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年华》三十而萝莉

11、第十一章

　　李锦文拿着学校送来的钱感激万分，那薄薄一沓似乎是他全部希望。待众人离去，李锦文赶紧把钱送到白衣天使那儿，目光虔诚。老师走前语重心长的对他说虽然家里出了事儿，可学业不能放下。李锦文点头，尽管这些人一点都感受不到他的痛苦，却在那刻真心实意觉得他们是好人。

　　回到奶奶病床前，老人虚弱的脸不见血色，眼睛微睁，却只见一层白色覆盖了瞳孔。李锦文握紧奶奶冰凉的手，轻轻靠了上去。

　　晚饭时候沈耀华兜里揣着两个苹果来找他，衣服裤子上全是泥。沈耀华见李锦文纳闷的眼神，解释说去果园摘的，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然后把苹果都递给他，拍了拍手，转身要走。

　　“沈耀华，”李锦文叫他，很认真的拿起一个苹果，“...我的这个给你，奶奶的等她醒了再吃，”

　　第一次心动就是在那个时候。

　　沈耀华伸手去接，二人指尖轻描淡写碰了一下，却有狂风骤雨呼啸过心底。沈耀华飞快逃出病房，甚至连再见也没来得及说。将苹果紧紧攥在胸口，鼓点般的声音簌簌敲打某根神经，他听见有暗涌袭来，许多不明就里的情绪在一瞬间找到出口。

　　然而不等他将青春期初次萌动理清楚，李奶奶的病情又恶化了。坐在饭桌前听父母淡淡说起这件事，话里尽是无奈，还有一点儿不易察觉的调侃。沈家当年为了给沈耀坤治病几乎掏光家底，除了这套房子，银行里的存款少得可怜。他们自然知道生病就像无底洞，那份折磨如今降临到别人身上，难免有种看戏的心态。人都是这样，自己受过的罪总巴望世上也有人和他一样，而别人享受的美好人生亦希望能分给自己一半。

　　能把仅剩的东西全部交付出来的人不多，沈耀华很幸运，他遇到了一个。

　　期末考很快临近，李锦文也重新回到学校上课，每天两头跑，忙得不成样子。好几次在课堂上昏昏欲睡，沈耀华一掐他的手，才又抬起头仔细盯着黑板。李奶奶住了半个多月的院，病情时好时坏，如今连医生也说回天乏力，只能尽量维持了。李锦文却不信，他始终觉得奶奶会好起来，把老人放在箱子底的存折翻出，拿上身份证一块儿去银行将钱全提光，一分不剩交给医院。

　　他没有想过自己的退路，十五岁的孩子本该笑靥如花，活在最灿烂的天光下，却不得不提早背负这份过于沉重的责任。沈耀华看着他疲惫脸上仍透露出的傻傻笑容，不知等到最终一刻，李锦文还能不能如此一往无前。

　　第二天便是考试的日子，下午放学后同学都一窝蜂冲出教室。轮到沈耀华做值日，空旷房子里只有李锦文坐在最后一排等着他。劳累好些天，一沾桌子就想睡觉，李锦文见沈耀华还在弯腰拖地，于是头一倒，趴在桌上睡过去了。

　　夏日蝉鸣吵得人心烦意乱，沈耀华洗干净拖把，额头上滑落几滴汗珠，喘着气走到后门旁，垫脚将拖把挂好。一回头，看见李锦文双眼紧闭，睫毛微微抖动。侧趴的脸挤出一团肉，头发寸寸的，一摸就扎手。沈耀华鬼使神差缓缓挪动步子，只觉得口干舌燥，脚步轻盈移到他跟前。一个灵光忽然闪过脑海，甚至没有探察周围是否有人，僵直的背影迅速躬下身去，蜻蜓点水般嘬了一口他的唇，顿时野火烧过大地，熊熊不熄。

　　李锦文挠挠脸，睁眼看见是他，“刚有蚊子咬我......咦，你脸怎么那么红？”

　　沈耀华屏住呼吸，摇了摇头，放缓了语气道，“太阳晒的，走吧，”

　　一路无言，李锦文是真的高兴不起来，沈耀华则心里打鼓，惶惶然。途径医院，李锦文把书包递给沈耀华，“只能帮你背到这儿了，我去看看奶奶，明天见，”

　　沈耀华点头，“明天见。”

　　待那个人消失在楼道里，沈耀华才发了疯似的朝小巷狂奔，他的心都快炸了。脚下崎岖不平的道路开阔成一片大海，他仿佛看见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东西几乎将他湮没，那是满满的幸福。

　　正当他没头苍蝇一般胡乱冲撞时，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黑脸阴森笑容掺杂几分戏谑，像是早料到了什么，手一抬，把沈耀华逼进墙角。

　　“我就知道，你们兄弟俩都有点儿变态，”黑脸冷声笑，鼻腔气息喷在沈耀华脸上。他初中毕业就没再念书，整天领着一帮小混混游手好闲，下午那会儿见昔日校园里守大门的老头不在，便趁机溜了进去。谁成想刚在教学楼下的草坪躺了一会儿，就看见了两男孩亲嘴的场景，惊归惊，却很快就接受了。原因无他，沈耀坤从前也这么干过，在破落的小录像厅里，那男人把他压进沙发里手脚并用，虽然没干什么实质性的事儿，可下边被他摸了个遍，现在想想都觉得恶心。

　　沈耀华被戳穿心事，又羞又恼，用力推开他，衣领蓦地一紧，被黑脸拽了回来重重摔在墙上。后背剧烈的撞击险些让他吐出来，眼底冒了火，“你想干什么！”

　　“上回不说了么，咱俩的帐得慢慢算，”黑脸见识过这小子的心狠手辣，却到如今才知道他那股劲儿是从哪儿来的，“你伤了我的人，把人脸都弄毁容了，这事不会不记得吧？”

