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颗种子》太湖西

9、第 9 章

　　清晨，禾生揉着眼朝花园走去，开学第一天她特意起了个大早，本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到，却没想到有人来得更早。

　　花圃的石台上蹲着个秀气的小男孩，他穿着小一号的白衣，黑发软软趴在额头上，此刻正拿着铲子挖土。

　　与咋咋呼呼的叶观澜不同，禾生更享受一个人的自由，她凑近小孩，好奇对方在做什么。

　　“这是在干啥？”

　　“挖坑，种萝卜。”听见声音小男孩瞥了眼，随手从袋子里取出一个萝卜递给禾生，示意她吃。

　　禾生接过萝卜看了眼，嘎嘣就咬了一口，饱满水润，清甜爽脆，一看就是刚挖出不久，少女眯着眼，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昨天那个血族啊。

　　小孩看她吃得飞快，转眼间只剩下半个萝卜头，他默默又递过去两根，不够，再加两根。

　　“太多了太多了。”禾生笑眯了眼，话虽这么说，两只手接得倒是很快。

　　“诶，你手怎么了？”衣袖底下露出些许殷红，禾生掀开一看，凌乱红肿的伤痕映入眼帘，在白皙的手臂上异常显眼。

　　“大惊小怪，几道擦伤而已。”小男孩不自然将手缩回去，索性将水萝卜一股脑推到禾生怀里，“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神秘兮兮的语调，应当是错觉，禾生听出了幸灾乐祸的味道。

　　萝卜太多没地方放，禾生把水萝卜揣进兜里，留下一根，又掰开一半递给小屁孩，两个人就这么蹲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借着空隙，她抬眼仔细打量着他的面容，确认没有什么异样，心才微微放下。

　　五官长得清秀，与昨晚那个血族有五分相像，少了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禾生大概猜出了他和那个人的关系，微微有些吃惊。

　　那血族看着也没比自己大几岁，怎么连娃娃都有了？

　　“好可惜。”禾生盯着初初，不自觉撇了撇嘴。

　　“可惜什么？对了。”像是想到了什么，男孩抬眸看向禾生，与对方古怪的视线撞个正着，他警惕地缩缩脖子，“我是血族，你一个人族凑我这么近干嘛。”

　　“那我问你，我吃你家大米了吗？”还以为是什么深奥的话题，禾生收回视线，拉着长腔，贼贼道。

　　“没...没有吧。”初初紧紧盯着她手里被啃掉大半的水萝卜，迟疑开口。

　　“那你吃我家大米了吗？”

　　“废话！”初初翻了个白眼。

　　“得了。”禾生拍拍初初肩膀，将萝卜塞回去，“无仇无怨，下次好相见。”

　　“……”

　　初初咋舌，其实他想问问水萝卜属不属于大米的范畴，到底没说出口，初初随便敷衍一声，起身继续挖坑。

　　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孩子，禾生摇头，同情满满。现在当家长的，心也太大了。

　　“萝卜不是这样种的，你挖的坑太浅，不好长根。”禾生跟上去，拿走初初的铲子，当面做示范。

　　“咯噔！”

　　铲尖砸在地上，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初初从鼻孔笑出了声，又觉得不雅观，赶紧捂住了嘴。

　　“手滑。”少女耳朵尖微微发红，铲子的手颤颤发抖，她力气不小，铲子在地上呲起了火花，不见一点土星子。

　　花圃里的月桂和木槿长得茂盛，这泥土踩着软，挖起来邦邦硬，一铲子下去像撞到了铁板。

　　联想到洛尔诺拉昨天说的课程三件套，种花都这么难了，放羊洗衣服应当也不容易吧，禾生抱紧了怀里的萝卜。

　　“生生怎么看着弱弱的样子。”初初叉着腰笑了，他接过禾生手里宛如废铁的铲子，哐哐几下，铁铲铲进松软的泥土，发出沙沙脆响，不仅挖出了土，还带出土里几只蚯蚓。

　　“老师们说挖土要用源力，把控力度，用力过大铲子容易折断。”

　　“那没有源力怎么办？”水萝卜被放进洞里一点点埋好，禾生撑着脑袋，支着脑袋问了句。

　　初初用看傻子的眼神瞟了眼禾生，狐疑道：“没有源力挖不出来土的，老师又怎么会安排他们种花呢？”

　　好歹开辟三个锚点，禾生尴尬地挠胳膊，说来惭愧，她确实干啥啥不行，不久前打架还弄伤了脸。

　　“诶，老师来了。”初初放下铲子，示意她转身。

　　“老师好。”

　　洛尔诺拉眉目温柔，依旧还是一袭白袍，伊斯拉尔拎着几把锄头站在她身侧，眼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园丁们的眸子充满了温柔和包容，母亲也常这样看着她和贝尔恰。

　　“走吧生生，该上课了。”看着禾生拘谨的样子，洛尔诺拉有些好笑，“不要觉得拘束，你可以把这里当作你的家。”

　　听到“家”，禾生心里五味杂陈，她不知道怎么回复，更不想冷落这份好意，“谢谢老师们，等我长大了，也会保护好伊甸园的。”

　　园丁长还没说话，初初倒是先笑了，揶揄道：“生生现在土坑都刨不开呢。”

　　禾生扶额，又羞又愧。

　　七彩花圃中圈出了一块地方，摆放桌椅用以授课，每张桌子上都搁置着小花盆、铲子和一粒种子。

　　“生生！这里这里！”

