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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凶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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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官局的看守很松弛,尹潇楚路过一些屋子,那里面的人正围着炉火打盹。过年的日子,人的精神就如同那冬眠的鸟儿,平展熨帖,安宁的看不到头。
奚官局外的大道上,皇帝的车辇正经过,他刚处理完政务,要到慈宁宫去。
有些疲累的揉了揉额角,他半依在车辇上,想起的确是太后那一脸慈善的笑容下隐藏着的让他胆战心惊的东西。
前些日子,太后向他提起,要让驸马做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品位不高,掌事却杂,特殊时候,甚至可以调动皇城的守军。
太后膝下没有儿子,他是后继来的。虽说侍奉太后一直恭谨,却始终得不到太后的信任。五公主是太后的亲女儿,至于太后有没有别的想法,他不得而知。
只是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必不能让出去,他在朝堂上本就没有多少势力,而现任大理寺少卿正直勤勉,正是他看中的人。
可这拒绝的由头却一直都没有想好。
道边的灯笼红彤彤的,照着他有些疲惫的眉眼,在夜色中渐渐隐去。
尹潇楚从奚官局跑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皇帝车辇的影子。
她有些踉跄的冲过去,被侍卫拦下,又被带到了皇帝的身前。
皇帝居高临下的看她,她拧着一股劲头回望,皇帝的身影被路边的灯笼照着,映出了满身的光晕。
鼻腔里是黑夜的冷风,还有快速奔跑带来的血腥味。
皇帝身旁跟着的太监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步辇停下来,皇帝的脸在眼前慢慢清晰,他的声音很清澈,带着一股少年的气息,“朕认得你。”
尹潇楚不知皇帝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她跪下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把满腹的心事说给了皇帝。
她说的拖沓,皇帝却没有打断,他安安静静的听完,然后示意车辇先离开,太监在旁边说话,被他挥挥手打断了。
车辇逐渐远离,皇帝道:“朕随你去见你口中的马桃。”
尹潇楚看着他,他还很年轻,神态却镇定,呆在他的身旁,慌乱不安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她抬头瞧他,眼睛里突然就盈满了满眶的泪。
皇帝的眉头微微蹙了蹙,尹潇楚意识到了什么,笑道:“主子跟我来。”然后迅速前方带路去了。
灯火通明的大堂里,奚官局的人跪了一地。
马桃的身体躺在那里,已经没有了余温。
尹潇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马桃身旁的,这个热情开朗,陪了她一路的女子,终是因为她送了性命。
她恨恨的瞪向前来送饭的女人,女人没想到皇帝会来,一时心头发紧。潇楚恨恨的盯住她,猛地上前扑向她,掐住了她的脖子。
皇帝没有发话,周围也无人敢动。潇楚看起来孱弱,手头的劲却不小,那妇人脸色通红,眼看就要死了,皇帝方示意身旁的太监,将潇楚拉了下来。
潇楚只是叫:“凶手,你们是凶手!”
在皇帝面前咆哮,原本是要论大不敬的,太监见状将潇楚拉了下去,让她在一旁清醒。
马桃死了,还是因为她。
潇楚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太监在一旁劝她:“人已经去了,说什么都没用,不如打扮起自己,将来好好的讨个公道。”
潇楚红着眼:“公公,一定是五公主,一定是她,指派人害了马桃。她是想害死我们两个的…”说着说着哽咽起来,太监心头一惊,环顾一圈没人,这才小声跟她说:“要慎言,这要是被人听到还得了?你来这宫中也不是一日了,怎么还如此莽撞?”
潇楚低声抽泣,怕是也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太监叹了口气,心中忧愁,这样的局势,皇帝看上什么女人不好,看上了这样一个不知深浅的,真是怕以后出了什么篓子,将皇帝牵连进去。
心中虽然这么想,口中却是什么也没说,作为皇帝的旁边人,他最知道什么时候该堵住自己的嘴。
马桃的笑脸不停在潇楚眼前飘过,她就这样失去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了。
孙望衔,五公主,有什么事冲着自己来,为什么要害马桃?
