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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   梧市的这场秋雨,的确下得有些气势惊人。

      中午过后先是开始淋漓地落下雨滴,到了黄昏时分,反而越下越大,变成了瓢泼大雨。

      前往苏宅所在的那片豪宅区的必经之路上,又出了个车祸,三辆车撞在一起,虽说车祸并不严重,也没有人员伤亡,可也堵住了大半马路。

      加上那里颇有些坡度,道路湿滑,疏通道路的吊车开不上去,于是道路就变成了只能容许一个小轿车通过的宽度。

      好在这片区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家富豪出入,也不算对交通造成了太大的影响,所以在这种天气下,市政和警察也没有优先集中力量来疏通这里。

      只不过医院的救护车,就无法再通过那个狭小的地方。

      露娜带着急救器械,坐在苏家安排的轿车上,绕过被堵在半路的救护车,赶向苏家的时候,心里有些漠然地想:假如没有这一连串的巧合,那个人也许就不会躺在自己家的卧室里奄奄一息。

      绕过了堵车的地点,两辆车很快就开进了苏家的院子。

      露娜和杨医生先下车,接着就是后车里的四个穿着黑西服的高大白人男子。

      站在门口迎接他们的管家显然也被这突然多出来的四个男人震惊住了,有些惊疑地说:“这几位是?”

      露娜扫了一眼过去,再一次在心底冷笑着:这几个人果然对她还是有保留,一直以来她都以为他们只有两个人,原来还有两个。看来为了今晚的“盛宴”,他们这次是真的倾巢出动了。

      她随意点了前面的两个人说:“这是我的同事,都是内科医生,后面两位是他们的助手,他们来中国度假,正好刚跟我吃过晚饭,我就一起带来了。”

      突然多出来四个身形魁梧面色也不算友善的“医生”,管家和杨医生都觉得有些尴尬和不自在,不过病人情况紧急,他们也顾不上纠缠这些细节,管家侧身就把他们往里面请,嘴里说着:“快请……我家先生方才已经没有意识了。”

      走进苏宅的大厅,那四个男人就悄然散开成阵型,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雇佣兵,四下打量后几个眼神交换,就判断出这所房子内部并没有保镖。

      原本苏宅也就不是那种戒备森严的黑手党老巢,只是一所普通的富豪宅邸,就算有保镖和电子设施,也都在房子外部。

      露娜在随着管家走上二楼的台阶时,已经感受到了身后那些人的蠢蠢欲动和肆无忌惮。

      她丝毫不怀疑,当这些人确认到卧室床上的人就是“墨”时,他们会瞬间拔枪出来,一口气射杀掉射程范围内的所有人。

      和那些欧洲古堡比起来,苏宅并不算大,不过短短的时间内,他们就来到了卧室门口。

      管家先是礼节性地轻敲了下门,然后不等里面的人出声,就替他们推开了那扇木门。

      就在十几个小时之前,露娜才刚从这扇门里出来,那时她还用手指触摸过他的肌肤,问他是否想过他的爱是否真如他想象般真挚。

      那时她还没有想到,仅仅十几个小时后,他发病垂危,上帝也在冥冥中也将他的四个危险敌人直接送到了他的床前。

      这时的他……据说已经陷入了昏迷,是否预见到了这样的绝路和结局。

      也不过就在她念头一转之间,木门已经打开了,她看到了卧室里的情景。

      可能是为了让他能够安睡,里面只开了昏黄的壁灯,他的妻子坐在大床距离他们较远的一侧。

      她披散着长长的头发,双手紧紧抱着倾倒在她身上的那个人的身体。

      他全身似乎都已经失去力气,只是靠在她的身体上,垂下的头抵她的颈窝上,碎发遮住了眼睛,灯光太昏暗,她甚至都无法看清他的脸色。

      露娜的呼吸停顿了半刻,她注意到了卧室里有一种诡异的安静,他们曾从窃听器里听到的那种吵闹已经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

      杨医生率先走了进去:“墨先生……”

      露娜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走了几步,在她身后,迫不及待的四个男人早就鱼贯而入,手已经摸向腰间的武器。

      就在那四个男人完全进入这个卧室后,天花板顶部突然照射过来极其强烈的白光。

      强烈的光线直接照射进他们的瞳孔,露娜有几秒钟完全看不清其他东西,她只听到了卧室里传来一个冰冷威严的嗓音:“把武器放下,举起双手。”说完后,又用英文说了一遍。

      然后她才逐渐看清了面前的人影,她看到的是整整一队,穿着全套制服和防弹衣的特警。

      他们分散地站在卧室的各个位置里,举着枪,从各个方向里瞄准了他们。

      露娜缓慢地把手中的药箱放下来,又缓慢地举起双手,从眼睛的余光里,她看到那四个雇佣兵也都识相地高举起双手,连不明所以的杨医生都跟着做了,他举手时还说了句:“我只是个医生。”

      坐在床上紧抱着怀里的人,已经维持了一分钟以上这一个造型的苏季终于长舒了口气,再继续扮雕像下去,她都怀疑自己不能做其他动作了。

      她还不怕死地在这种肃穆的气氛下,又嘤嘤假哭了一声:“远宁……你看要害你的坏人被警察叔叔抓到了……”

      墨远宁也终于动了下,将头从她的肩膀上抬起来,轻叹了声:“你是想又把我气胃疼啊。”

      他的脸色虽然还是有些苍白,却已经比上午的时候好了一些,完全不像是发病严重的情况,更别提是窃听器还有杨医生嘴里那种发烧吐血、濒临垂危的状态了。

      在苏季卖乖的时候,特警们早就上前,将那四个男人按倒在地,卸除武器反剪双手,带上了手铐。

      他们对没武器的露娜要略微客气一些,但也让她转身,给她带上了手铐。

      露娜被带上手铐后,转头看了床上的墨远宁一眼,她开口唤:“冉……”

      墨远宁撑起身体坐好,对她微微笑了下:“我很好,你们在窃听器里听到的发病,是伪造的录音。”

      露娜还想再问什么,特警却示意她跟随被押走的那些人一起走出去。

      她那双蓝色的眼眸暗了暗,终究是没再说什么,就抬步跟随特警的脚步离开。

      全程都坐在卧室角落的软椅上的陆先生,这时才站起身走过来,唇边还带着点笑意:“多谢墨先生和墨太太配合,让我们又抓获了几名跨国犯罪分子。”