　　待几人拐回凉亭，众人已经到齐了，叶观澜在人群里热情攀谈，余光瞄见禾生，急忙伸手，高声呼喊禾生的名字。

　　数道目光汇聚在禾生身上，好奇的、惊艳的，少女站如针毡，她点头，不得已打了个招呼，敷衍的态度令叶观澜十分受伤。

　　见园丁来了，孩子们安静下来，按照号牌依次坐好，揣着手面面相觑。

　　洛尔诺拉挽起袖子，伸手拿起靠放在柱子旁的耙子，自顾自开始翻土，见孩子们盯着自己，园丁笑道：“种花很简单，跟你们想的一样，挖坑、填土。”

　　怕孩子们不理解，洛尔诺拉好心做了个示范。

　　见状，孩子们依言动手，随着几声“铿铿”脆响，有人放下了铲子。

　　“园丁大人？”

　　“欸，这是土没错吧？怎么比石头都硬，让我看看你的。”

　　果不其然，刚在花圃集合时，众多孩子们都跃跃欲试，小菜一碟的模样，可真正上了手，才发现他们连土渣都挖不出来。

　　“那他们是咋挖开的啊。”一个平头男孩指指前排几个孩子，包含初初在内，他们几个都是上一期学生。

　　“哎哟！”
　　“呀！”

　　几声痛呼打断了窃窃私语，一根细荆棘咻地从孩子们面前的花盆冲出，尖刺大约四五厘米长，挂着锋利的倒钩。

　　三个孩子避闪不及，掌心被尖刺划出了长长的血痕，带来酥麻的刺痛感。

　　荆棘染了血，得意洋洋地向众人宣告偷袭成功，它们钻回了花盆底部，偃旗息鼓，仿佛从未出现。

　　“这这这......花盆活了？它咬了我一口！”

　　“傻子，那是荆棘啊，咬痕是那样的吗？”

　　叶观澜甩着两只手嘶嘶吹气，血珠不小心溅到前桌禾生身上，弄脏了她的衣服，叶观澜心虚，悄悄将桌子往后挪了挪。

　　禾生对此浑然不觉，她右手捧着左手背，连连咂舌，如同作画一般，血痕弧度丝滑流畅，脑海不自觉出现初初的幸灾乐祸的笑意。

　　“种花也是修炼。”额角渗出汗珠，洛尔诺拉取下毛巾擦汗，趁着孩子们讨论的功夫，她已经翻好了一小块地。

　　石子炸开了水花，花圃乱哄哄的，孩子们眼睛蓦然一亮，紧接着，他们就看见伊斯拉尔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勺子，淡淡下达了今日任务：“第一天，挖出一勺子土。”

　　与其说勺子，不如说是挖耳勺……那一小撮土，轻轻吹一口气，就彻底消散了。

　　禾生却不说话，她拽着叶观澜的袖子，指着花盆示意她看：“你能看见什么吗？”

　　叶观澜瞪大眼睛，却看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颜色跟花圃里的紫土不一样？”

　　“……算了。”

　　禾生将源力汇聚到双眼，只见花盆的边界被隐化，无数道浅棕色的细芒纷乱交错着，横竖倒斜，长短不一，密密麻麻，跟针一样。

　　越往下，细芒的密度越大，最底部已经凝成实质。

　　遇强则强，遇刚则刚。

　　难怪挖不开，这是源力凝结的土壤！

　　心脏怦怦跳动，三个锚点随之震颤，禾生抬眸向花圃看去，劳作的园丁、花草树木、蓝天白云统统消失不见，蓝、紫、朱，放眼尽是各色海洋，彩光闪烁，最终化作万丈青光。

　　天空突然变暗，十二颗青色星辰高高挂起，明三暗九，不断闪烁着光芒。

　　“&%￥#*&”
　　“？”

　　虚空深处传来的声音飘渺空灵，断断续续，近乎耳畔又远若天边，不知受到什么阻碍，无论禾生怎么努力，都听不清那道声音的具体内容。

　　“￥%@……*&”

　　浓重的悲恸如同雨点一般从天空降下，夹杂着厚重虚浮的呼吸，负面能量过于庞大，压得禾生喉头发紧，身子不可抑制地颤抖，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攫住心脏。

　　“你走远了。”洛尔诺拉的声音闯入脑海，温和稳重的声音带来抚平一切伤疤的魔力，惊醒了失神的禾生。

　　耳畔的声音渐渐放大，大家还在低声讨论该怎么下手，无人注意到她的异常，少女抬眸，眼角的泪痕还沁着凉意，透露出不解和迷茫。

　　绝望中挣扎的悲哀，深陷的寂寥，是自己不曾体验过的情绪，禾生不排斥它，灵魂受到牵引，反而深深共情了。

　　是谁？

　　园丁长背对着众人自顾自翻土，离禾生有段距离，可刚才不是幻听。

　　禾生盯着先知的背影，清晨的阳光打在湿润的眼角，衬得洛尔诺拉瘦削的身影都透明了几分。

　　花圃安静下来，孩子们小心翼翼分出源力，一边琢磨着捣鼓花盆，还得一边防着那时不时冒出的荆棘，这确实是一种玄妙的境界。

　　想不通不想了，禾生吐出一口浊气，不再思考莫名的情绪，眼下，好好种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