她浑身气的胀起来,脸色也红红的,起身走进屋子,见奚官局的奚官在前面跪着,也不分青红皂白,伸手就打了他两个耳光。
奚官局为首的是个太监,太监本就心窄,再加上坐了这掌管宫中刑罚的位置,心思就一天比一天的险诈,这样的人,皇帝也不会轻易去招惹。此时挨了尹潇楚两巴掌,两个小小的眼睛中露出恶毒的光,口中却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磕头:“都是奴才的过错,打的好,打得好。”
皇帝皱起眉头,御前太监见状,急忙上前把潇楚拉到了皇帝旁边,皇帝道:“出了此事,你们也是无心之失,朕就不责罚了,奚官,你随朕一起,去往慈宁宫向母后皇太后禀明此事。”
随后看了一眼潇楚,冷声道:“你也一同去,若再像今日一样不知轻重,必不再饶。”
潇楚不曾想他们刚刚害了一个人,这样就算了,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皇帝,她以为他是能替他主持公道的人,却不曾想,他们权贵相护,马桃竟是白死了。
皇帝没有看她,御前太监上前劝她:“皇帝也有皇帝的苦衷…”
她只觉得见了皇帝时的一腔热血凉了下来,整个人冷冷的。马桃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上,在这冰冷的人间,连个着落的地方都没有。
今夜是正月初五。
慈宁宫此时正是热闹,皇帝赶过去的时候,太后正陪着一干皇孙们玩耍,见到皇帝,热络的请皇帝与她同榻而坐,笑道:“皇帝什么时候也给哀家生个小皇子,让哀家好好的乐乐。”
“一切都听母后的安排。”皇帝微笑道。
“也是,皇帝岁数也不小啦,一切都是时候该好好准备了。哀家听说皇帝去年事忙,都不怎么到皇后的宫中去?”太后说,挥手让皇后过来:“可是皇后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的?”
“皇后做的很好,只是朝政繁忙…”
“且不要再拿这个来搪塞我这个老太婆啦。”太后笑道:“当年先帝也是事忙,可是登位那几年,哪年没有几个皇子降生?治国要紧,后嗣更是要紧。关系到国祚的事情,且不可马虎。”
“儿子一切都听母后的。”皇帝低头道。
“那就好,是个孝顺的,我呀,没看错人。”太后道,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前些日子驸马入朝的事可是提上章程了?我这老太婆嘴碎,刚刚问过丞相了,怎么丞相说说还没有旨意下来?”
“这事原本是拟了旨的。”皇帝道:“只是后来出了些事,儿子想着还是请母后裁夺。”
太后有些疑惑,在皇帝的示意下,御前太监已经将人带了上来。
热闹的日子里出这些事总是不让人开心,太后脸上的笑逐渐沉下去,她不笑的时候,身上凌厉的气势就出来了。
换成以往潇楚定是害怕,可今日心却稳稳当当的,在太后的眼神下也不动,她一字一句的将事情的原委讲给太后,包括孙家是怎么没落的,她们家是怎么接纳一无所有的孙望衔的,孙望衔御笔钦点状元之后,是怎么陷害她导致马桃丢了性命的。
说道最后,她将头狠狠的低下去:“还望太后做主。”
皇帝在一旁喝茶,杯子里的茶叶咕噜噜的打着转。
太后的脸色不能说是好看,沉声将孙望衔和五公主叫过来,问他们她说的可是实情。
公主想要撒娇,被太后瞪了一眼后又收回去了,娇嗔道:“母后,您不能听他们污蔑儿臣,儿臣近日一直在您身旁尽孝,哪有功夫与她们做对啊。”
“那驸马呢?”太后轻飘飘的问了一句。
此事既然已经闹到了太后面前,知晓此事的百姓太多,真查起来瞒不住,孙望衔扑通一声跪下,“回禀太后,臣与尹家有婚约是真的,可其他事却不像她说的那样。”
