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青红浅碧

23、第十一章（一）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的时候，付少卿发现夏彩恩已经睡着，就像那次他送她从机场回来时一样，她在他的车里睡了过去，没有那些防备，却是满眼满眉的疲惫。
　　付少卿微侧着身看她。夏彩恩的头偏向一边，双手抱着手袋，怕有人抢去一样。他大约知道那里面有什么，一只钱包，一串钥匙，一只手机，一包纸巾，再多就是之前生病的时候带的药。
　　那天夏彩恩胃里难受，就在包里死命地翻东西，最后索性都倒了出来，他才看清就是这么些物什么，没有女人说的那些必带的化妆品之类。
　　付少卿就一直觉得夏彩恩素颜的时候最好看，不教人觉得惊艳，往人群里一丢就如石沉大海一样不见了踪迹。但他明知道这样的渺茫，也宁可维持现状，不施粉黛的夏彩恩干净得就像雨后洗过的梧桐叶，绿得仿佛渗出水来。
　　付少卿还记得签售那天的采访时，夏彩恩应答如流却极是真挚的眼光。他就在暗处看，看她那一刻的神采飞扬，仿佛脱胎换骨的重生，整个人都鲜亮活泼起来，而不是这样隐没在自伤的痛苦里。
　　夏彩恩换了个姿势，手一松，手袋掉了下来。付少卿去拾，拿在手里，他突然就有种想将手袋扔掉的冲动，好像只要丢了这只包袱，那些记忆就会从脑海中被剔除，夏彩恩就得到了解脱。
　　终于还是将手袋打开，付少卿明知这样的行为做得连他自己都觉得龌龊，但还是忍不住。因为夏彩恩睡得沉，所以他可以放心地从手袋里取出那只钱包，打开，然后去看那张照片。
　　其实就是夏彩恩一直放在自己书桌上的那一张合照，不过缩小了放在钱包里。
　　“混蛋。”付少卿看着照片上亲密地靠在一起的情侣，不自觉就说出了这句话。说完了，他才开始恍惚，这两个字究竟是送给谁的，苏泽？夏彩恩？抑或是他自己？
　　夏彩恩睡得并不很安稳，这时又换了个姿势，就向付少卿靠过去。头一低，一直触到他的肩。他以为她真的累得忘记了所有，因而没动，只借了肩膀给她睡。
　　但是夏彩恩醒了，觉得后颈酸痛，于是用手去揉，直起身的时候，她看见付少卿手里拿着的照片，一时错愕，她只默然盯着看了许久。
　　那是她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努力忘记的人。他曾经在她的生命里活得那么灿烂，也照耀着她的一切，让那些流动的时光因此不再暗淡，就像那条链子上的钻，在光下闪亮。
　　但太阳也有落山的时候。她终于走进暗夜里，跌跌撞撞，庸人自扰，并且甘愿自苦。
　　付少卿将钱包放会手袋再递还给夏彩恩。她伸手去接，才触到包身的时候，车里就是一阵动响，她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唇上就附着了付少卿的味道，短暂的，快速的，慌乱的。
　　夏彩恩紧紧抓着手袋，坐在车椅上良久。她了解付少卿的心意，却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这样的事，理智在那短促的瞬间被冲散，她如同受伤又迷路的小鹿，害怕在心底鼓胀，最后却麻木得什么都不会做。
　　付少卿亦是低头。他的冲动导致这样的沉默，空气里还有方才留下的暧昧，却满是苦涩。他伸手想去握住夏彩恩的手，她却立刻开了车门，慌张地下了车。
　　才下车，就有一束光照来。夏彩恩向后缩身，之后才看清静是公寓的管理员。她立刻跑向公寓楼，不顾也下了车的付少卿。
　　逃跑成了此时唯一的目的。
　　夏彩恩迅速地朝楼上跑。楼道里的灯一层一层地亮起。她不停地跑，从来没有觉得到八楼要花这么长的时间，总也跑不到头似的。
　　身后有脚步声跟着，夏彩恩以为是付少卿，所以更加奋力地向前。但累了，她扶着墙休息，而后才知并不是以为的那个人，便暗自舒了口气，继续上楼。
　　脚步有些虚浮，夏彩恩只觉得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找钥匙的时候，双手还有些颤抖。
　　她真的被吓到了，在终于明白是付少卿吻了自己之后，在那样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在她那一场宣泄后最软弱无力的时候，他居然乘虚而入，连重新收拾心情的时间都不给她，试图用这种方式介入她的感情。
　　开锁的声音，“吧嗒”一声。她听见了，心也仿佛一下子安定了下来。走廊里又有脚步声响起，她却像没听见似的缓缓开门，推门而入。
　　即将落锁的刹那，付少卿突然闯了进来。夏彩恩朝后退了几步，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都不知还应该再说什么。
　　“给我几分钟。”付少卿上前拉住失神的女子，夏彩恩却挣脱开。他不再上前，只看着她走开两步。同样无奈，一直到后来，他才说：“我会比苏泽做得好。”
　　夏彩恩只是怔怔地看着不知何处，最后冷嘲道：“你就是为了证明这个吗？”
　　一句话，刺穿了他的勇敢，惊得他说不出话来。
　　夏彩恩抱着肩，蹲在地上，而他，只是静静看着。
　　“在我看来，没人能比他做得更好。那些时间过去了，回不去了。你做再多，也不是当初。”夏彩恩平静地说着每一个字，眼里却有忽明忽灭的光，幽幽闪烁。
　　“我不想再争执什么。夏彩恩，给我个机会，不与苏泽有关，就你和我。”付少卿上前，停在夏彩恩身边，犹豫着伸出手，最后扣在女子肩头，叫她，“彩恩。”
　　他曾无数次在心里这样叫过她的名字，却没有想过哪一天可以这样叫出口。他真的不是故意要冒犯她，只是那一刻控制不住。想起她在自己车里睡过去的样子，想起那天他和苏泽通电话的情境，就突然好像吻她，告诉她，他最真实的感受，直白地，不拐弯抹角。
　　像夏彩恩自己说的，不再是当时。他们错过了那么多时间，而曾经拥有的那些美好，竟就那样全部丢弃，即使还有不舍。