      墨远宁已经侧身下床,对他笑了一笑:“哪里,还要感谢警方保护了我和我家人的安全。”

      陆先生倒是挑了挑眉:“依照墨先生的个人能力,我觉得即使我们不出面,这几个人也吃不到好果子。”

      墨远宁不打算否认,只是笑了下:“没有陆先生的计划,还有警方的安排,就算我要解决他们,也得费点时间和力气。”

      他说着,又顿了顿勾唇:“更何况我现在是合法公民,能够依赖警方的时候,还是不想诉诸暴力。”

      陆先生摸着下巴打量他,哈哈笑了起来:“这倒是。”

      他对墨远宁刚才的表现还算满意——在行动中让一个武力值爆表的前杀手什么都不干,就躺着装死,成就感不是一般的强烈。

      时间倒退到墨远宁刚用胶带贴住了窃听器时。

      他就和苏季躺在床上,然后向她解释了这两天这些事的始末。

      当昨天他在医院见到露娜,又和她聊过,确认她不是一个人来到了中国,他就联络了陆先生。

      因为就他对露娜的了解,还有对她这些年生活轨迹的回顾来看,她不可能突然想要来中国找他复仇,并且主动积极策划。

      那么很有可能是她父亲当年的下属找到并策动了她,想到这个可能,墨远宁在回到苏宅后就秘密联系了陆先生。

      而陆先生也正得到消息说,有四个意大利籍,臭名昭著的暴力犯罪分子近期用假身份潜入了我国。

      于是陆先生当即就决定,让墨远宁配合他,一举生擒这几个罪犯。

      既然他们的目标是墨远宁,那么陆先生就建议墨远宁故意示弱,给那些人创造出一个在他们看来千载难逢的“最佳时机“。

      所以从昨晚的“突然不适”,到后来的“进一步严重”,再到深夜的“病重垂危”,都是有预谋的安排。

      就在他们躺在床上的时候,陆先生已经在紧急调集特警布局了。

      当苏季躺在床上听完他的解释,眼睛上下打量了下他:“可是你明明就是胃疼和吃不下东西,不是假装的啊!”

      墨远宁只得笑了:“露娜是医生,要让她相信,总得做得像一些。”

      从昨晚开始,她心疼得快不行,因为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就突然这样,她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心疼中还有担忧和惶恐。

      结果却只是他和陆先生老神在在的一个圈套。

      她越想越委屈,就凑过去在他唇角轻咬了口:“你倒真舍得你自己!说胃疼就胃疼,说吐就吐!”

      她想到这里,醋劲儿又开始泛滥:“远宁,你实话告诉我……你胃疼是不是因为看到那个露娜,说是假装的,你心里是不是真的难过!”

      墨远宁看她在这个时候还颇有闲心关注这个,只能失笑,他的确还在胃疼,笑了后就轻喘了两下。

      苏季摸着他的脸颊,眼泪巴巴地等他解释,他无奈低头下去吻了下她的额头:“为了让我自己顺利胃疼起来,我强迫自己想了很多我们刚离婚时候的事情……不得不说,当我催眠自己说你还是不爱我恨着我……那时候折磨过我的胃疼和厌食就顺利回来了。”

      苏季顿时又心疼后悔起来,用鼻尖去蹭蹭他的下巴:“远宁……对不起。”

      墨远宁半笑着抱住她,还叹息了声:“不过这一招有点太管用,我现在的确是没什么力气……没能力参与抓捕了。”

      于是在那之后,所谓的病人情况危急,车祸堵塞道路,救护车开不进去需要医生现场急救等等,不过是为了让露娜和那几个意大利人进入包围圈的计策。

      乃至后来窃听器里传过去的声音,都是陆先生带来的技术员伪造后按照时间顺序播放,用来掩盖在卧室里真正进行的活动。

      当然那些音频,除了苏季那几声惊呼是由她本人现场录制的,音频里那些发病的喘息声和呕吐声,在墨远宁本人明确拒绝了自己不会提供喘息录音后,都是技术员找了其他素材拼凑的……反正所有人的喘息和呕吐听起来其实都没差多少。

      苏季录那几声凄惨的呼唤时,正坐在隔壁房间的沙发上吃下午茶,她一边喝了口红茶,一面临场发挥。

      她真的有几分演戏天赋,一声声抽泣听起来真心撕心裂肺,闻着伤心。

      当她往嘴里丢了块乳酪蛋糕,喊出那句:“远宁!看着我远宁!”

      正在沙发另一侧半躺着闭目养神的墨远宁,终于忍不住用手扶住了额头……当妻子演技太好地悲恸呼唤你的时候,身为当事人,其实是有些头疼的。

      在一举抓获了露娜和那四个意大利人后,陆先生就带着特警收队了。

      为了避免有漏网之鱼,还有照顾苏家人的心情,他留下了两个特警执勤,孙管家就在二楼找了个房间给那两位特警休息轮班用。

      夜已经深了,窗外的雨仍旧很大,在清理走了所有特警留下的器材,还有那些窃听设备后,他们的卧室也终于恢复了宁静。

      墨远宁的胃疼下午就已经好了很多,一方面是家里有这么多人,让他没空分心去注意胃部的不适,另一方面是露娜来看过他后,他也可以服用一些真正对症的药,来减轻症状。

      当露娜被带到卧室,苏季抱着他,在陆先生的授意下摆造型的时候,他的胃疼其实已经稍止了。

      送走了所有人,苏季还穿着她那身白色的睡衣披散着长发,她倒是很少在别人面前穿着这么随意,不过因为情况特殊,偶尔尝试,她倒也不觉得尴尬。

      她转了半个身,扑到墨远宁怀里抱住他,还又假哭了一声:“远宁……不要闭上眼睛,不再理睬我,我的心也会跟着死去……”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假文艺台词?

      墨远宁接住她扑过来的身体,她倒还真没省力气,也不想想他早晨的时候还在发烧胃疼,就这么合身扑过来,不怕直接把他压倒了两个人一起摔到递上去。

      他轻叹了声,低头吻住她还想继续乱说台词的双唇,吻到她双颊泛红地依偎在他怀里,他才轻笑着说:“小月,你是不是太兴奋了?”

