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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却在灯火阑珊处 ...

  •   金老六急得想往里冲,雪艳愁拦住他:“还是我去比较方便,我会想办法救相随和孩子的,你别担心。”

      雪艳愁和产婆进到房中,见相随已疼得无力叫喊了,雪艳愁冲上前扶起相随,急道:“相随,我来了,你别怕,我会救你和孩子的。”说罢将手掌置于相随的腹部,运气入体,先稳住了相随的气脉,然后用纯正之气推动胎儿转位。

      这时雪艳愁体内的纯正之气突然不受控制地横冲直撞起来,经脉震荡不已。雪艳愁一惊,担心气流伤到孩子,猛然强行收回功力,却过于心急,回流时冲击得自己内腑都疼痛起来。雪艳愁揉了揉心口,赶紧将体内乱窜的气流疏导出去,又继续运功为相随体内的胎儿转位。不一会儿,胎儿的头终于入盆,相随也顺利地产下了一名男婴。

      听到孩子哇哇的哭声响起,相随终于松了口气,紧握住雪艳愁的手,虚弱地说:“艳愁,是你救了这孩子,你给他取个名字吧。”

      雪艳愁抱起刚出生的孩子,欣喜地看着他皱皱巴巴的小脸和身体,柔软得让人心生爱怜,心中无限如水温柔:“这孩子命大,以后一定是个有福之人。希望他的一生能活成一道光,照亮他身边的人,就叫他成光吧。”

      相随接过孩子,亲了亲他的脸庞,柔声道:“成光,你有名字啦。成光,真是个好名字。”

      雪艳愁呆呆地看着母子俩,想着另一个名叫成光,却几乎没人知道这个名字的人。他的一生中没有拥有过几个朋友,也并没有照亮过几个人。他和他的名字湮没在历史的滔滔洪流之中,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就烟消云散了。但他心中至真至善的光芒,曾经照耀在她的身上心上,即使短暂,仍然是温暖的。就让这个名字在这个幸运的孩子身上去真正地实现吧。

      金老六尽心照顾着相随坐月子,相随的身体也一天天恢复了起来。雪艳愁见他们一家人已经安置妥当,就辞别了两人,来到羊且咩城,上苍山无为寺,求见广弘法师。

      广弘法师看到雪艳愁,和蔼道:“孩子,我们果然尘缘深厚,又见面了。”

      雪艳愁跪下磕头:“法师,别来无恙……”仰望着广弘慈祥的苍老面容,顿感亲切,长久以来积累的思念和压抑的哀伤瞬间迸发,一时凝噎无语,流下泪来。雪艳愁跪着挪到广弘身前,靠在他的膝头,放声哭了出来。广弘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在翁翁面前,想哭就哭吧。”

      雪艳愁抬起头,迷惑不已:“翁翁,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的……”

      广弘微笑着擦掉她脸上的泪痕:“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了,你长得那么像你的父亲,怎么会是完颜亮那恶贼的女儿?你一定是我们段氏的血脉。”

      雪艳愁泣道:“翁翁,我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可我还是很难过……”雪艳愁将上次离别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给广弘讲述了来龙去脉。

      广弘听完慈祥道:“孩子,你之前答应我的事,真的做到了,翁翁真是高兴。只是没想到高顺贞的背后竟是姽婳在谋划唆使,她为了完颜亮居然做到如此地步,毒害你外祖,陷害你父亲,冒充你母亲,还妄图骗你做自己的女儿。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虽然她对我亲情淡泊,另有所图,但毕竟也算是我的养母。我本打算在完颜亮死后,劝她重回金国,可没想到她竟然对完颜亮情深至此,还随他而去了。”

      广弘叹道:“世人不弃执念,如坠阿鼻地狱,唯舍身可解脱。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一条不归路啊!只是她死前将自己二十年的纯正之气悉数传给你,对你是否有害?”

