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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一夜鱼龙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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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太平兴国二年,吴越国王钱俶为供奉佛螺髻发舍利,祈求国泰民安,建七层砖木结构楼阁式佛塔。传说因纪念黄氏王妃生子,塔名黄妃,后又因处雷峰之上而改名为雷峰塔。
南宋乾道七年,西湖南岸夕照山上的雷峰塔在北宋宣和二年毁于兵火五十年后,由智友法师主持重建,保义郎岳申监工,恢复了往日的光彩。塔高五层,塔芯由赭色塔砖层层垒砌而成,外建木结构阁楼檐廊,顶覆铜瓦,为当时南宋国都临安一大盛境。
塔成那天,岳申亲手制成,陪伴了雪艳愁近十五年的羊骨笛传出细微如丝的笛声,将塔下塔顶两人的目光,重新牵接在一起。故事由此得以重新展开。
是夜,岳申和雪艳愁一起坐在塔顶的铜瓦上,初春的凉风吹来,将雪艳愁的发丝吹拂到岳申的脸上,痒痒的,但岳申舍不得拂开。他微眯着眼,望着湖边鱼龙飞舞的热闹灯光,和映照在西湖上随着微波荡漾的点点粼光,觉得这十年来自己眼中无尽落寞的西湖景色,此时看来竟变得如此旖旎多情。时光也变得缓慢而甜蜜,岳申不禁想,要是此时能下一场大雪,把时光冻结在这一刻,该有多么好。
岳申沉浸在自己的沉浸之中,丝毫不觉得此时的沉默让人难堪,甚至享受着这样的相顾无言。雪艳愁却突然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建这座塔?”
岳申也在心中问自己,为什么要建这座塔?这十年来的日日夜夜点点滴滴在心中反复回味了一番之后,他回答道:“因为我太思念你了。我等了十年,都没等到你从江对岸回来,以为你终是要负我们的两箭之盟了。后来听说智友法师要在西湖边重建雷峰塔,我突然想起来你曾经说过,要是西湖边有一座高楼,你下半辈子就要天天躺在楼顶上,看西湖看一辈子。我想,要是我在西湖边真的建了这么一座高楼,你应该就会回来了吧。我埋着头一块砖一块砖堆叠的时候,觉得特别安心,终于有件事情能让自己不再那么痛苦,就好像觉得叠得越高,你就越有可能回来。本来是想完成你的心愿,来安慰自己快死掉的心。我都已经准备好了,盖完这座塔后,就遵母命,与一个陌生的女子成婚,度过一段没有你的平淡余生。可没想到的是,当我终于一砖一瓦地把雷峰塔建好,你居然真的回来了。”
说着说着,岳申的眼眶又盈满了眼泪,他看向雪艳愁,开心地笑了,眼泪也随之一起滑落。
雪艳愁伸出手,一边替岳申擦着眼泪,一边温柔地说:“我真的回来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只要是答应了你的事情,我哪次没有做到?”
岳申喜极而泣,一下子把雪艳愁搂进怀里。雪艳愁也伸出双手搂住岳申,两行清泪跟着滑落下来。两人久久相拥,月光和星光温柔地洒落在这一对人儿身上,仿佛要将他们心中那灰暗的十年记忆在这一刻都全部照亮。
夜已深,在雷峰塔顶层岳申单独休息的隔间里,岳申安顿好雪艳愁,打算退到外间去坐守一夜。
雪艳愁叫住岳申,问道:“你以前留下的那两个箭伤还会疼吗?”
岳申笑道:“偶尔阴雨天还会有一点疼。”
雪艳愁柔声道:“给我看看。”
岳申愣了愣,顺从地拉下外衣领口,露出宽阔结实的肩背,转过身去。
雪艳愁看到十三年前岳申为了救她而留下的那两个伤痕,有拇指粗细大小,结成两个深色的肉痂,当时血肉模糊的惊心模样又浮现在雪艳愁眼前,宛如昨日。她不禁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伤痕,感受着凹凸不平的肉痂粗糙的质感,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岳申当时的疼痛。
岳申感觉到雪艳愁冰凉的手指触碰着自己背上的伤痕,像触了电一般,混身一颤,肩背的肌肉一下子僵住,虬结成硬硬的块状,一动不动。
雪艳愁见他紧张的样子,不禁莞尔。她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嘴唇轻轻贴上伤痕,轻柔地吻着。
岳申被雪艳愁环抱住,又感觉到温热柔软的唇瓣亲吻着他背上的伤痕,浑身又都酥软下来,心脏跟打鼓似的飞快跳动。他转过身,面对雪艳愁,凝视着她亮晶晶的眸子,想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雪艳愁仍环着岳申的腰,抬头仰望着他,眼神清澈,认真问道:“这样还疼吗?”
岳申脸都烧红了,轻声道:“不疼,很舒服……可是……”岳申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窝,说道:“这里面疼了十年。”
雪艳愁抚摸着岳申心口的位置,轻声问道:“那里面的这颗心……还跟十年前一样吗?”