      这么情绪跌宕起伏的一天下来,她不但发现了新的危险情敌,还亲自参与了一次围捕,兴奋当然是有的。

      而且这个兴奋点随着特警们的离开,又已经转移到了面前的这个人身上。

      苏季笑着垫脚,去追着他的薄唇轻吻:“哪里有?我还要照顾你呢……我心爱的丈夫。”

      墨远宁轻挑了下眉:“我怎么觉得你不仅想照顾而已。”

      苏季偷笑着把手从他的腰间往下移,手指隔着薄薄的衣料去抚摸他的肌肤:“全方位照顾好心爱的丈夫,才算好妻子啊。”

      面对如此明了的挑逗,墨远宁如果再无动于衷,那他真的该去检查身体的某些方面,看有没有出问题了。

      一把将苏季横抱起来,再把她放到大床上,他笑着俯身低头看她:“那么你准备怎么照顾呢?”

      苏季攀上他的手臂还有脖子,她一点点去解他的睡衣……要是让她知道上午他刚被露娜借检查之名轻薄过,估计她就没这个闲心慢慢去解了。

      墨远宁唇边含着点笑意,任她的手指在自己的肌肤上慢慢拂过。

      和露娜带着橡胶手套的冰冷手指不同,她的指尖是带着温热的,鲜活柔嫩。

      露娜曾逼问他,说他的感情廉价且自私。

      他那时没有反驳,他需要放松她的警惕,让她以为他的情绪已经被她触动,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他这一生中其实被很多女性触摸过,执行任务时他不会做到最后,但逢场作戏却总难免。

      连米歇尔也曾借口要惩罚他,让他脱光上身跪下任她抽打。

      那时候这具身体在他看来,不过是一种工具,□□足够强韧光鲜,功用也就越发强大……和那些握在他手中的致命武器没有太大的本质区别。

      他爱惜□□如同呵护武器,所以触摸只要没有伤害到他的身体,鞭打没有影响到他的任务,于他而言,都没有其他意义。

      可只有一个人,她给的触摸和拥抱,无论何时何地,都会赋予他的身体新的意义。

      他也说不上这是因为什么,或许是她总喜欢抱着他一遍遍重复叫他的名字,或许是因为她在这种时候看向他的目光,总是充满眷恋和渴慕……哪怕是在他们决裂的时期里,也不曾改变过。

      或许也仅仅是因为,她是他心爱的人,所以她无论对他做什么,都会给他的身体乃至生命全新的意义。

      他在走神,那双总是很明亮的深黑眼眸,带着一丝空茫。

      苏季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用手去抚摸他的脸颊:“远宁……身体还是不舒服?”

      墨远宁拉回心神,低头看着她,她的目光中已经流露出了担忧,衬着她开始发红的脸颊,看上去分外楚楚可怜。

      他笑了,低头吻她,他这个时候喜欢细碎地吻她的红唇还有脸颊,把他喜爱的每一寸肌肤,都标上属于他的味道。

      他边吻着她,边低声笑起来:“小月,果然还是……只有你才可以……”

      这句话没头没尾,苏季在他温热的气息中,也渐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舔了舔自己刚被他吻过的嘴唇,脑子里转的,却是刚刚想起的坏主意:“远宁……我们今天来点特别的……”

      墨远宁从她的锁骨处抬起头,笑看着她:“什么特别的?”

      苏季冲他嘿嘿一笑,她得意洋洋地举起了手里的丝绸带子,那是她刚从自己的睡衣上解下来的:“捆绑啊。”

      墨远宁一笑,任她拿着那个带子左比划右比划,想要找个角度把他的手腕绑到床头上去。

      他轻笑着对她说:“我不会挣开的。”

      苏季还在琢磨怎么能把他的手腕绑起来,又不会勒到他的肌肤,听他说完这句,还又舔了舔嘴唇:“什么?”

      墨远宁笑着,他不管她脑子里又想了点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凑到她耳侧,轻轻在她耳垂上吻了下后,说:“我说,如果是你捆绑了我……我不会挣开的,就像上次那样。”

      上次……苏季耳边酥酥麻麻的全是他嘴唇的触感和他鼻间轻轻呼出的气流,她用了好大毅力才稳住自己的心神,继而想到了上次。

      那次还是在他们刚离婚的时候,她让他回到这座宅子,然后去他的卧室里,主动把他推倒在床上。

      她发了疯般,用领带绑住了他的手腕,结果他就真的一整晚都没有把手从里面拿出来,第二天他的手腕处全是青紫的痕迹。

      她想到这里,早把手里的带子扔出去了,忙着用双手去抱住他:“不要……不要了……能伤到远宁的东西都不要!”

      墨远宁轻笑了起来,他奖励般又在她耳侧的敏感区轻吻了下,就继续用吻攻城略地。

      苏季心里被愧疚感占据,还主动抬起脖子来方便他为所欲为。

      墨远宁的吻一直延续到她胸前的位置,就在苏季心跳加快,以为他会继续往下吻去时,他却突然笑了,而后他抬起头,吻住她的双唇。

      这次不再是轻风般温柔的浅吻,而是霸道又蛮横的深吻,他撬开她的唇齿,以不由分说的气势,席卷起她的一切。

      她毫无防范地轻呼了声,接着就是丝毫不加抵抗的全心配合。

      她爱此刻拥抱着她、激烈亲吻着她的这个男人,这种爱是如此强烈和深入,宛如镌刻到灵魂深处的咒符。

      于是就连他带来的狂风暴雨,她都爱着。

      呼吸间,她觉得他的味道已经充满了她的口腔,还有她的血液,乃至全身,那样清冽迷醉。

      当他进入她时,她不由自主挺起腰肢前去迎合。他温柔地填满她后,随之而来的震颤,彻底夺走了她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

      在混沌中,她只听到他们重叠在一起的心跳声,还有他始终环绕着她的臂弯,他将她紧拥在怀抱中,她耳畔是他轻声的低语。

      他在说:“小月……告诉我你最爱的人的名字……”

      她神智已失,眼中蒙着浓浓的水雾,她早已无力思考,只能凭着本能去念那个名字:“远宁……远宁……”

      他突然重重地挺了一下,她能感觉到那股暖流在她身体深处溢开,像是温暖的海浪般,仿佛要把她的全身都包裹起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嘶哑,还有阵阵喘息,他说:“小月……我想我们……可以考虑要个孩子了……”

