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救不了》骨斯

22、猎物

　　“船……没有脸……在杀人。”

　　阿回对传讯符的使用并不熟练，情急之下，传到方无患脑海中的只有寥寥数词。但这几个词，却如同一道惊雷炸在耳畔。

　　早先安排他在大庙中盯梢，可如今符纸燃烧殆尽的方位，分明在城外数十里，正是渡口那伙海盗匿身的所在。

　　不说他是为何孤身一人远远跑到城外，单就传来的讯息而言，他如今的处境实在算不上安全。

　　何况，华似下落不明，城外海盗的线索绝不能再断。虽料想必有灭口一事，却没想到那人竟然这么急着撕下面具。既然对面破釜沉舟，那她便见招拆招，将事情做个了结。

　　灯火瞳瞳，俱化作身后流光，方无患全力向城外赶去。

　　……

　　黑沉沉的夜风裹着火星子，空气中的热浪一阵阵愈发明显。海盗们穷途末路，一个个杀红了眼，咆哮着挥刀砍向面前的黑甲。

　　狭窄的石滩上杀声震天，石缝间淌满了干涸的、新鲜的血液。

　　身前是步步紧逼的官兵，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巨船。牛三看了看四周已是十不存一的弟兄，向地上呸了一声：“都说读书人的心比狗还黑，老子今日算是见识了！”

　　人没了还能再招揽，可他的金银财宝尽数搬在船上，如今被这些人一把火全烧了，不知有多少落进山崖间的深水里。这比活剜他的心还要令他痛苦。

　　想到这里，他更加痛恨面前的士兵，发狠冲上前，一刀斫下了一颗头颅。头颅在地上滚了滚，盔甲被撞开，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空空如也的面孔。

　　“那便杀出去，挖出他的心来看一看便知。”

　　声音从身后传来，嗓音稚嫩，说出的话却极为冰冷。牛三无暇回头，他不知这孩子的来历，但今夜若不是他提前找来，自己绝逃不出这一段路。

　　不管他是什么人，至少在眼下，他是对自己有用的人。面对杀戮，这孩子小小年纪却能不露惧色，随自己一路拼杀出来，眼色深沉，让他这江洋大盗都心里发怵。

　　黑甲兵士的包围圈越缩越小，就算他牛三以一当十，也比不过对面仍有百人之众。

　　周围的海盗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眼看着那些没有一丝人气的修罗越靠越近，再往后一步，就是涧底深不可测的海水。

　　牛三喘着粗气，手中的弯刀刃边卷起。石滩上只剩下两个活人，比先前安静得多，除了木板在火中发出的吱吱惨叫，就只剩下他和那个孩子的喘息声。

　　他就是死也要死在船上！

　　牛三被数十名黑甲兵士步步紧逼，退到燃烧的船前，心中的戾气也烧到了极点。回身拽起后面孩子的衣领，要带他一起冲进火中。

　　“老子活不了，你也来给老子陪葬！”

　　千钧一发之际，船上火势骤然暴涨。一阵猛烈的气流从木板窄缝间冲出，不偏不倚正撞在牛三胸膛。两人被重重拍回到地面，牛三首当其冲，趴在地上更是直接吐出一口鲜血。

　　他拄着刀艰难地爬起来，本以为要血溅当场，抬头一看，惊觉身前出现一道火墙，正将那些无面士兵悉数拦在墙外。

　　火墙从身后的船上蔓延而来，虽只有一人多高，但其势汹涌，牢牢圈住了相对安全的一处空间。

　　牛三看得瞠目结舌，神志不清间几乎以为是船有了生命。待他晃了晃发昏的脑子，才反应过来，看向摔在不远处，伏在地上的孩子。

　　那孩子两肩颤抖，额头边际布满细密的汗珠。

　　是他！

　　阿回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在作痛，宛如有千万只蚂蚁附在他的筋骨上啃咬，全身经脉突突直跳。若不是反应及时，他险些被自己放的火烧死。

　　捻出点火苗烧烧符纸，点燃船上的酒桶并非什么难事。可骤然操控火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痛苦不堪之际，脑子里倏尔闪过那日方无患的教导，他努力压制住在地上打滚的冲动，沉下心，去感受周身似有若无的真气。