　　沈耀华咬紧牙瞪他，黑脸一巴掌忽扇过去，“瞪什么瞪！变态！”当年对沈耀坤那是敢怒不敢言，再说那时候他才十来岁，隐隐猜到一些，可终究不明白两个男人之间的那档子事属于什么性质。

　　沈耀华忽然龇牙反抗，跳起来狠狠一脚踢过去，正中黑脸关键部位，那句变态把他上一瞬满怀的希冀全部打破，他只觉得愤怒。这回没有选择逃跑，沈耀华像刚被放出牢笼的狼崽子，见人就咬，把黑脸死死扑翻在地挥起拳头用力砸下。

　　一阵疼痛过后黑脸清醒过来，他哪甘心吃这亏，反手勾住沈耀华的脖子猛地一带，顺着他的力将人按在身下，两腿跪在沈耀华腿上，右手胳膊重重压住他的胸口，另一只手则掐着他的下巴。一番扭打荡起无数尘埃，沈耀华溃不成军，他只会用蛮力，而黑脸显然是老手，三两下就让他动弹不得。

　　“嘿，你小子还真不错...”黑脸喘着气笑，“老子命根差点儿让你废了，”制住他脖子的手又加重了力度，一阵窒息感袭来，沈耀华拼命挣扎，喉咙发出细碎的呜咽。

　　起初只想逗逗他，看他炸毛跳脚眼里布满血丝要跟人拼个死去活来的模样。黑脸见惯了平日冷如冰山的沈耀华，暗藏在心底的耻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点点作祟。他特想看看这人崩溃失控的样子，想扯下他的面具让他难堪。现在抓住了把柄，玩玩猫逗老鼠却不掐死的游戏似乎也挺有意思。

　　“滚开！”沈耀华攒足了劲哑着嗓子嘶喊，一口唾沫啐他脸上，迎面一记重拳带着风狠狠落下，沈耀华觉得嘴里一股甜腥溢出，大概出血了。

　　黑脸怒不可遏，抬手擦去唾沫，余下的笑意再也不见，只剩一双嗜血的眼。远处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黑脸晃了晃神，快速用胳膊困住沈耀华的脖子往左侧一条暗巷里钻。下过雨的街角蔓延开大片泥洼，沈耀华双脚不停乱蹬，白布鞋染成了黑色。穿过冗长窄巷，尽头处有几个鸡笼，黑脸体力不支，终于松开了手。沈耀华也耗尽了力气，瘫软在地捂着胸口咳嗽，嘴角流出的唾液混合鲜红的血丝，格外刺眼。

　　“还骂么？”黑脸闷闷一笑。

　　沈耀华呸了一声，跃身跳起还想反抗。黑脸顺手拾起鸡笼边的木棍，“有胆子你就跑，我看你能跑几步，”这小子果然聪明，斗过一回懂得权衡利弊了，乖乖放下拳头靠着墙角继续瞪他。

　　“说话啊，这么瞪着有意思？”黑脸拿棍子捅捅他，一米宽的巷子只需一个人就能堵个严实，除非他长了翅膀能飞出去。

　　“放我走，”沈耀华和他比起矮了不少，说出的话却底气十足。

　　“也不是不可以，”黑脸鄙夷的目光又漫出了冷笑，“把上次的医药费赔了，这茬儿我差点儿忘了，可不少呢，”

　　“没钱，”沈耀华低喘着气回答。

　　“你小子真是够横啊，”黑脸气得不行，反而大笑起来，“看来打你也打不怕，唉...我得琢磨琢磨你到底会怕什么......”说完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沈耀华渐渐泛白的脸，不是挺能装么？打人那会儿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他妈还真以为你丫没死穴。

　　“你说那傻大个知道你对他动过那心思么，”

　　沈耀华猛地抬起脸，下巴微肿，白嫩面颊遍布疤痕，惊惶眼神让黑脸很满意。“放心，我不拿这个威胁你，路摆在这儿，愿不愿走得看你自个儿。”

　　沈耀华疑惑的看着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路。”

　　黑脸暗喜，的确是个聪明人，“往后跟着我混，我上头还有人，你这机灵劲儿不好好利用可真浪费了。”

　　“不要！”沈耀华一口回绝，他们成天干的事儿他清楚得很，就是打死也不能和这些人混一块儿。

　　“那也成，”黑脸攥着棍子一下一下敲打墙壁，语调平缓，“不过你知道这事儿有多赚钱么？”

　　给李锦文捐钱的事闹得满城风云，如今谁都知道那人缺钱。沈耀华绷紧的神经在那一瞬微微松动了一下，却转眼即逝。“赚多少钱我都不干！”

　　黑脸眼皮抬起，死死盯着他，片刻后竟真的让了路，双手抱胸倚着墙笑道，“行...我说过不逼你，”不等他话说完沈耀华已经气冲冲逃离了那儿，黑脸提高声调又补了一句，“以后有你回来求老子的！”

　　沈耀华狼狈不堪逃到家，父母还没回来，他躲进卫生间放了满满一桶水，然后把头闷进去。刺激伤口的疼痛将一些东西深压下去，这时候他不许自己轻易动摇，未来的路一早便做好打算，不能为了任何人改变方向。

　　客厅的电话铃音打断了他的思虑，随意擦擦脸，不急不慌的出去接起。是沈耀坤，听见弟弟的声音似乎有些诧异，紧接着交代他告诉父母学校要付资料费，让他们尽快把钱打过去。

　　“知道了......”沈耀华想起黑脸的话，越发厌恶电话对面的人。

　　又是钱，自他走后家里不知寄过多少回钱。沈耀华几乎将听筒砸回原处，一屁股滑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