岳申想了想,答道:“有一部分已经不一样了,但和你有关的那一部分……一直都没变。”
雪艳愁把头靠了上去,脸颊贴在岳申胸口上,柔声道:“其实,我一直都有听到它在喊疼,不过我跟你保证,以后我一定不会再让它疼了。”雪艳愁抬起头,款款看着岳申的双眼,郑重道:“我的心也还跟十年前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我去北岸那晚说过……”
听到雪艳愁提起在心中回味了十年的那句话,岳申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声音颤抖地接着说到:“等你回来以后……”
“……就再也不分开!”雪艳愁的声音如十年前那个夜晚一样,坚定地吐出了这六个字,就再一次让岳申热泪盈眶。
十年的时光裂隙仿佛因为这句话重新衔接弥合在了一起,岳申恍惚以为,只是一刹那间,只是一转身,那晚大江上弥漫了十年的雾气就瞬间消散,他就迎回了归来的雪艳愁。在那艘小船划入雾中,传来雪艳愁最后的这句话之后,十年的蹉跎岁月仿佛转瞬而过,经历的所有辛苦等待都不再疼痛,因为她最终回来践行了她的这句诺言。
岳申心中的柔情如湖海般奔流开来,蔓延到他心中的每个角落,将十年积攒的所有阴郁一扫而空。他一下子将雪艳愁紧紧拥入怀中,流泪道:“艳愁……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雪艳愁也泪流满面,将头埋入岳申怀中,两人紧紧相拥。
两颗相思十年相互爱恋的心灵紧紧依偎在一起,两具相思十年相互渴望的身体也紧紧依偎在一起。岳申把雪艳愁抱起来,身贴着身,额头抵着额头,连呼吸都交织在一起。雪艳愁闭上眼睛,吻了上去,于是四片火热的唇瓣紧紧贴合在了一起,无缝无隙,交织缠绵,你来我往,毫不相让,仿佛要把这十年来丢失的时光全部争夺回来。
热吻终于让两人都感到有点窒息了,岳申恋恋不舍地松开了雪艳愁的嘴唇,带着狂热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迷离地问道:“艳愁,我可以吗?”
虽然没有问清楚到底什么可不可以,但雪艳愁也同样迷离地回答道:“你都不可以的话,还有谁可以?”
两具成熟男女的身体互相吸引互相探索着,最终就像磁石的阴阳两极一样毫无缝隙地贴合到了一起。
此处省略两千字……
十年相思,一夜交缠。就如一场鱼龙之舞,冰火之争,最终火点燃了冰,鱼与龙盘旋着升入空中,一起飞临云天最高处。两人的精力终于完全耗尽,在拥抱中一起进入梦乡。
雪艳愁醒转过来时,岳申还在睡,她端详着岳申的脸,这十年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并不明显,还是那个爱笑的明朗少年的样子,只是眼角和嘴角带着一丝阴郁,表情变得更加坚毅和不可捉摸。他的鼻梁还是那么挺直,像是苍山傲然挺立的山脊。雪艳愁想起他说的那句:山海相伴,永不分离,忍不住爱怜地亲吻起他的鼻尖。岳申感觉到雪艳愁的亲吻,醒转了过来,伸手拥住了她,把她的耳垂含在口中,轻声笑道:“你还想要吗?”
雪艳愁钻进他的怀里,娇嗔道:“你不是怕把我弄疼吗?怎么现在不怕了?”岳申一翻身压在雪艳愁身上,动情道:“但我更怕失去你,你一走就是十年,我们已经虚度了那么多的时间,现在终于能在一起了,我一秒都不想浪费。”
雪艳愁搂住岳申的脖颈:“那就一秒都别浪费。”她的唇轻点了一下他的,又被他再次用热吻堵住了。
整整一天过去了,黄昏降临的时候,两人终于起身,一起坐在塔顶,依偎着看晚霞。岳申搂着雪艳愁的肩,闻着她秀发传来的芬芳味道,说道:“我真的没想到还能有那么一天,能真的找回你,还能拥有你。你的祖父是大理皇帝,外祖是雪寒天,你那么完美,那么好。我却只是个没用的人……想要从军报国,为祖父和爹爹平反,当上大将军,结果却什么都没有做到。皇帝是为了抵抗金国才给我们平反的,我自己也被官家猜忌,报国无门,只能挂个闲职,空拿朝廷俸禄。艳愁,你真的愿意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度过一生吗?”
雪艳愁把头靠在岳申怀中,懒懒说道:“你在说些什么啊,照你这样说来,我不也是个没用的人吗?我想亲手为祖父和爹爹报仇,也没做到,仇人们都自己赴死了……”雪艳愁的声音低了下来:“人为什么一定要有用呢?此生飘荡,我们能找到彼此,相守在一起,已经很不容易了。别像鹤卿一样,被过往,被身份,被他人绑缚,一辈子都做不得自己。”
听到雪艳愁终于提起赵鹤卿,岳申沉默半晌,低声道:“鹤卿他……”
雪艳愁握住岳申的手,打断他道:“鹤卿他的确曾经走进过我心里,但那已经是过去了。十年前一直到现在,我的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阿申,你相信吗?”
岳申松了口气,也握住了雪艳愁的手,微笑道:“你不用跟我解释,我都明白,我也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
雪艳愁继续道:“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所谓的身份都已是过往,不会再成为我的牵绊。我们的父辈祖辈有他们的荣光,我们自有我们的平凡。从今往后,我只想成为我自己,跟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做个闲人,相伴终老。”
岳申搂住雪艳愁,开心道:“明白啦,娘子大人,我这一生也只剩下一个心愿,就是陪着你在雷峰塔上看一辈子西湖。对了,还有给你种菘菜。”两人对望一眼,相视一笑,又依偎在一起。晚霞正好,铺满了西边的天幕,将他们的身影映衬在湖水中,渲染成一片金粉,那是一年之中西湖最好的春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