      苏季迷迷糊糊地,居然想到:他坚持不录喘息的声音是对的,这么迷人性感的声音,她才不要别的人也听到。

      几天后,陆先生再次造访苏宅,带来了关于露西安娜的消息。

      她和那四个意大利罪犯不同,她在各国都没有犯罪记录,也没有证据表明她持有武器,她至多不过是给那四个人提供了一些支持。

      如果她坚称自己是受那四个男人胁迫的,她还很有可能争取到无罪。

      把这些转述给墨远宁后,陆先生无奈地摊了下手:“这位露西安娜小姐这几天完全不配合工作,不肯谈论任何事情,就只反复提出一个条件,要见你。”

      墨远宁也算预料到过这种情况,他只能轻叹了声:“您可以告诉她,如果她能主动配合工作,那么等她重获自由后,我会再见她一面。”

      陆先生也只能点头:“那四个家伙好办,他们已经被多国定罪为谋杀,随便找个刑法最严苛监狱条件最差的国家给他们扔过去就够了……露西安娜小姐就略微棘手了,她没有触犯太重大的法律,又是他国国籍,我们最多拘留她一阵,再遣返她回国。”

      又过了几天,那四个男人就被押送到了新加坡,据说他们曾因为带着武器和毒品过境被新加坡警方通缉,而在新加坡,携带毒品是要处以绞刑的。

      露西安娜被警方释放,并被驱逐出境。

      墨远宁遵守他的诺言,在她被移交给出入境管理局之前,去见了她。

      她仍然被羁押在拘留所里,墨远宁在会见室见到她时,她身上套着警方强制要求她穿着的带着编号的橘红色马甲,不施脂粉,头发也被梳成规规矩矩的一只马尾。

      即使是以美貌著称的前格雷克家族的公主,当她穿着这些可笑的衣服,头顶上的光环褪去,也和其他所有被拘留的人没有什么区别。

      但她的神情仍旧是矜持高贵的,她隔着栏杆看了看他,微微笑了下:“冉,你为你的‘真爱’找到理由了吗?”

      时隔十几天后,她被狼狈地关押在拘留所里,见到他之后的第一个问题,却还是这个。

      也许对于露西安娜来说,夺取他的生命不是她的目的,乃至跟那四个她父亲的旧部下合作也不是她的目的,她辗转几个国度,处心积虑地,和他再次见面,就只是要问他这样的一个问题:

      是否爱上过她?为什么没有爱上她?什么时候爱上了这个和她有诸多相似的女子?又为什么爱上了那个她?

      千头万绪,汇集到最后不过是一句:为什么明明是我先遇到你,你的爱,却给了另一个女子?

      这次墨远宁没有再避开了,他直视着她的眼睛。

      他们之间互相演戏的时间已经过了,无论是当年那场初逢,还是如今的重逢……他一直在用虚伪的面具掩藏着真实的自己,而她,则从真实走向了虚伪。

      露西安娜眼睛很美丽,这点墨远宁不打算否认,不然他不会说出那句计划外的台词……很美,很像星辰的微光,差一点就可以照亮他黑暗的生命。

      可惜终究,差了那么一点。

      “我喜欢过你……”墨远宁轻声开口,“我如果连这点都否认,会显得很虚伪,你也未必会相信。

      “在酒精产生的片刻幻觉中,我想象过假如我们相爱的情形。你的父亲那么强势,未必会喜欢我。但假如我真的爱你,就算他不会接受我,我也会带着你逃走。这么广大的世界,我能带你逃到任何一个角落。

      “我们像一对傻子一样,永远漂泊在旅途中,再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们。”

      他轻声说着,又向她笑了笑:“可是这样的念头,只闪现了一瞬间。在那个瞬间过后,我清楚地记起来,你是我的目标,你的父亲是我的任务……除此之外,我们之间再没有其他可能。”

      露西安娜没有说话,她沉默地看着他。

      墨远宁也没有停下来,他继续微笑着:“这些只是在某个瞬间的幻想,我如果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爱上了你,我就不会再去杀害你的父亲。

      “和我杀死的目标的女儿相爱这种事,不是我的风格。你的爱人却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这种事,也对你太残忍。”

      他很遗憾地看着她:“所以露,当我对你父亲开枪的时候,我就清楚地知道,我们再也没有可能了。”

      露西安娜还是安静地看了他一阵,她突然问:“于是我们只是因为各自的身份和立场,还有命运……它没有给我们足够的时间爱上对方,才没有结果的吗?”

      墨远宁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了一阵,而后对露西安娜微笑了下:“露,假如在那次晚宴上……就是我杀死你父亲的那一次晚宴。我没有去暗杀你的父亲,而是拉着你的手,不告诉你原因,只说我爱上了你,要带你去逃亡……你会答应吗?”

      露西安娜看着他清俊的面容,还有他唇边柔和的微笑,她那双湛蓝的眼睛中有瞬间的失神,接着她就摇了摇头:“我不会,那太疯狂了。”

      墨远宁笑了下:“所以你看……这才是我们没有相爱的原因。”

      拘留所的会客时间很短暂,即使有陆先生的交待,墨远宁可以多待上一阵,但他还是站了起来,对她微微点了下头,准备离开。

      “冉……”露西安娜又一次叫住了他,她还是直视着他的眼睛,“你的妻子,她会跟你走吗?在你们才相识不久,就会不问缘由,随你去流亡?”

      墨远宁顿了下,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他和苏季初识时的画面,她一个人坐在咖啡馆的角落里,用手掌小心地捧着自己面前的咖啡杯。

      她看起来那么乖巧,抬起头看他的目光那么明亮,她在他眼里不像遥远的星星,就像什么可爱又无辜的小动物。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知道她并不脆弱……她只是温暖。

      他笑了下,抬起眼看着她:“小月会的……她会跟我走,不问缘由。”

      他最后对她又笑了笑:“露,当我遇到她时,我就知道了……我和你相遇的意义所在。”

      他冲她欠身,那是种古雅的礼节,一如他们初次见面时,他对她行礼,优雅又矜持:“露,再见,祝你幸福。”

      苏季没有跟着去拘留所,她在家里等墨远宁回来。

      他去的时间不算久,她却等的有些着急,她拿了瑜伽垫子在客厅的窗户边找了个地方,一连摆了几个姿势,眼睛都是冲着窗外的。

      好不容易看到那辆熟悉的车载着墨远宁停靠在门前,她就飞快穿上鞋子走了过去。

      刚进家就被飞扑过来的苏季抱住,墨远宁也已经很习惯了,他伸手接住她笑:“小月,我回来了。”

      苏季抱着他的腰,凑过去吻他的薄唇:“远宁,露西安娜有没有欺负你?”