      “我已经将她传给我的纯正之气悉数散去。可近年来我体内的气流变得日益混乱,时常在体内横冲直撞,无法控制,有时也会浑身疼痛,不知是何原因。”

      广弘对雪艳愁招手:“你过来,我为你查看查看。”

      雪艳愁起身盘腿坐在广弘面前,广弘伸出掌抵在雪艳愁的神阙穴上,运气进入雪艳愁体内,在全身经脉流转一圈后收掌,忧虑道:“姽婳的纯正之气并不纯正,可能是因为她从不上雪山修炼的缘故。她强行将这二十年内积累的纯正之气灌入你的体内,反而扰乱了你的气流运行,就像是向净水之中倒入了污水。虽然你散去了同等数量的纯正之气,但仍然有一些已然和你体内自身的气流交织到了一起,无法区分。如今之计,只能是将你体内之气尽数重新换过,才能让你的经脉和内腑恢复清洁。否则长此以往,你的经脉和内腑都会受到这些无法控制的气流冲击,疼痛异常,甚至遭受重创,有性命之忧。”

      雪艳愁皱眉问:“替换掉全身的纯正之气?那得在雪山上呆多久?或者我可以像上次引雪一样,将纯正之气都散掉,再重新吸收。”

      广弘摇摇头:“不可以,这样对你身体的伤害太大了,还是循序渐进地用纯净的纯正之气替换污浊的纯正之气,才不会有所损伤。以你现在的气海储量,涤清全身的纯正之气,也就几年的时间。你就跟我一起呆在苍山上修炼,不要下山了。”

      雪艳愁急道:“可是我跟洛飞约好了在临安不见不散,我不能失约。”

      “不是失约,只是晚一些守约。要是命都没了,约定又要如何去守?那孩子曾以命救你,你也拼尽全力相救,此中的情意缘分,不是几年的等待就能消散的。你且先一心一意修炼,待功成下山,必定能与他重逢,再续前缘。”

      雪艳愁垂头沉思半晌,心内纠结万分,既不想让洛飞等那么久,又不愿违背祖父的意思让他担心,许久下不定决心。

      广弘看着她犹豫的神色,叹气道:“看来这个孩子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啊!你一向冷静果决,可一旦涉及到他,总会变得冲动犹豫。此事性命攸关,你千万不可任性而为,需知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历经坎坷,方得始终。”

      雪艳愁这才终于想通了此关节,下定了决心:“翁翁,您说得对。不经一番寒彻骨,我如何能脱胎换骨,重获新生?我决定了,跟您一起上山!”

      从此雪艳愁就跟着广弘法师一道上了苍山兰峰峰顶,每日调息换气练功。苍山之巅的纯正之气极其充盈,广弘法师教雪艳愁将气流在体内和天地间进行循环,如此将体内的浊气一点点地排出,换入清净的纯正之气,雪艳愁的病痛才逐渐减轻。

      雪艳愁渐渐沉入了对更深内力的无限追求之中,专注于武学钻研,其他的一切凡尘琐事似乎都忘记了。世间时光流转,她仿佛浑然不觉。很快六年的时间过去了,雪艳愁体内的纯正之气已经焕然一新,内伤也早已痊愈。在广弘的指导下,雪艳愁功力增长突飞猛进,广弘经常满意地夸赞:“我在三十岁的时候,功力远不如你,往后你的武学成就一定在翁翁之上。”雪艳愁总是撒娇:“我是翁翁的徒弟,我的成就就是翁翁的成就。”哄得广弘眉开眼笑。

      一日广弘郑重对雪艳愁道:“你的伤早已痊愈,翁翁一直舍不得你,想要你留在身边。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也已经三十了,翁翁不能再耽误你,赶紧下山去寻你的意中人吧。”

      雪艳愁红了眼眶:“我也舍不得翁翁,我还想陪着翁翁。”

      “我们尘缘虽然深厚,但有缘起,就会有缘灭。你已经在我身边呆了六年,他也等了你六年,应该到了分别的时候,去找他吧。”

      雪艳愁想起与洛飞的约定,这六年在苍山上练功,完全断绝了与尘世的联系,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是否还在临安等待。雪艳愁虽然也很牵挂他,但毕竟性情清冷,一旦沉入武学,对他的思念也淡了。现在听到广弘要她下山,心中的凡心才又燃炙起来。但想到广弘已经八十七高龄,此时一别,不知是否还能再相见,所以一直垂头不语。

