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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番外一:与梦三生 ...

  •   季瑛和墨宁熙的相遇,是在她刚七岁的那一年。

      她是大齐的皇太女,小小年纪自有一番卓然高傲的气度,扬起了下巴看这个由她父皇牵至她面前的消瘦少年,开口就是一句:“这是父皇赏我的奴才吗?”

      一贯儒雅温柔的父皇笑着叹息了声,他耐心地教导她:“月儿,他是你的小哥哥,不是奴才。”

      季瑛又审视地看了几遍眼前的少年,他才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五官秀丽到像个女孩子,目光却是冷冷地,自从见了她后,都不曾下跪过。

      季瑛其实是喜欢他的,她忍不住想端皇太女的架势,也不过是想让他多看自己一眼。

      现下有了父皇给的梯子下,她就又扬了扬下巴:“好吧,那你可以叫我月儿。”

      季瑛是她的名讳,“月儿”却是乳名,除却父皇外,这宫里还没人敢叫过,她这么说,觉得自己已经给了他天大的恩惠了。

      少年却始终冰冷冷地看着她,半响过去了,才淡淡地叫了声:“月儿。”

      那声音清脆得好像冰石相撞,他接着又淡淡说了句:“臣墨宁熙。”

      她眨眨眼睛,对于这个明明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自称“臣”感到奇怪,他也只是用微带戒备的目光看着自己。

      两个孩子之间的气氛始终别别扭扭,父皇却很开心一般,看着自己身前的这一双小儿女,罕见地露出了笑容,温温和和地对季瑛说:“月儿,往后这就是你的熙哥哥了。”

      季瑛多年后想起他们初遇时的情形,知道有些东西,在当日就不对了:那个初入宫闱的少年身上有太多的坚冰,她也未曾试图去温暖他。

      墨宁熙留了下来,季瑛陆陆续续地听父皇说了他的来历。

      他是父皇在武林中的故人之子,父母皆遭歹人所害成了孤儿,父皇将他带到宫中来,一来是偿还故人昔日的情意,二来是为了将来能给她做个依靠和帮手。

      帝王家步步荆棘,即便她是父皇的独女,宫内无人害她,可朝堂上照样有一班虎视眈眈的重臣和亲族,日夜紧盯着这个年幼的皇太女。

      父皇在深宫中的静夜中,常抱着她,轻声叮咛她,父皇温雅的声音她很是喜爱依赖,所以连他常说的一句话,她也都记了下来:“月儿,熙哥哥是你未来的皇夫,天下只有他不会辜负你,你可记得?”

      倘若父皇天寿长久,能看到他们长大成人,那么墨宁熙早就会成为她的皇夫,和她共享万里河山。

      可她的父皇却终究还是在她刚满十二岁那年,就积劳成疾,追随着她早逝的母后去了。

      那年墨宁熙也不过十六岁,她记得他沉默地抱着一柄长剑,守着父皇的灵柩,也守着她。

      并不宽阔的少年的肩膀,像一座山一样挡在她身前。

      她跪着不停哭泣,不敢睡觉,即使是只有十二岁的少女,她也知道宫外有并不听从她号令的御林军和异姓王爷们,她害怕闭上眼睛,就会在被名为*的巨兽吞噬。

      最后让她睡过去的,就是他的后背,他让疲惫不堪的她趴在他的背上,轻声地哄她:“月儿,有熙哥哥在。”