皇太后漫不经心的握着自己手中的珠子,孙望衔接着道:“臣父兄遭人陷害被逐,那时尹家本可相救却袖手旁观。后臣埋头苦读,及第有望,尹家方才答应了与臣的婚事。只是后来见到公主,一见倾心,为了不负公主,只能有负尹家了。”
说完他抬头瞧了太后一眼,见此话并未打动太后,又转头对潇楚道:“楚妹妹,我知晓退婚一事让你心有不满,可此事实在是阴差阳错,无奈之举,你若有气,只管冲我撒就是,千万不要怀恨公主。”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尹家反倒是成了有负他的一方。太后紧绷着的脸慢慢放松,孙望衔见状,松了口气。
潇楚早就知道他能言善辩,却不曾想他会把黑的说成白的,一件如此清楚明了的事情经他的口,竟成了她的过错了。
“这事要追查也容易。只是不论结果如何,难免有损五妹妹的声名。”皇帝开口道,“这事市井里传的厉害,若是在此时赐了驸马官职,只怕众臣会有微词。何况驸马自点状元以来,未立寸功,只怕人心不服。所以儿子想着,是不是略微等等,先让驸马做些事情,有了功劳再赐官位不迟。”
“皇帝说的有理。”太后道:“哀家也是见驸马有些才学,怕辱没了人才,现在听皇帝这么说,倒是有些操之过急了。等等也好,让他们长些本事再说。”
五公主嘟嘴不满,刚开口叫了声母后就被太后用眼神制止住了。
皇帝道:“母后体谅儿子,实在是儿子的福气。”太后笑着叫身后的人:“将我特意为皇帝准备的瓜果端过来。”
皇帝与太后母子情深,周围人都露出了微笑,趁此时大家都高兴,御前太监悄悄的就将潇楚带了出去。
月亮高高的挂在半天之上,慈宁宫檐角还未落下的白雪,在月光下闪着微微的光芒。
御前太监等着潇楚说话,他想着依她的性情,必是有一肚子话要说的吧,可是潇楚只是静静的瞧着月亮,他也不打扰,就在一旁陪着。
“公公叫什么名字?”潇楚开口问。
“名字我早就忘了,姑娘以后叫奴才万公公就是了。”
“万爷。”潇楚后退一步行礼。
万公公神色复杂,潇楚如今的模样,与他刚见她的时候,差别很大。
“奴婢有一事相求。马桃的尸身,还希望万爷能帮忙安葬。”
万公公应了。潇楚向他道了谢,转身离开了。万公公看着她的背影,一时心中百感丛生。随着她脚步走远,那个在花丛中哭泣的少女,仿佛也越走越远了。
不知皇帝还会不会喜欢这样的尹潇楚。万公公心里想着,皇帝胸怀天下,不是会在女人身上浪费时间的人,可他对尹潇楚明显不一样,虽然有自己的算计,可是那日初初相见,他明显是有些异样。
万公公一直觉着,这是因为皇帝见到的聪敏灵慧的姑娘多了,所以才对这种傻傻的爱哭的多了心思。如今这女子也要被后宫沾染了,皇帝或许也就不喜欢了。
不喜欢倒好,为一个女人动心思,可不是一个明智君王的明智之举。
茫茫的苍芎之下,是庞大的紫禁城,紫禁城的一个小巷子里,潇楚一步步的向前走,手指从冰冷的城墙上划过。
她抬头看着广袤的月亮,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冰凉又凄冷。
脑袋里关于这城里的所有温暖的记忆都结了冰,她纷飞的思绪被冷冰冰的环境扯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飞起来。
皇帝从太后宫中出来后,万公公小心翼翼的向他禀报了潇楚的事情,他听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万公公松了口气,自以为皇帝已经将那女子抛之脑后了,轻快的问道:“万岁爷,那现在去哪里?”