      广弘知道她的心思,于是宽慰道:“你不用担心我,我身体还不错,还能撑个几年,可以等到你再回来。”

      雪艳愁流下泪来:“翁翁有神功护体,一定能活到一百岁。”

      广弘哈哈笑道:“人生七十古来稀,我活到八十七,已然是赚够了。我只要再多活几年,看到你成亲生子,就心满意足了。”

      雪艳愁泣道:“翁翁,我不要成亲生子,我只要陪在翁翁身边。”

      “我知道你舍不得离开翁翁,但洛飞也已经等了你六年,再让他等下去,你们的青春都已不在。韶华易逝,真情难得,别再浪费时间在我这个老头子身上啦。”

      雪艳愁拼命摇头:“陪在翁翁身边怎么能算是浪费时间呢?”

      “我知道你喜欢陪着翁翁,但洛飞这个孩子实诚得很,他肯定还在苦苦等着你呢。虽然他定会痴心不改,可也别让他等太久了。不管你在哪里,都是我最疼爱的孙女。快去吧!”

      雪艳愁终于在广弘的催促下,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无为寺。回到白沙寨,雪艳愁找到相随和金老六的家,一进院子,就看到一个孩子在玩着木剑,叫了一声:“成光!”孩子回头看到一个陌生人,问:“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相随听到声音跑出来,惊喜不已:“艳愁,你终于出关了!”

      原来雪艳愁上苍山后,相随见她一直没回来,就让金老六到羊且咩城来找她。无为寺的广德法师告诉金老六,雪艳愁和广弘法师一起闭关,无法相见,金老六只好回来。两人一边带孩子,一边等着雪艳愁回来,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六年。

      相随埋怨道:“你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一走就是六年?”

      “姽婳给我注入二十年的功力,伤了我体内的气海,广弘法师让我留下来修炼养伤。他的年纪也大了,我一直舍不得离开他,就一直拖到现在了。”

      相随问:“那你的伤好了吗?”

      “有广弘法师关照,当然全好了。”

      “那你快去临安找洛飞吧,他都等了你九年了。”

      雪艳愁心中一颤,低声问:“他……还在临安等我吗?”

      相随忍不住唠叨:“是啊,听酋长说,六年前,就在我们回白沙寨的前几个月,洛飞就曾经回来找过你。他到处寻遍了雪岭都没找到你,就嘱咐酋长说,如果你回来了,告诉你他会在临安一直等你。”

      见雪艳愁垂头不语,相随又苦心劝道:“既然你已经伤愈出关,就赶紧去临安找洛飞吧。你们分别了那么多年,你难道都不思念他?亏你居然忍心让他等你那么久,把你们两人的青春都蹉跎光了。你看看我,连孩子都那么大了,你们俩还在这样耗着。”

      雪艳愁见相随诚心关怀,似是心中已没有芥蒂,不禁问道:“相随,你……不恨我了吗?”

      相随叹了口气,握住雪艳愁的手:“我当年的确有些恨你,但你救了成光和我,我满怀感激。而且这些年我不断回忆着以前的那些事,觉得你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其实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你救了天下那么多人,虽然没能保住鹤卿和光英,但还是值得的。”

      雪艳愁黯然:“你还是有怨我……”

      相随急着解释,打断她:“不,我不是怨你。父皇的确……过于暴戾,最终被耶律元宜背叛也是在情理之中。而娘明知父皇的野心不可为而强为之,我不仅没有劝阻,还贪恋大金公主的身份,最终失去了一切,也是咎由自取。”

      “相随,别这么说……”

      相随继续道:“我的确一直很嫉妒你,嫉妒你所拥有的一切。但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才终于懂得了你,不再怨恨你。这些年我也不断在反省自己,以前的我的确是太功利,太爱慕虚荣了。现在我学会了珍惜眼前所拥有的,有了相公和孩子,平平淡淡但幸福美满的生活。艳愁,你能原谅我吗?”