      那时候他对她说话的语气,已经越来越像时常宠溺她的父皇。

      她模模糊糊地趴在他的背上,无来由地觉得安心无比,沉沉陷入了失去父皇后的第一次安眠。

      因为他手持着父皇的遗诏不曾妥协半步,又因为占据着丞相之位的顾家和另外几个大家族的支持,她最终还是坐稳了皇位。

      在她最初登基的那几年里,于各大家族间周旋的人,是他。每天深夜从宫外归来,却还要将奏折批阅完毕的人,也是他。

      他替她撑起了整片江山,也变得更加沉默和冰冷。

      他手上沾染了不少鲜血,朝野间渐渐有了墨宁熙狼子野心,意图篡位专权的传闻。可他却不曾动用手中的权力为自己加官进爵,乃至多年后,他也始终只是小小的七品官员。

      她直到很久后才知道,不管什么时候,这万里江山其实都浸透着一股冷意。

      多少悲欢分合、圆满离散,到头来不过是一步步谋算中的寒意,一寸河山一寸血,一寸河山一寸冷。

      如无寒彻的手腕,如何保得住她的帝位,守得住江山安宁。

      可那时的她,却开始对他诸多猜忌,她怪他没有太多时间陪伴自己,和丞相之子,儒雅温文的顾清岚走得越来越近。

      顾清岚其实很像她的父皇,永远温和雅致着,眉眼间都是养尊处优的修养。

      顾清岚不像他,没完没了地给她算计着各家的短长,开口就是枯燥的政务,顾清岚陪她谈诗词歌赋、经史典籍,他们甚至联诗对句,同赏丹青丝竹。

      她和顾清岚亲近越甚,就越是厌恶他。

      她甚至听信了那些流言,以为他留在宫中,把持朝政,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夺权篡位。

      因着和顾清岚的情意,她逐渐对顾家多加倚重,他劝她不可独宠一家,免得朝中势力失衡,她却以为他是为自己的亲信打算,嗤之以鼻。

      他们在朝政上分歧渐起,她又逐渐年长,她十八岁那年开始亲政,一点点从他手中将大权拿回。

      她毕竟流着皇家血脉,在朝政上天资聪明,不用费多少功夫,就博得朝野上下齐声喝彩。

      她自鸣得意之余,却忘了父皇驾崩太早,她的驭人治国之道,大半都是他亲手教授。

      她逐渐视他为眼中钉,直至那次为了西北调兵的事宜,和他在早朝上争执不下。

      她气火攻心,起身离座,在满朝臣工面前,用力给了他一耳光。

      那一掌落下后她才知道后怕,他不同于普通臣子,一身得自父母的武功出神入化,而那时的朝臣中,也有不少是他一手提拔安排的亲信。

      她这样当朝羞辱他,如果他孤注一掷真的要反,她也没有把握保住自己,看着他脸上浮起的红色掌印,她不由后退了几步。

      而他却只是在静默了片刻后,就掀衣跪下,将自己的政见又陈述了一遍,固执地请旨。

      那一次终究是按照他的意思调度了西北的兵马,她却像是初次撩拨了虎须的牛犊一般,开始恶意挑战他的权威。

      她先是让他从自己寝宫旁的偏殿里搬了出去,住进内宫偏僻逼仄的角落。

      又一纸令下,免了他出席早朝的特例:原本七品官员就是不能上朝面圣的。

      那两年她真的对他很坏,坏到事后她都不敢去回想。

      她会把他辛苦拟好批复的奏折全都打回去,责令他统统修改,他时常通宵达旦地伏案,只因她恶意的发泄。

      她甚至会随便找个由头,就罚他跪在殿前,一跪就是几个时辰。

      那些零零碎碎的折辱更是数不胜数,她像是要探究他能承受到几时一般,不断地将各种折磨加诸到他身上。

      她忘了那个给她整个后背依靠的少年,也忘了昔日父皇的殷殷嘱托,一心将他当做需要击倒的乱臣贼子。

      那两年朝野间又开始传闻,墨宁熙意图争权,棋差一着被女皇打压了下去,迟早会沦为阶下囚。

      只有她知道,他其实从未想过要和她对抗,他守天下,是为了她,当她要将这个天下要回去的时候,他也拱手相让。

      那两年他越加沉默,也日益消瘦,她开始很少能看到他的脸,他在她面前时,不是被罚跪下,就是低着头静待她责罚。

      直到她年满二十,礼部将册立皇夫的奏请递了上来。

      那时她看着那封奏折,微微茫然,她喜爱顾清岚,早就是朝野上下的共识,顾清岚的父亲顾相也的确是一代名臣,清正廉洁堪为群臣表率。

      但她还从未想过要将顾清岚册立为皇夫……没有缘由地,她总觉得有朝一日和她携手站在群臣面前的,是另一个人。

      只是那个人是谁,她还看不清。

      她无知无觉地想了一阵,扫到在御书房里站着帮她批阅奏折的他,一丝恶意涌上心头,她像幼年一样抬了下巴问他:“墨卿,你以为朕的皇夫,当推举谁为好?”

