就早点下去休息吧！别耽误病情，熬坏了身子。”
　　沈蕴求之不得，跪安后，迈着大步，火速离开主殿。
　　看着沈蕴走的那么急切，走的那么欢快，林宴轩觉得沈蕴这个陇西女子有点意思。
　　沈绪看着沈蕴这么上不不了台面，想想平日里的性子，也觉得自己女儿自己惯出来的，也不能多吐槽什么。
　　沈封看着沈蕴走，白眼快翻上天了，成天没大没小的。
　　也许他们不知道，沈蕴的任性在林宴轩眼里，的确也只是小儿把戏。那样敷衍在众人面前，不过是赌气，显示自己的不在意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