      相随诚心诚意地看着雪艳愁,雪艳愁也握着她的手:“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我一直都觉得很亏欠你,应该是我请求你的原谅才是。现在我在世上最亲的人,就只剩广弘法师和你了。你能原谅我对你做的事,我就已经很满足了。”看到这对姐妹终于心无芥蒂地拥抱在一起,金老六抱着金成光站在门外,露出了微笑。

      相随还想留雪艳愁住上几天,雪艳愁道:“我还得先上一趟雪岭办些事情,然后再去临安。”

      “生下成光之后,我们好多年也没出门了,这次我们也跟着你一起去。”

      雪艳愁嫌弃道:“你们坐马车,太无聊了,我就不跟你们一起了。我们分开走,临安碰头。”

      相随笑道:“谁要坐马车了?这次我们也骑马出游。不过知道你喜欢清静,你就自己去吧,我们临安再聚。”

      雪艳愁辞别了相随一家,独上雪岭之巅。雪岭年年飘雪,玉龙洞已经被全部封住,雪艳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凿出了一小方空间,雪寒天和松风遗体的影子隐隐约约地从冰层中透了出来。

      雪艳愁又往里凿深了五尺,勉强能容下一个人活动的空间,就已经累得手抖不止。停下来躺在冰面上,凉沁透骨的熟悉感觉让她舒服沉醉,不觉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是黄昏,雪艳愁起身跪下祝祷:“翁翁,师傅,我回来了。离开这么多年,你们独自在山上一定很寂寞吧,好在互相还有个伴……我找回雪寒剑了,它还完好无损,其中藏着的秘密也还无人知晓。这个秘密翁翁守护了这么多年,还是就让它一直冰封在雪岭之巅吧。我会将雪寒剑还回去,然后去临安,洛飞也许还在那里等我。我们虽然约好了不见不散,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没再来找我……如果他放弃了,我是不会怪他的。如果他还坚守着我们的约定,那我也会的。”

      雪艳愁飞上雪岭之巅,雪寒剑的剑鞘仍然插在那里,只是变短了许多,只剩一小截乌黑的剑鞘露了出来,剑鞘里面也已经被冰封住了。雪艳愁取出火镰,将封口的冰融化,缓缓运功将雪寒剑一点点往剑鞘中插进去。剑鞘中的冰在重压下被碾成了粉末,紧紧塞在剑与鞘之间,将剑与鞘牢牢地粘在一起,雪艳愁又运功在剑身上,冰凉的剑身重新将冰粉凝结起来,插入岩体更深了。雪艳愁试了试,这下完全拔不出来,雪寒剑的剑与鞘终于成为了一个整体,将雪寒天藏在其中的秘密永远地封存在了雪岭之巅。

      在玉龙洞中又陪了雪寒天和松风大半个月,雪艳愁才下山来,直奔金川府,去寻姜一舟。时隔近九年,姜一舟再次见到雪艳愁,异常惊喜:“雪姑娘,你从金国回来了?洛少侠呢?”

      “他在临安,我这就是要去临安寻他的。”

      “采石之战以后,你们一直不曾在一起吗?”

      雪艳愁点点头,姜一舟惊讶道:“怎么会这样?那洛少侠得多着急呀!当时听说完颜亮死了,他担心你的安危,拼死都要往北岸去,还掉进了江里,后来我把他送过了岸去。他当时没有找到你吗?”

      雪艳愁想象着那时洛飞的着急情态,心中感动,低声道:“他一直都没有找到我。”

      姜一舟惋惜不已:“都快九年过去了,一直找不到你,他一定都伤心死了吧。”

      雪艳愁喃喃道:“是啊,他该有多伤心……你能送我再去一趟临安吗?”

      姜一舟笑道:“没问题,这是我第三次送你下大江了。只要是送你和洛少侠,多少次我都愿意!”