      他放下了手中的笔,仍未抬头,淡淡地说:“臣以为顾相公子风姿绝世、品性兰惠,确是佳选。”

      即使朝野上下都以为她中意顾清岚,但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她却蓦然恼怒无比,她怫然变色:“朕的皇夫人选,也是你这等七品小官可以置喙的?”

      她又罚他去殿外跪着,末了还不解恨地着宫人去抽了他十鞭。

      接着她就赌气一般,答复了礼部的奏折,昭告天下她要册立皇夫,人选正是顾相之子顾清岚。

      她示威一般将顾清岚接到宫中,住的就是他从入宫起就居住的那座偏殿。

      册立皇夫是国之大事,诏书颁布后,就是繁琐的准备,礼部每天都有厚厚的奏折呈上来,她开始觉得忙碌异常。

      这期间,她无暇注意他在做什么,又是什么心情。

      直到那日她在厚厚的奏折中,看到一封署名是他的,他的奏折很简短,也只有一个意思:他要辞官回乡。

      她顿时就愤怒了,当即将他招到殿前跪着。

      她比谁都清楚,多年前他进宫的那一天,就已经无处可去,他又往哪里回乡去?

      又让他跪了几个时辰,她却依旧在盛怒中,胸中有股邪火烧得她坐卧不宁,于是她就犯下了此生最大的错误:她准了他的奏折,还逼他喝下了散去功力的药酒。

      她那时是真的不知,一个月前那顿鞭子让他染了风寒,于是当他又一次秘密出宫清理意图刺杀她的杀手时,就不慎被划伤了腰侧,中了对方剑上涂抹的剧毒。

      解毒的灵药太医院就有,可那两年她刻意贬低折辱他,宫中的太医们已经不敢替他诊治风寒,更遑论取出记录在册的灵药给他解毒。

      他那些日子一直用内力压制毒性,也终于渐渐支撑不下去。他在写下那封辞官的奏折时,毒性就已经开始发作。

      于是她的那杯药酒,就轻易地断了他的生路,也断了他对她的最后一丝希冀。

      她到后来都一直不敢去想,那时的他,在拖着伤病交加的身体,从他守了近十年的宫闱和她身边离开,究竟是怎样一种心境?

      所以他在走时,才会连他们幼年时围坐在父皇身边,一起读过的那几本书都没有带。

      那是几本诗词的启蒙读本,被她画上了许多可笑的涂鸦,他却像宝贝一样一直收在自己的住处。

      他没有从偏殿里搬走时她还在那里见过几次,取笑过他总收着旧物,他只是笑笑,说那是月儿的墨宝,怎么舍得丢掉。

      她那时还不以为意,觉得他太小题大做,直到好久后,她才明白:他们那些年,她从未认真送过他什么东西,所以那几本幼年时他们一起看过,有着她可笑涂鸦的书,已经是他仅有的可以用来念想的物件。

      可他在最后离开的时候,连那几本书,都不再带着了。

      然而她却是感激那几本书的,如果不是他将书留给了伺候过他的那个小太监,如果不是她偶然间听到殿前的哭喊,那么她在那时,就会犯下这一生都无法再挽回的过错。

      接下来的一切,她更加不敢回想,却又逼自己一遍遍去回忆。

      唯有将那种痛楚铭刻于心,她才可以提醒自己,有些错不能再犯,有些人不可再伤。

      她在他离开十天后,才派了人去找他,御前侍卫每一次带回来的消息,都让她胆战心惊、五内俱焚。

      他们说他独自向着西南去了,她知道那是他父母的埋骨之地。

      他们说他马不停蹄却又行进迟缓,他一路很少停下进食,却又会昏睡在破旧的客栈里吐出黑血。

      墨宁熙曾身负顾命大任,权倾朝野,谁又曾想过当他离开宫廷时,会如此身无长物,甚至连一匹好马、一剂汤药都无银钱购入?