　　“替我照顾她吧。”电话里，苏泽的语气那样低沉无奈，仿佛经过几个世纪才能积累起那样的伤感。
　　“你就这样想？或者我不该告诉她，你的状况。”付少卿说着，也有明显的莫可奈何，知道“事已至此”的无可挽回，“如果现在没有……”
　　“没有念贞，我也要放弃。”电话里静默了许久，两个男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有没有韩念贞，这样的三角关系都已经存在。“我不能放着我爸的身体不管。少卿，其实门当户对真的很重要。”
　　这是当初苏父告诉他的话，如今他拿来讲给付少卿听。谁管是不是真的，总要有个理由去隔断与过去的关系。有时他就是这样决绝，像当初和夏彩恩分手的时候，快刀斩乱麻。事后即使会后悔，也只有他一个人承担结果。

　　付少芷看着坐在地上的苏泽。这个向来修边幅的稳重的男子现在竟就成这样，那些风度都不见了，他沉重地如同长途跋涉后的不堪重负。
　　苏泽回忆着有关夏彩恩的一切。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身边多了付少卿，一个似乎比他更了解她的人。那些话，他都听见了。然后，他才发现，自己一直记挂着的，真的只是过去的那个夏彩恩，而现在的她，他真的一点都不了解，除了知道她帮公司做了设计图，知道她还和过去一样爱吃夜排档、爱翻旧的聊天记录，然后独自发笑。
　　他看见那天晚上夏彩恩带着付少卿去出夜排档的。当时付少卿走开了，她就一个人坐在人声喧闹里，依旧安静地，低头看着那些短信，笑意吟吟，眼里仿佛锦簇了花团。

　　“干嘛这样看我？”夏彩恩盘腿坐在沙发上，瞥了一眼才从浴室出来的苏泽，继续看短信。
　　“又和祈林聊八卦。”苏泽坐到她身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想去偷看短信内容。
　　夏彩恩立刻跳到沙发另一边，把手机抱在怀里，说：“这是女士的秘密。”
　　“秘来密去，也只是八卦。八卦女，没营养。”说着，苏泽起身要走。
　　“你才没营养。”说话间，夏彩恩就一枕头扔了出去，正重苏泽后脑。
　　苏泽当即反扑，将夏彩恩按在沙发松软的垫子上。两个人开始扭打，吵吵闹闹。苏泽身上沐浴露和洗发精的味道突然变得浓郁，仿佛满室飘香。
　　苏泽去挠她的痒。她怕痒，于是立刻投降。苏泽不动，却依旧按着她在沙发上。
　　夏彩恩的头发像海藻一样散开，苏泽的指划过她的长发，轻柔地理顺着，再默默地看她。
　　灯光黄黄，沙发温软。
　　苏泽俯身去吻她，安静里带着缠绵，有那么一刻的迷乱，天旋地转地模糊了理智。
　　夏彩恩推开他，目光却落在男子眼里，温柔得教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就是犯罪。但她还是坐了起来，一手勾着苏泽的臂，一手拿着手机。
　　苏泽的头发还是湿的，方才那一阵打闹，水珠也潮湿了空气。
　　“你们怎么样了？”
　　“我很好啊。”
　　“我是问你和你家那个融洽否？”
　　“一般般融洽。他会做菜不会洗衣服，所以最脏最累的活还是我来做。我这可怜的半单身女人呀。”
　　夏彩恩模仿着江祈林的口吻，再自己分饰两角地念起了短信内容。
　　“洗个衣服就喊脏？倒垃圾的事怎么说？”苏泽又要挠她的痒，她立刻投降，却被拦腰抱起。而后他埋首在她颈间，像是孩子似的，说：“以后都帮我洗衣服吧。我做菜给你吃，帮你倒垃圾，好不好？”
　　她当然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留了衬衣要她洗，其实一点不脏，也不是别的什么衣服，这样她就不会累着。她洗了，衬衣上就有她的味道。而他会在别处看，就像他爱看她洗碗一样，说这样的她就是贤妻典范。
　　但终究还是逃不了家破人散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