      姜一舟回家安顿好妻儿之后,就和雪艳愁一起顺江而下。沿途的风景仍然如诗如画,只是身边没有那个曾经陪着自己走过了这一路的人,雪艳愁心中满是思念和愁绪,只是坐在船头发呆。

      三个月后,两人到达了扬州,雪艳愁让姜一舟稍作停留,上岸去往龟山寺,盘桓了几日才又上船继续下行。到达临安时,已过了新年,马上就要到元宵节了。时隔多年,姜一舟想再去临安城见识一下大宋都城的繁华,顺便做些买卖,于是两人乘船从北边的水门直接进了城。御街两旁的店铺都已张灯结彩,宣德门外临时搭建的鳌山上更是挂满了灯彩,一片元宵节前的欢乐气氛。

      姜一舟成天在城内跑东跑西,雪艳愁也在城内住了下来,想到洛飞应该就在这座大城的某处,忽然有点心慌,不敢立马去见他。要是他已经没有在等她了,或是他已经成亲了,这些期盼和希望该如何收场呢?雪艳愁怀着这样近乡情更怯的心思,每日在城内徘徊。

      终于到了乾道七年元宵节的这一日,华灯初上后,仿佛临安城的所有人都涌到了御街上,到处都是华丽的灯彩和接踵的人流。雪艳愁虽不爱热闹,但此时也想在最热闹的地方享受一个人的孤独。她来到众安桥,坐在一座最高的楼顶之上,独自默默饮酒,俯瞰着桥边璀璨的灯火和如织的人流,心内不起一丝波澜,仿佛脚下的这些繁华热闹在遥不可及的天边,与自己毫无关系。

      正发着呆,雪艳愁恍惚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往楼下瞥了几眼,看到脚下的人群中有一个人正奋力向自己挥手,定睛一看,竟然是辛弃疾。

      雪艳愁跃下屋顶,从人群中费力挤到了辛弃疾身边。辛弃疾兴奋异常,高兴地打招呼:“雪姑娘,真是太巧了,多年不见,居然在这里碰到了你。你何时来的临安?”

      雪艳愁微笑作答:“辛大人,别来无恙。我刚到几天,就遇上你了,真是缘分。你不是在江阴吗?怎么也来临安了?”

      “去年朝廷调任我为司农寺主簿,所以我回到了临安。对了,你在临安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吗?”

      雪艳愁摇头:“还没有找到。”

      辛弃疾忽然想起往事,问道:“几年前曾经有个真州防御使叫岳申的,向我打听过你的事,你认识他吗?”

      雪艳愁愕然:“岳申?他是怎么知道我认识你的?”

      “原来你们真的认识啊!我还以为他是朝廷的人,所以没有将你助我们擒拿张安国的事情告诉他。我看他当时很是失落,要知道他是你的朋友,当时我就告诉他了。”

      雪艳愁犹自出神,喃喃自语:“原来他还到处找过我……可是造化弄人,这些年,不知道我们阴差阳错错过了多少次,到如今还是天各一方……”

      辛弃疾恍然道:“原来他就是你一直在等的人?可我记得你说过,那个人是叫洛飞?”

      雪艳愁回过神来:“洛飞是他的化名,岳申才是他的真名。”

      辛弃疾满心愧疚:“实在对不住,是我没有将你的消息告诉他。当时他听说我不认识你,像是丢了魂一样,我说的话都没听到就伤心地走了。”

      雪艳愁摇头:“不怪你,是我让你不要将我的事透露给朝廷的人,这是我们自己的命数。”

      “那他还在临安等你吗?”

      “我也不知道……”

      辛弃疾犹豫道:“如果他……我是说如果的话,如果他已经没有在等你了,你可以来找我。我就住在市南坊北侧的司农寺衙门内。你住在哪里?”