      她丢下一切走了,那一刻似乎连江山天下都不再重要,乃至万物万事,于她来说都毫无含义。

      她和身边的人,在偏僻的乡野和荒林间寻找,只为了找到一点他曾经过的蛛丝马迹。

      她无数次暗暗对神明祈祷,如果神灵能让她可以来得及找到他,那么她愿以此生的所有福泽和阳寿来抵消……乃至来生来世,她愿生于贫寒之家,一世颠沛流离,不得善终,来换回他的消息。

      也许终于是她的祈求得到了回应,她终于还是找到了他。

      他躺在一个瀑布下的碧草间,墨色的衣袖和长发铺洒,面容苍白似雪,就像早已离去。

      她扑上去抱住了他,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才想起原来她竟有那么久,都不曾好好看过他的脸。

      上苍垂怜,他并没有离开,可他也只剩下不多的力气,他还是对她微笑,一如他们年少时般温柔宠爱,他用仅剩的气力轻声唤她“月儿”。

      她抱着他一遍遍地喊他的名字,看他在濒临弥留之际,仍艰难地劝她珍重,不要为他伤心。

      他停下呼吸的那个瞬间,她觉得自己的魂魄也要跟着被一起抽离。

      所幸她一直讲宫中最好的太医带在身边,太医把他的身体从她手中抢过来,妙手回春的银针保住了他的一息心脉。

      她精神恍惚地守了他几日几夜,御前侍卫和随后赶来的御林军在瀑布下修建了供足够帝王下榻落脚的帐篷。

      她从宫里带出来的太医和灵药围绕着他,即使如此,损耗太过的身体还是太过虚弱,直到几天后,他才醒来。

      当她再次看到那双黑眸中透出的微光时,她犹如身在梦中,她握着他消瘦的手,泣不成声。

      可他却只是在看了她很久后,轻声说了句:“月儿……你这是何苦?”

      她在听到这句话时,就知道她犯下的错误和罪孽,也许在这一生中都无法尽数挽回。

      然而这次她却还是任性了,她等他好了些,能够承受长途颠簸,就带着他一起回了京师。

      她回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再发了一封诏书,告诉天下未来的皇夫将会是墨宁熙,绝无他人。

      群臣哗然时,她抛出一封先帝遗诏,其中待女皇亲政后即册封墨宁熙为皇夫的字句清晰明了。

      她感谢她的父皇,那封遗诏其实就放在偏殿的牌匾之下,这么多年来她差点忘记,他纵然记得也不愿提及。

      可在此时,这封遗诏就成了她最强力的支持,足够平复天下臣民的悠悠众口,也足以令顾家信服。

      她险些铸成大错,却幸好尚有机会弥补。

      顾清岚始终有君子之风,主动离开了后宫,归还了占用过的宫殿。

      她将他带回来后,直接让他住进了自己的寝宫,他还是对她多加纵容,对她的安排从未提出异议。

      他没有拒绝皇夫的册封,等到大典的那一日,他身体仍旧虚弱,却还是坚持完成了典礼。

      那晚回到寝宫后,本应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他却又吐了血。

      她坐在榻前抱着他被消磨到形销骨立的身体,心痛如刀绞,他在吐出了那几口淤血后,却倚在她肩上,透过窗子,去看殿前那株桃树。

      他唇边终于勾起了一抹笑容,对她说:“月儿,明年的桃花开时,我们可以一起去看了。”

      她默默听着,突然泪如雨下。

      她记起了他们还两小无猜的时候,她拉着他转到这座寝宫前的大桃花树下,指着漫天的桃花对他说:“熙哥哥,等月儿长大了,就要嫁给你。”