　　可他所能攫取的实在太少，缕缕真气引入丹田，如泥牛入海，丝毫不能缓解他遍布全身的胀痛。

　　勉强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看见火焰后重重黑甲已经开始试图穿过火焰，向二人走来。

　　一旁的牛三显然也察觉了他们的意图，扭头嘶声喊道：“小子！别让他们过来！”

　　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若不是为了找出幕后主使，谁稀得来救你。阿回听着牛三不停催促的聒噪声响，眉头紧皱，死死咬着牙关勉力支撑。

　　那些傀儡兵士衣甲尽燃，也无知无觉要走过来。后者跨过前者的尸首前进，火焰眼看着就要被踏出一个缺口。

　　阿回再顾不得许多，只凭本能将感知到的所有真气尽数吸纳。一时间，拦在中间的火墙瞬间高涨，再次将几乎跨过火焰的黑甲逼退。

　　“撑不了多久了。”阿回额头上的汗珠大滴大滴落下。

　　牛三见状，暗骂一声，拄着弯刀一步一挪就要离开。可没走几步，便发觉这围住他们的火墙，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也别想出去。

　　这海盗头子把刀柄一捏，眼中透出一股子阴狠，看向伏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阿回。正考虑如何挟持这小子让他开路，猝然听见外面传来接二连三的倒地声。

　　火墙后的阴影成片消失，不消片刻，一道莫名熟悉的声音响起：

　　“阿回！”

　　话音未落，火焰倏忽消失得一干二净。

　　牛三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原本被火焰占据的视野，骤然变化成被烧得漆黑的石滩，石滩上横叠着同样漆黑的兵甲。

　　形势好转了？他揉揉眼睛，一地残尸焦块之间，青衣人宛如神降，斜握在手中的长剑还在不断滴血。这人竟凭一己之力，就把将他们逼至绝境的无面尸兵尽数剿除。

　　就算换了面具，牛三也一眼认出她正是昨日来过的那人。

　　他心里有些发怵，同时又感到一阵羞恼。什么劳什子明神宝藏，报仇雪恨，此刻通通被抛诸脑后。强忍着胸口剧痛，他一心只想离开这里。

　　“不想残废，就呆着别动。”

　　才刚迈出一步，剑锋已横在面前。牛三悚然盯着与自己脖颈毫厘之差的寒光，再不敢乱动。

　　青衣人瞥了这海盗头子一眼，便疾步向身后那孩子走去。

　　赶到阿回身边，捡起他的手腕探了探，方无患皱起的眉头终于松开一些。他伤得并不重，只是体内一时吸收太多真气，在经脉间横冲直撞有些紊乱，虽有些痛苦，但不至于危及性命。

　　她今日不过提点了几句，阿回便能将真气化用到如此地步。经脉通达，悟性又高，当真是难得的好资质。

　　引导真气循过几个大周天，见人不再发颤，方无患才松开手，向牛三的方向望了一眼。那海盗佝偻着背还站在那里，原本高大的身形蜷在一处，竟是一动不动。

　　她心里冷笑一声。惜命？惜命就好，到时省下许多功夫。

　　“好些了吗？”察觉到臂弯里孩子的动作，她转头轻声问道。

　　阿回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目光显然清明许多。“嗯。”他点点头，环顾四周，看见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黑甲，猛然想起什么，扯住来人的衣袖，“这些人是……”

　　“我知道。”青衣人拍拍他的头顶，安抚道，“我已经知道了。”

　　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阿回不再开口解释，拉住伸来的手，借力起身。奇怪的是，不仅先前的疼痛一扫而空，身体还更轻盈了些。

　　他完全没有隐藏自己的惊讶，身边的人自然注意到，耐心解释，“你如今已半步入了法门，自然比以前身轻些。”

　　原来如此。他跟在身后，同那人一起走到牛三那边。

　　那海盗庞大的身躯不同寻常地僵立着，不知为何，又突然战栗起来，死死盯着海中的一个方向，两眼发楞。

　　方无患往海中看去，也察觉到了其中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她不想再横生枝节，示意众人赶紧离开。

　　得了她的示意，那海盗头子忙不迭撒腿狂奔。明明腿脚一瘸一拐，跑起来却像一阵风，竟比他们都快。

　　“喂——等一等——”