      墨远宁听完就笑了:“我哪里有那么好被欺负。”

      苏季却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色,没发现不对才轻哼了声:“你的那些红颜知己都喜欢欺负你啊,那个米歇尔,还有林……”

      墨远宁听她一个个数下去,就含笑不语看着他。

      苏季知道他这目光时什么意思……欺负他的人里少不了她自己。

      她清了清嗓子就转移了话题:“总之她如果说了什么话,或者做了什么事让你不开心,一定要告诉我。”

      墨远宁笑了笑,他用手托起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睛说:“她问我为什么会爱上你,不是她。”

      苏季轻哼了声:“那当然是因为我比她可爱。”

      她倒对自己信心满满,墨远宁笑,他把那个问题也拿出来问她:“小月,假如我们刚相识的时候,我对你说要带你亡命天涯,却不告诉你我是谁,也不说原因,你会答应吗?”

      苏季还真认真想了一阵,然后她就说:“应该会的。”

      会得到这个答案墨远宁早有预料,但他还是笑着继续问:“为什么?”

      苏季垫脚搂住他的脖子,笑了笑:“因为听起来很好玩啊……这跟你没有爱上露西安娜有关系吗?”

      墨远宁摇头:“不,这跟我为什么会爱上你有关系。”

      苏季扬了扬眉,虽然墨远宁不是很少表达自己的人,但他也很少这么直接地将“爱上你”这几个字说出来。

      他们的身体早靠得很近,她很快就凑上去吻他的薄唇。

      用力拥住她的腰身,他回应了这个吻,一如往常般,热烈霸道,却又温柔得像是用上了所有的耐心。

      又过了两天,苏季和墨远宁一起拜访了陈家。

      自从去年他们从B市回来后,陈柏岳夫妇还是经常到苏宅拜访的,陈朔就很少能拉得下面子来了。

      偶尔他特别想看小儿子的时候,就会让陈柏岳邀请墨远宁和苏季到陈家做客,这样他就能堂而皇之地等在家里,摆出一副被儿子夫妇看望的姿态。

      苏季本以为墨远宁不会配合陈朔这种明显的掩耳盗铃,但他也的确每次都会应邀带着苏季去了。

      对待陈朔,他始终还算客气,每次过去,虽然没有陈朔希望中父慈子孝的场面,但也能勉强算得上和乐融融。

      这次陈朔听说了前几天发生在苏宅的那次围捕,他直接去问墨远宁怕碰钉子,于是就找了个机会问苏季:“小宁没有受惊吧?有没有影响到身体?”

      苏季心想那个过程中如果有人受惊,也绝对不是布置现场的时候在看报纸,布置好现场后就躺床上摆个造型,从头到尾连心跳都不曾失速过半秒的墨远宁。

      而是那几个刚冲进去就被探照灯打得头晕眼花,继而又被抓起来残忍地丢去会判他们绞刑的国家受审的意大利人。

      她想着就清了下嗓子摇头说:“受惊倒没有,不过他故意不吃饭,还把自己弄得胃疼。”

      不管墨远宁承认不承认,陈朔都是他的父亲,在家里她管不着他,好不容易长辈开口,还不允许她告个状了?

      陈朔听完,脸色果然就阴沉下来,半响才冒出一句:“那几个敢动小宁的混账!”

      苏季本来是指望陈朔能说墨远宁两句的,谁知道陈爸爸比她还不争气,连埋怨都不敢,直接将矛头掉准了那几个意大利人撒气。

      陈朔骂了那几个人后,随即就和颜悦色地转向墨远宁:“小宁啊,爸爸怕你不安全,前几天给你找了几个保镖,国内的公司不成熟,爸爸找了国外的大公司,你是内行,人你可以挑一挑……看不上爸爸就给钱打发他们回去。”

      墨远宁只是对他微笑了下:“谢谢陈先生。”

      虽然墨远宁还疏远地叫他陈先生,可到底是没有反对他的提议,陈朔顿时喜上眉梢,笑容都得意了几分。

      苏季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没骨气几分的陈爹爹,顿时觉得墨远宁的气焰短期内大概是没人能压得下去了。

      第二天陈朔安排的几个保镖一大早就到苏宅“接受检查”,开来了两辆黑色的SUV,一水儿高大健壮面容冷肃,黑色紧身衣和墨镜一样不少,看上去要多专业有多专业。

      墨远宁是被苏季强拽着从楼上下来看的,他下来得匆忙,身上还只穿着偏中式的家居服,站在那几个壮似铁塔的白人和黑人保镖面前,很有几分白衣翩翩又弱不胜衣的中国书生味道。

      他在那几个人面前一站,一眼扫到一个身影就微愣了下,开口说:“路易斯?”

      那个块头很大的白人保镖立刻挺了挺胸膛,掷地有声地回答:“是!”

      墨远宁又皱了下眉:“你怎么去了这个公司?”

      路易斯很快又答:“组织解散后混口饭吃!”

      “LX”里不仅有亡命之徒,还有一些被吸纳入组织,在培训时稍显平庸的人员,在培训结束后,就被安排做组织的保镖。

      这些人没有直接参与暴力活动,也就不算犯罪分子没有受审,组织解散后他们也只能各自谋出路了。

      这个路易斯正巧是墨远宁在意大利时,奉命保护他的保镖之一,所以他知道他的名字。

      组织的保镖太多,墨远宁并不保证每个自己都见过,他又看了眼和路易斯一起来的那五个保镖:“他们也是?”

      路易斯继续保持着高挺胸膛的姿势快速回答:“卡尔也是!”接着可能是为了顾及新同僚,他又加上了一句,“其他人也很棒,像我们一样!”

      墨远宁其实是没打算留下这些保镖的,他自己就是暗杀的行家,任何蛛丝马迹都难逃过他的眼睛,他基本没什么安全方面的顾虑。

      只不过他看了看路易斯,还有站在他身边被叫做“卡尔”的那个黑人——组织的老成员其实很好辨认,他们看过来的目光里都有种显而易见的狂热。

      面对这样闪亮的目光,墨远宁只能对他们微笑了下说:“很好,你们六个都留下来吧。”

      他有些低血压,晨起也需要及时吃点东西,免得胃里不舒服,所以说完后说了声抱歉,就抬手揉了揉额头,和苏季一起走去了餐厅。

      留在客厅里的六个保镖这才放松下来,站在路易斯右侧的那个保镖,显然是不明白路易斯干嘛对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中国男人那么尊敬,就疑惑地开口问:“我们的新主顾,你们之前认识?”