      雪艳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指了指旁边那座高楼:“我就住在这众安桥边的春风楼。多谢辛大人牵挂,如果找不到他,我就回大理去了,雪岭才是我的家。”

      辛弃疾眼神落寞,黯然道:“那么多年过去了,雪姑娘还是一样的拒人千里……”

      雪艳愁淡淡一笑:“不是我拒人千里,只是我不想让你在我身上无谓地浪费时间而已。如果有所冒犯,实在抱歉。”

      辛弃疾勉强一笑:“可我就欣赏雪姑娘如此磊落爽快的性情,在女子之中实在少见。虽然神女无心,我还是想和姑娘交个朋友。如果今后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辛大人壮阔豪迈的性情,在宋国男子中也是少见的,今后定为朝廷所重用,一展平生抱负。”

      辛弃疾苦笑:“承姑娘吉言,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时无话,雪艳愁抱拳告辞:“这里太吵闹拥挤了,我还是先回客栈去了。辛大人,后会有期。”

      辛弃疾目送雪艳愁从人群中跃向房顶,消失在灯火最阑珊之处,才转身落寞地离开。

      第二日一早,客栈伙计给雪艳愁送来了一封信。雪艳愁在临安并无什么熟人,打开信封一看,原来是辛弃疾写了一首词送给她,记述了昨晚的元夕相遇。词牌用的是青玉案,词中写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雪艳愁发了会儿呆,心中默默咀嚼着词中的最后两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句词仿佛一道阳光,将雪艳愁心中的犹豫和怯意消融无影。雪艳愁不觉嘴角露出了微笑,喃喃道:“纵是众里寻他千百度,也一定会在灯火阑珊处相逢的。谢谢你,弃疾兄。”

      雪艳愁立刻退了客栈房间,与姜一舟作别,从钱塘门出临安城,来到栖霞岭下,从此每日守在岳坟前,跟人打听岳申的消息。没过多久,终于打听到岳申最近一年都在西湖南边的夕照山上没日没夜地修塔,如痴如醉,如疯如魔。

      此时雷峰塔刚刚建成,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光彩。塔高五层,塔芯由赭色塔砖层层垒砌而成,外建木结构阁楼檐廊,顶覆铜瓦,为当时南宋国都临安一大盛景。

      已经从相随那里得知雪艳愁还在人世的岳申自从知晓了这些年雪艳愁的轨迹遭遇之后,就像是服下了一剂清凉散加定心丸,忙活了一年的疯狂修塔工作终于歇火。岳申从从容容地将剩下的活儿转交给木工,回家了一趟,请母亲给他把钱塘县张保义郎家的婚约给退了,又在母亲的暴怒中平心静气地安抚好了老人家,就回到了雷峰塔,安安稳稳地住了下来,耐心地等待着雪艳愁的出现。

      乾道七年二月间的一天,春风正好,暖意渐浓,西湖边的柳枝已在悄悄地酝酿着新芽。岳申在塔下打坐练功,正入无我之境,心如止水之时,突然听到一阵细微如丝的笛声。那是在采石之战这九年多以来,他经常恍惚间耳中所闻的笛声,以至于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这次不像是幻觉,这笛声像是自己第一次隔江听到它时那样生涩凝滞,并不像幻听时那样清扬婉转。岳申呆呆地听了好一阵,终于确认笛声是从塔顶传来的,这次不再是幻觉了。他清醒过来,听到自己加快的心跳声,深呼吸了几口气,起身走到塔外,抬头向塔顶看去。

      日光闪耀在塔顶的铜瓦上,熠熠生辉,岳申不禁半眯起眼睛。塔顶上果然坐着一个白衣女子,如瀑及腰的乌黑长发上绑着白色发带,随风飘扬。她的背影依旧单薄萧索,就如同第一次见到时的那样。阳光聚集在这个背影之上,耀眼夺目,其他的一切仿佛都变得黯淡无光。

      岳申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所有血液冲向大脑,有些眩晕的感觉,心中却清晰地喊道:“是她!”这些年来最想见到的人终于现身,想要把她看得更清楚,眼眶中却没出息地不断涌出泪水。她的身影在泪光中变得越来越模糊。可这有什么关系呢?她已经回来了,两颗在战争的漩涡中走散的小小尘埃得以重聚。漫漫余生,虽然理想成空,抱负尽失,但至少身边能有个她,平淡的日子也定会有个完美的结局。

      幸福感像是西湖的春色一般蔓延开来,将岳申这些年心内充溢的寒冷阴郁一扫而空。他干脆低下了头,让眼泪尽情地流淌,但脸上露出的笑容,盛满了快乐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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