　　一道明亮的声音自海上传来。石滩上遍地尸首腥臭难闻，不远处的船还未燃尽，船骨支离残损，端的是一幅地狱景象。这声音却如朝阳，如山涧清泉。

　　此情此景，怎么听怎么诡异。

　　阿回立刻去看身边那人，她目光直直盯着前路，并不理睬。难道是海妖？阿回略一迟疑，那声音便更近了些，“等一等——我有事找你们——”

　　“别管它。”方无患扯住了有些走神的孩子，落下几步把他拉回到身边。

　　这声音听起来很年轻。牛三听见，跑得更快了，一时不慎狠狠摔在地上，也没有丝毫停顿，打起滚来继续逃跑。

　　一时间三人在小道上越行越快，倒像是他们两个跟着海盗逃命似的。

　　海面忽然吹来一缕轻风，方无患蓦地抽出长剑，往阿回身后一横。一道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瞬间在脑后响起。

　　只差一点点，闪着寒光的软镰便要划过后颈，因着剑身拨转，那软镰绕了一圈，被它的主人收回黑暗之中。

　　“我说了等等，怎么都不理我。”

　　阿回的视线被身前人完全挡住，只听见一道声音。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那人已经从海上来至身后，再看看方无患将他牢牢护住的身形，阿回不禁捏了一把汗。

　　黑暗中走出一个瘦削人影，软镰尾端的锁链盘在腕间。方无患蹙眉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他的兵刃不知是什么材质，舞在空中竟没有一点声响。

　　“啧。”青袍人架起剑势。如此紧要关头节外生枝，她现在可是没耐心得很。

　　“容我把话说完。”来人容貌昳丽，雌雄莫辨，笑起来同他的声音一样和煦，笑意却不达眼底，“这个人，让我带走。”

　　这个人，说的自然是牛三。“这可不行。”方无患横剑，这可是她重要的人证。

　　来人显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余光扫了眼，身后果然又多出两人，左右拦住去路。容屿城中诸事未定，她没工夫在这里同他周旋，步法变化，当即挥出一剑。

　　软镰格住剑身，那人身躯微微颤抖，眼里迸射出极度兴奋的光芒，“如果你不介意带一具尸体回去做人证，我乐意奉陪。”

　　“什么意思。”方无患冷冷道。

　　“魔物一时杀不了他，但我现在就可以。”

　　两人手中的兵刃铮然一声，各自退开。现在已是子时，距离寅时只剩不到两个时辰。

　　方无患咬牙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个人在我这儿有更大用处，你想要的，不过是他嘴里的舌头罢了。”

　　那人往她身后瞟了一眼，“不如这样？我把舌头割下来给你，人就让给我。或者我用别的舌头和你换，如何？”

　　看着那人虚伪的笑容，方无患突然觉得一阵恶寒，“别废话。”

　　他现身毫无征兆，但话语间对容屿的情况所知甚多，甚至提到了魔物。看牛三的反应，定是对众海盗有所操控，若真让他杀了牛三，那她和阿回这一趟就全白费了。

　　想了想，方无患索性走到牛三跟前。那海盗此时已是面如金纸，她低声说：“我现在不要宝藏的线索，你只要告诉我祂在哪里，我便带你活着离开。”

　　牛三看起来已经完全被那人带来的恐惧慑服，胡须颤了一阵，勉强挤出两个字，“地牢。”

　　方无患盯着他的眼睛继续追问：“地牢在哪里？”

　　这次，牛三却闭口不答，海盗的本能阻止了他，他想着，这是最后的筹码。然而为时已晚，海上来客见此情形，果断抛出了一个令青衣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明神印的下落，够同你换下这个蠢货吗。”

　　此话一出，方无患抓着牛三的手果然松了些。明神印？倘或他说的是真的，明神印已不在府中，城主为何毫不知情，或者说，从未向他们透露消息。

　　倘若神印已失，幕后之人还要抓华似做什么，其后必然牵扯更多。城中的魔物还有同党？还是幕后之人又得了新的助力？

　　“我凭什么相信你。”方无患没有回头。

　　“你不用相信我，我只说我知道的。”他似乎已经笃定面前的青衣人会接受这笔交易，摊手道，“我对容屿的事不感兴趣，我只要人。”

　　只是片刻犹豫，牛三忽然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巨力，猛然挣脱她的钳制，不顾一切奋力往山中奔逃。

　　那人哼笑一声，打了个手势，两名手下立刻跟着追去。他看向站在原地的方无患，语气十分轻快，“您且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