      路易斯重重点头:“我的前BOSS。”

      在他们这个行业,保护对象叫“主顾”,保镖公司的老板和老大才会被称为“BOSS”,路易斯说完,那个保镖还有些不解,力图纠正他:“是主顾吧?”

      路易斯郑重摇头,目光看向前方,坚定地说:“不,是BOSS。”

      那四个保镖就同时转头看向餐厅的方向:苏季正将汤匙递到墨远宁手中,还怕他发烧一样抬手试了试他的额头。

      ……怎么看怎么都是个弱到一只手就能捏死的有钱人而已吧!

      卡尔这时才仿佛终于从梦游里活了过来,用充满憧憬的语气说:“我见到MR.墨了……感谢上帝!”

      于是后期的“LX”,已经转变成一个“MR.墨”的狂热崇拜组织了吧?

      又过了几天,天气渐冷,不过苏宅的取暖设备始终能保持房间里四季如春。

      这天午后,苏季就裹着披肩去找墨远宁:“远宁,我今天下午想请一个客人到我们家来,你不要意外。”

      墨远宁正在二楼的书房坐着看书,听到后笑着点头:“好啊。”

      那个苏季口中的客人也很快就到了,苏季拉着墨远宁去会客室,给他引荐今天的访客。

      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儒雅男人,穿着手工西服,带着一副银丝边的眼镜,在看到墨远宁后,他就笑着伸出手来:“墨先生,您好,我姓魏,魏易。”

      这个男人墨远宁从未见过,他一时也不知道苏季是什么用意,就看了她一眼,才对他笑笑:“魏先生,您好。”

      苏季在旁补充:“魏易先生是H大的教授,历史学博士,算是我的师兄。”

      墨远宁微笑着又对他颔首致意:“魏教授。”

      苏季看铺垫得差不多了,就解释了这次见面的用意:“魏教授前段时间跟我在网上探讨一些问题时,讲了一个故事给我,我觉得有必要让他当面讲一遍给你听。”

      魏易也在旁笑着点头:“没错,在和小苏聊了之后,我觉得这真的是太巧合了。”

      苏季自己的专业也是历史,她的确保持着对历史研究的热情,时常会和认识的同学乃至老师间聊一聊。

      不过他们聊历史,却说有个故事要讲给他听,墨远宁还是颇觉意外的,就笑:“那我还真得洗耳恭听了。”

      魏易说了句不敢,然后就说:“是这样的,大概一年半之前,有一个男人突然来学校找我,说有历史问题想向我请教。那个男人给人的感觉有点怪,虽然他穿着男装,有胡茬也有喉结,可他说话声音有点尖细,动作也有点扭捏……也就是有点娘吧。

      “我告诉他当然可以,然后他就问我,会不会有些世界,也就是平行世界什么的,那些世界的历史会和我们现在的历史不一样,但那些历史人物和事件,也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墨远宁听到这里就笑了:“我觉得他想讨论的不是历史问题,而是科幻或者玄学的问题吧?”

      魏易也笑起来:“是啊,当时我就是这么回答他的。结果他却说,他知道有的……因为他曾是其他世界里的人。”

      这话题越说越玄,墨远宁就挑了眉洗耳恭听。

      魏易身为历史教授,当然也是很会讲故事的,将那个故事娓娓道来时,不但让人听起来不费劲,反而觉得很引人入胜。

      那个人,暂且叫他“小齐”,是这么告诉魏易的。

      小齐说他从童年开始,大概就是他刚有自主意识,能够记住事情起,就经常会梦到关于一个叫做“大安”的朝代事。

      在那个梦里,他是大安朝深宫中的太监,看过很多血腥倾轧,也历经了许多权力更迭。

      大安朝是男权至上的封建朝代,只是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当政的是先帝唯一的女儿,一个女皇。

      他在那时,他侍奉的一个被女皇特许住在宫中的年轻官吏,那个官吏曾是女皇幼年的伴读,后来却不知为何被女皇厌恶,给他很低的官职,却让他做着远远超过职务负荷的事情。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年,期间女皇对那个官吏始终诸多刁难,直到女皇年满二十,不得不大婚。

      那个官吏在女皇大婚前夕又一次遭到训斥,终于下定决心辞官离开朝堂。

      他听说官吏在殿前跪了几个时辰,才得到了女皇的准许。

      他去给那个官吏送行,因为那个官吏始终对他很好,还教他读书识字,所以他很难过,偷偷哭了一场。

      故事听到女皇帝出现的时候,墨远宁就抬头颇有深意地看了苏季一眼,等听到辞官时,他唇角勾起来,眼中有了些笑意。

      苏季被他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然,只能清了清嗓子假装不懂他的目光。

      魏易倒是入了戏,继续绘声绘色地讲述那个朝代里他听来的有趣故事:

      官吏走了后,那小太监因为太思念他,所以总是揣着官吏留给他的几本书,寻到无人注意的时候,就翻出来看看。

      看完又想到官吏那么好的人,辛劳数年呕心沥血却只能黯然离开宫廷,就又会抹几滴眼泪。

      女皇大婚在即,宫中的人手不够,看他闲着,就把他到处支使,弄得他也疲劳不堪。

      他那时还未成年,也不过是个大孩子,缺乏睡眠了精神就恹恹的,几天后他就闯了一个可以被杖毙的罪。

      他在当值的时候,站着打瞌睡,不但跌倒了,连怀里的两本书也跌了一地。

      本来他殿前失仪已经是重罪了,再加上那个朝代不允许太监参政读书,所以那两本就成了他的催命符。

      他年纪小怕死,被管事太监着人拉走的时候就拼命哭喊了起来。

      也是他命不该绝,女皇恰巧就在殿里,出来问怎么回事,管事太监见皇帝出面了,就忙将缘由说了,那两本从他怀里掉出来的书,也作为证物被呈给女皇过目。

      谁知道女皇一看见那两本书,就夺过来放在自己手上翻了几翻,而后就冷笑着问他,是不是原来伺候官吏的那个?