“寿康宫。”
“好嘞。”銮驾起行,皇帝却突然道:“过些日子你去皇后那里求个恩典,将她调到寿康宫去。”
万公公怔住了,“圣母皇太后那里,要先去知会一声吗?”
“不必了。”皇帝靠在銮驾上,有些乏累,声音也酥酥的,“母后不会不允的。”
万公公抬头看天,再次想起了潇楚抬头看月亮时的侧脸。
陶嬷嬷跟在太后身旁已经很久了。皇帝出了慈宁宫,太后脸上的笑意就没了,一个人静静坐着,陶嬷嬷知道她这是乏了,于是寻了个由头,就把王爷公主们都打发出去了。
慈宁宫很快就安静下来,陶嬷嬷在室内燃上了香,轻轻的替太后垂着肩。过了会太后喃喃道:“皇帝这是长大了。”
“皇帝已有十九了,娶妻也两年了。”陶嬷嬷轻声道。
“是啊,孩子大了不由娘。”
陶嬷嬷知道太后这是为皇帝今天拂了她的意犯气,宽慰道:“皇帝一直都是听话的,此事还是事出有因,皇帝孝顺,不太看得惯…”她说了一半,又想起太后偏疼公主,闭口不言了。
“也许吧。”太后微微蹙了眉,与陶嬷嬷说话,她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直问道:“在你看来驸马怎么样,是值得托付的吗?”
“娘娘心里早有数了,又何必问奴婢。驸马什么都好,可就是这什么都好…”陶嬷嬷的话说了一半,太后起身道:“扶哀家去歇息吧。”
慈宁宫的灯已经熄了,可寿康宫的灯还亮着。
寿康宫是皇帝生母居住的地方,皇帝的生母地位低微,生下了皇帝才封了个嫔位。身后无娘家可靠,为人也谦瑾恭顺,先帝的儿子很多,像她这样的却极少。再加上皇帝孝顺,母子两个都入了母后皇太后的眼,这才坐稳了这个位子。
皇帝过去的时候时辰也不早了,姬太后还在等他,与姬太后一起的,还有一个高眉大眼的男人。明明是萧国人那粗犷的长相,从他脸上却偏偏能看出女气来,这幅相貌着实是让皇帝不喜。
“兄长,好久不见了,国事可还好?见兄长一脸疲惫,莫不是有什么国家大事让兄长忧心了?说出来弟弟好替你分担点。”
萧旌并不见外,见皇帝在暖榻上坐了,便搬动他的椅子,在皇帝的对面坐下,然后一脸无辜的盯着皇帝,等待皇帝的回答。
皇帝有些不耐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有鹦鹉在一旁咕咕乱叫。”
姬太后闻言笑了,萧旌有些委屈道:“明明是这么大个人,哪是什么鹦鹉,皇帝哥哥,你看看我啊。”
皇帝并不理他。对姬太后道:“母亲,孩儿近几日没来看您,着实是朝政繁忙,脱不开身。”
“哀家知道。皇帝刚刚即位,还是国事要紧,好在旌儿这孩子时不时就来看看我,倒也不闷得慌。”
听闻此话的萧旌一脸邀宠,皇帝此时却没有打击他。母亲这话说的没错,越是年节,这慈宁宫越是冷清,姬太后明白皇太后的心思,不愿两个人同时出现被抢了风头,所以总是称病不去。
皇帝也知道母亲的为难,也知晓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他的眼眸逐渐黯淡,皇太后看出了他的想法,抚慰道:“你能不能做皇帝,全在太后一人之言,切不可生出异心,让太后看出端倪。”
皇帝应了,与姬太后说了些体己话,萧旌并不离开,就在一旁听着。太后宠他,皇帝也就由着了。
说着话突然想起潇楚来,要不要提前与母亲说一声呢,可要要说的话要怎么张口呢?直接说他对潇楚感觉不同,所以留她在母亲这里,要母亲多多照顾?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就是耳根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