      这就是他们的这一世了,他的身体在经年的调理后好了许多,第二年他们真的在春日盛开的桃花树下,相依相偎喝了新酿的酒。

      两年后,他们的女儿降生在这座寝宫中,从此他们的身边就多了个幼小的身影。

      她治下的大齐不能算强盛无比,却也海清河宴,百姓安居。他还是会帮她处理朝政,她却不允许他看太多奏折,不因其他,只怕他劳心耗费血气。

      他们在大婚后厮守了十五载,然后在第十五个年头的严冬,他还是因为早年种下的病根,渐起沉珂,病重不治。

      那年新春刚过,他已接连昏迷了好几日,不仅水米不进,连汤药都喂不进去,全赖舌尖下压着的百年老参片,才吊了一口气。

      她日日守在他床前,看着心爱之人病重至此,却也无力回天。

      终于到了这日午后,在太医下针强力疏通了经脉后,他清醒了过来。

      她看到他唇角略勾了下,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摸索着找到了她的手。

      他的手早枯瘦无比,掌心也干冷一片,毫无温度,但他却还是尽力收紧了一点,算是握住。

      她心中酸楚无比,努力忍住眼中快要落下的泪水,侧头亲了亲他的额头,附在他耳边问:“宁熙想要什么?还有没有什么想见人?”

      他的头几乎是微不可查地轻点了点,口中发出的声音低哑无比,仿佛是用尽了力气般微弱:“院中的桃花……”

      他们多年心意相通,她瞬间就明了,他还在惦念当初他们在花树下的百年之约。

      胸腔中的悲痛再也压抑不住,季瑛侧头过去让眼泪流了下去,才回过头对他强笑着:“原来宁熙是想看桃花。”

      墨宁熙唇边的笑容似是更大了些,缓慢合上了双目。

      季瑛知道他此刻的每一分清醒都是在强撑,哪怕晚上一刻,这个人就要与自己天人永隔,连一点都不敢耽误,忙吩咐内侍搬了软榻过来,又亲自将他的身子小心移了上去。

      毛毯既不能多盖压断他胸前那本就微弱的起伏,又不能太薄将他不多的体温又散去,季瑛只能也挤到榻上,紧拥着他的身躯,片刻不敢放开。

      此时还未到桃花盛开的时刻,院中的桃花只结了细小的花苞,季瑛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看到,贴着他耳边柔声告诉:“宁熙,桃花就快开了,我们还要一起看桃花,喝桃花酒。”

      到了院中后,他就又睁开了眼睛,只是他气力将尽,连眼睑也只能半睁,如蝶翼般的长睫半遮了那一潭幽深水波,连昔日潋滟的深瞳里,也只剩下黯淡的一线波光。

      她心痛无比,却还是尽力微笑着去吻他的脸颊。

      只是她再多眷恋,也挡不住他身躯渐冷,就这么在她怀中毫无气力地躺着,只余一息奄奄。

      四周的内侍们都极有眼色地退开一旁压低了声响,院中一片宁寂,唯有微风吹拂萧条的枝桠,还有她怀中那人更加微弱下去的气息。

      她一直将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觉察到他的指尖又微微抽动了一下,口唇微动,像是要说什么话。

      她忙把耳朵靠近过去,轻唤:“宁熙?”

      可那声音实在太过微弱,吹拂到她耳旁时,只余下极轻的气流。

      她实在听不清楚,也明白这已是他最后的力气,忍了许久的热泪一滴滴从她脸上滑下,低落在他的脸上,她轻声说:“来世我还等你好不好?宁熙?”

      她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回音,就略抬起头来。

      他久病多日,到了阳光下,就越发照出面色灰白一片,此刻死气上浮,已在微微发青,口鼻中的呼吸更是时断时续。

      可他脸上的神情却柔和无比,半张的眼瞳深处,那一线光亮更是装满柔情。

      她知道已到了生死离别的时刻,不愿将目光移开一分,就这么凝目注视着他,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滑下。

      他于她也眷恋诸多,最后那一眼,眼睑合得极慢,她一边看着,一时觉得太快,一时又觉得这一眼已到地老天荒。

      待那双凤目终于完全闭合,他也随之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息,再无丝毫动静。

      她又抱了他许久,直到她怀中的身躯已冷透,渐渐起了僵硬。

      院中天光渐暗,她才怔怔地低头吻在那微张的冰冷双唇上。

      朦胧间,她仿佛看到了夜色中的桃花,悄然绽放满树,漫天繁花尽头,是他们重逢在彼世的身影。

      生生世世,只要相见,再无错过。

      她流着泪笑了,俯在他早已不再能听到声音的耳边:“宁熙,来世我必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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