      小太监连忙回答说正是,这几本书就是官吏留给他的,他带在身边做个念想,并不是故意违反宫规。

      女皇又冷笑着说,他还真走得干净,连这些书都不要了。

      小太监本来是不敢在女皇面前多说话的,但他这次饱受惊吓,看女皇的态度,都不知道死罪能不能免,胆子也大起来了,索性就说,反正除了我也没人念着大人了,留给我点东西有什么不对。

      他年纪尚小,入宫时间也短,端得还留着一颗赤子之心,这么多年来女皇对官吏不好,他心里也跟着觉得官吏委屈,到了生死关头破罐子破摔,平时不敢说的带怨气的话就都出来了。

      女皇听他说完话后,果然冷笑更甚,突然说,好,既然你这个奴才都被他这么惦记着,我倒要看看他有多惦记你!

      他被押着跪在一旁,看女皇招了御前侍卫来,说要追查官吏的下落,不管官吏走到哪里去了,都给她押回来。

      小太监这才后怕,他不过一条命,死了也就罢了,还要连累官吏跟着受罪。

      他知道怕了就滚倒在地哭了起来,连声说自己该死,求女皇放过官吏。

      女皇却只是冷笑,让御前侍卫即刻去追查官吏的下落。

      御前侍卫的手段自然是一流的,女皇让人押着小太监回了自己寝宫,没到夜里,御前侍卫就带回了第一次消息。

      说是查明官吏买了匹瘦马,而后出京向西去了。

      大齐的地理环境和真实历史相似,京师大概就在中原的位置,往西去是贫瘠之地,再走数百里,那就是茫茫荒漠。

      女皇听后不以为意,看了眼小太监后,就着御前侍卫再追。

      小太监在女皇寝宫里,被人押着跪了一整宿,他跪到膝盖都麻木了,求饶的话也说了一遍又一遍,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官吏。

      他想起官吏离开前苍白的脸色、站立不稳的身形,还有目光中深深的疲惫……他不知道官吏怎么了,他只知道如果再让他遭受痛苦,那一定会要了他的命。

      他哭得太悲切,把女皇都吵烦了,晚上睡觉之前,女皇终于对他说,别哭了,大不了他回来后我不罚他就是了。

      小太监听得分明,女皇说这句话时,语气里明明是带着期待和开心的。

      他听了却觉得更加伤心,他不明白为什么既然女皇思念他,却要在他还在的时候那样折磨他。

      长夜漫漫,第二日清晨,当御前侍卫带回新消息的时候,却出乎了预料。

      当那些精锐的御前侍卫一路追查下去,从未追丢过人的他们,却遗失了官吏的踪迹。

      会无法追查下去,是因为官吏不曾再出现在任何一个城镇和客栈里。

      他走的方向其实是西南,也没有走出去多远,不过一百多里地,快马一夜就可以往返。

      可在最后再一个偏远的小镇出现后,他就消失了,像一滴水汇入大海,再没有踪迹可循。

      而他最后出现在那个小镇上时,是在三日前,他最后借宿的地方,是小镇边缘的一座破庙。

      御前侍卫还带回了更多的消息,比如官吏似乎身无余财,只买了一匹脚程不快的瘦马,一路上落脚的地方,也都是最低等的旅店。

      他应该还染上了什么重病,他最后一次住店,被老板娘赶出来并讹诈了一番,说他快死了还出来,夜里吐了许多血在被褥和枕头上,给他们平添了晦气。

      他似乎将身上的钱财都赔给那个老板娘了,以后也再没有住过店,最多找一间破屋遮风避雨。

      ……

      越听到后面,小太监就哭得越厉害,他早猜到官吏离开后的日子不好过,却没想到短短几天他就又受了这么多罪。

      女皇只是沉默听着,听完了却突然转头问小太监,官吏出宫前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没有。

      小太监伤心欲绝,哭着全都说了,从官吏辞官前一个月,夜里就开始经常咳嗽,说到他辞官前几天已经时常会头晕站不稳,再说到他离宫的时候,脸色已经很不好,头晕也更厉害了。

      女皇听完他哭诉,就站起来说,那我们去找他吧。

      小太监已经全身心都沉浸在官吏所受的苦楚中,也没在意女皇的意思是她也要出宫,爬起来就说好。

      他这时其实已经明白官吏只怕凶多吉少了,他也没别的想法,就想哪怕见不着最后一面,他也要替官吏收敛尸身,也不枉官吏待他一场。

      结果女皇还真说走就走,她连宫装都没来得及换下,只是随便换了比较轻便的衣装,带着人就出宫了。

      这在那个年代是不合规矩礼数的,可女皇行动实在太迅速,整个帝国又没有其他人能够管得到她。

      于是他们这一行人就径直去追官吏了,他们赶了一天的路,又在边缘小镇的四周寻了两天。

      女皇不肯在驿站里等,亲自带人走在最前面,不断地更换可能的路径。

      也是天见可怜,在那个小镇再远上几十里地的一处山脚下,他们发现了官吏曾经骑过的那匹瘦马。

      那是在一处瀑布下,瘦骨嶙峋的马被解开了缰绳,在草甸上慢慢吃草,它像是在守护着什么,甩着尾巴不肯走远。

      他们打马走近,也终于在瀑布下的草丛间看见了官员身上黑色的衣袍。

      在看到那抹黑色的时候,小太监就从马上滚了下来,但女皇却比他更快,她从自己的马上跳了下来,一路冲过去把躺在草地上的那个人抱起。

      官吏的面容已经非常地苍白消瘦,胸前也净是斑驳的血迹,他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像个活人了,双目也紧闭着不肯睁开。

      小太监的眼泪很快就涌出来了,只是他却听到有个人的哭声比他还响亮,女皇紧抱着官吏的身体,不停地呼唤着官吏的名字,哭得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

      身为一个讲述人,魏易的代入感很强,他讲到这里,眼圈居然湿润了,还摘下眼镜来。

      苏季很识趣地抽了张纸巾递给他,魏易接过后道了谢,擦完眼角后还意犹未尽地说:“真是一个感人的爱情故事。”

      墨远宁的目光早从好笑变成了无奈,这时候就微笑了下:“魏先生感情很丰富。”

      魏易带上眼镜,已经恢复成儒雅睿智的样子,点点头感叹:“我就是容易被动人的故事感染啊。”

      苏季在旁有些着急一样追问:“那后来呢?官吏就被救活了吗?”

      魏易看了她一眼点头:“是啊,官吏被女皇抱着,说了几句话后就没了气息,不过女皇身边带着医术超群的太医,还是把官吏救了过来。后来女皇就带着官吏回到了京城,她如期举行大婚,不过大婚的对象却从丞相的公子变成了这个她从宫外追回来的官吏。”

      苏季如释重负般松口气:“最后还是在一起了啊,这就好。”

      魏易说到这里,故作神秘地冲墨远宁眨眨眼睛:“那人最后跟我说了梦境中那个官员的名字,你猜叫什么?”

      墨远宁微微笑了下:“墨宁熙?”

      魏易合掌笑起来:“是啊,我和小苏说起这个事,然后小苏就告诉我们你们两个曾经做过的梦……这简直不能太巧了!要不是我不信鬼神,我都要以为这是你们的前世今生啊!”

      话说到这里,墨远宁微笑着不再搭话,魏易也聪明地转换了话题,不再提这个“感人的爱情故事”和那个将故事说给他听的男人。

      魏易天生喜欢高谈阔论,说起来各种历史典故来也是挥洒自如、纵横捭阖一日千里,他们不知不觉间就聊了一下午,晚上还留了他一起吃晚饭。

      经过一下午的聊天,墨远宁已经发现“爱情故事”似乎是魏易的死穴,不但下午讲那个故事的时候他十分动情,后来又聊到唐明皇和杨贵妃,他背了几句《长恨歌》里的词句,立刻就潸然泪下湿了眼眶。

      晚饭后送走了魏易,墨远宁又回书房看书,苏季就主动跟了过去。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靠过去,给他捏肩膀:“远宁,今天坐累了没有?”

      坐着聊了一天,又哪里会累,墨远宁抬头轻瞟了她一眼,唇边含笑:“没坐累,听故事听累了。”

      苏季就“唔”了声:“故事挺好听的啊。”

      墨远宁干脆放下手上的书,转头笑看着她:“这故事是你瞎编了让魏先生讲来给我听的吧?”

      见计划被识破,苏季也就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我很想给这个故事加个结尾嘛。”

      什么会时常梦到前生,找到魏易去诉说的男人,当然是苏季一手编造出来的,事实情况是:她将她和墨远宁两个人的梦讲给了魏易听,然后这两个历史故事狂热爱好者,就合伙将这个故事给编囫囵了,再由魏易假模假样地借一个不存在的“陌生男人”的口,复述出来。

      对于只嫌日子过得太清净的魏易来说,有这么个乐呵事儿,他当然得掺合一脚,满足一下自己讲故事的欲望。

      对于苏季来说,她真的希望这个故事能有一个好的结果:女皇和墨卿没有天人永隔,他们还是在一起了,大婚生子,幸幸福福长长久久地过完一辈子。

      就跟她和墨远宁一样。

      墨远宁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喜欢就好。”

      苏季过去挤在宽大的椅子上抱住他的腰,她把头靠在他肩上,扳着指头数:“我们一定是缘定三生的,我做公主,你是驸马那是第一世,我是女皇,你是墨卿,是第二世,现在都第三世了……所以我们谁都拆不开,有多少事都能一起撑过来。”

      她说到这里,突然又不干了:“缘定三生也不好,这辈子不成最后一辈子了?要缘定很多世才可以!”

      墨远宁知道苏季根本是不信这些的,她在这里颠来倒去地说什么前世今生,想说的却无非是:哪怕在虚幻的梦中,或者故事里,她也要和他在一起幸福。

      他轻笑了下,低头去吻她:“小月,今晚你好像很有精力。”

      苏季还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他圈在怀里抱着了,倚在他肩膀上说:“是啊,远宁你累不累,我们要不要早点回卧室休息?”

      墨远宁低头吻了下她的耳廓,声音含笑,却温柔得惊人:“早点回卧室可以,休息就免了。”

      又过了一阵子,时间逼近了圣诞节,当苏季都忘了她曾和墨远宁一起去找设计师求过一对戒指的事情后,苏宅收到了一个包装很精美的礼盒。

      拆开后,里面是一对放在丝绒盒子里的戒指。

      和华丽的盒子相对的,这对戒指竟然意外地很朴素,只有两个铂金的素圈,没有任何花纹雕刻,也没有镶嵌一颗宝石。

      只是两个戒指的内壁上,全部都刻着他们两个的名字和生日,那字体精致飘逸,看上去就是莫问亲笔刻上去的。

      莫问在里面附送了一张卡片,上面写着:祝百年好合,不成敬意。

      这对戒指,莫问没打算收钱,当做礼物送给了他们。

      墨远宁倒也不怪莫问投机取巧,他对这对素圈显然比较满意,当下就取了女款的那只,套在苏季的无名指上。

      苏季当然也赶快把男款的那只给他戴上,她握着他的手,两枚戒指在他们掌心相触,金属的质感连接了彼此的肌肤。

      墨远宁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感叹般说了句:“这次你再把戒指随便丢掉,我就不送你了。”

      苏季忙握紧他的手:“不会的,死也不要再丢了!”

      她说完抬头,就看到他略带了戏谑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虽然是在开玩笑,可他唇边的柔和意味,却并未减轻一分一毫,仍旧温柔地让她心悸。

      这就是他们结婚第七个念头的圣诞节了,那之后就是新年。

      再然后是农历新年,接着春天就如约而至了。

      在新一年的春天,苏季终于如愿以偿,再次和墨远宁举行了婚礼。

      只是这次他们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在梧市广为宴请宾客,举行繁琐的仪式,而是他们两个自己跑回了那座海边的意大利小城。

      他们买了礼服和婚纱,约了教堂,为了凑够宾客,还站在街上发了好一阵的婚礼请柬。

      婚礼由神父主持,证婚人是当地富有声望的安德鲁医生,婚礼过后他们在附近的餐馆里聚餐。

      苏季身旁有个被拉来婚礼的街坊老妈妈,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来意大利结婚,特地关心地问了苏季。

      苏季于是就告诉她,她和墨远宁是逃婚出来的:他们实在太相爱,家人却不容许他们在一起,于是他们只好做流浪的罗密欧和朱丽叶。

      惹得老妈妈连连点头,对她施以同情和鼓励的目光。

      这样等同于蜜月的旅行,他们持续了一个多月,几乎逛遍了地中海沿岸大大小小的城市。

      有天苏季突然想到,“墨远宁”这个名字,是他给自己取的,于是她就问起来,有没有什么特殊含义。

      那时他们正躺在海滨旅馆那宽大又阳光充沛的露台上,他想了很久,才微笑着说:“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她在那一瞬间,就懂得了他的意思:这一生即使羁旅穷年,如游子远归,但得一人,守一世安宁,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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