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颗种子》太湖西

10、第 10 章

　　残阳西斜隐没，星辰登上黑幕，夜露寒凉，园丁们一直守在花圃里，洛尔诺拉伸手感受着空气中的湿意，是时候了。

　　“今天就这样吧。”

　　洛尔诺拉磕磕锄头，震落早已干燥的土块，声音不大，却格外有力度，大家纷纷从锚点状态中醒来，这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

　　禾生睁眼，又累又倦，十个指尖像被死犟的老鳖狠狠咬了一口，稍微动一下便是钻心的疼，体内三个淡青色锚点早没了先前的亮度，露出黯淡的核心，只剩几丝微弱的青芒。

　　“第一堂课我不知道你们学到什么。”

　　“但我想告诉你们的是，保持谦卑，对一切造物保持谦卑，打碎没用的骄傲。”

　　“今天只是一根荆棘，你们永远都想不到，一粒沙子、一滴水、一片树叶在未来某个时刻都可能夺走你们的性命。”

　　伊斯拉尔挨个查看学生作业，诺尔诺拉负手站在台阶上，花园里没装电灯，众人看不清园丁的脸，却能清晰感受到威严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转了一圈。

　　听到这话有孩子不服，刚想反驳，痛意便沿着胳膊上还在渗血的伤痕大咧咧传来，打了记响亮的耳光，他们确实一个土坑都挖不出来。

　　“洛老师，咱们种花有时间限制吗？”叶观澜垮着个脸，今天只挖出了一小撮土，指甲盖般大小，等到播种完成，再待花开，那得到猴年马月去了。

　　“七个月左右吧，放心，不妨碍你们放羊。”

　　洛尔诺拉柔声回复，将孩子们精彩的表情收进眼底，通过今天，想必这群娃娃对自己有了更加清醒的认识 。

　　花盆小容量大，禾生咂舌，她今天成绩算好的，挖出了一个洞，勉强能将种子竖着压下去，七个月时间听着长，实则够呛。

　　“欲速不达，吃点东西回去睡吧，干净衣服和特效药已经送去你们房间，脏衣服换下来，先放在门口吧。”

　　刨坑挖土不是个干净活儿，孩子们忙活到半夜，泥巴蹭得到处都是，更别提不时偷袭得手的荆棘，露在外面的皮肤处处是血痕，一身白衣简直惨不忍睹。

　　“不洗吗？”有孩子接过话茬，他不敢想，这星星点点的血渍过了一夜会有多难洗。

　　一扫刚才的严肃，洛尔诺拉眯眼笑了，竟有些揶揄的味道，她撑着锄头，若有所思，“看来大家想今天洗。”

　　只需要一句话，孩子们如林间鸟兽一哄而散，手上都是口子，微微动动指头就疼得不行，衣服今天是搓不动了，谁爱洗谁洗。

　　守候在一旁的园丁们哄堂大笑，笑得毫无形象，洛尔诺拉眼角弯弯，也不制止，夜深了，伊甸园的氛围轻松惬意，伊斯拉尔拎着铁锹和锄头率先离开，冷不丁留下一句：“再不走，夜宵都被小鬼们吃光了。”

　　“对对！快走！种了一天地，饿坏了！”

　　洛尔诺拉落到最后，她抬头望向夜空，星月交辉，一派皎皎，待轻松散尽后，淡淡的忧虑便冒出了头，园丁轻叹一口气，抬腿朝礼堂走去。

　　——
　　伊甸园住宿区很大，照顾到孩子们的年龄，墙皮颜色黄澄澄的，路上安装的电灯也偏暖色调，每个房间的木门都画着各种小动物，兔子、貂、狍子透出，憨态可掬，透出令人安心的气息。

　　秋天来得早，一对黑燕子没有选择南归，园丁们便在屋檐下搭了个避风小巢穴，白棉花干净蓬松，听说里面已经有了四只燕子蛋。

　　禾生站在楼下什么也没做，光是看几眼，身上的疲惫便缓解了许多。

　　“生生怎么一直看我的房间。”叶观澜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学着她抬头看着楼房，视线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我看的是我的房间。”禾生挪了一步拉开距离，余光瞥了眼叶观澜，“301。”

　　“我住302。”叶观澜刚想说一句好巧，就被一声“生生姐”打断了。

　　禾生循声望去，是初初，短短一天，他的手已经肿成了两只大馒头，“是初初啊，你这手…嗯，需要帮忙吗？”

　　初初将手向后藏了藏，没好气地开口：“不需要，生生姐，你还是多关心你的手吧，伊甸园药很好用，小心别留疤了。”

　　301的叶观澜摸摸鼻子，神色忿忿，她盯着初初先行离去的背影，幽怨开口道：“所以这就是你对我冷淡的原因吗？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诶。”

　　禾生笑了，她挽起袖子，露出手背凌乱的血痕，带来异样的美感。

　　只见她温温柔柔举起叶观澜受伤的右手，指尖从叶观澜手背上的伤痕一路拂过……

　　然后，不轻不重按了一下，“我下手也没个轻重，观澜，你看你还需要吗？”

　　这样的禾生很少见，娇滴滴的直叫人招架不住，叶观澜怔了怔，好一会儿才反应回来。

　　“疼疼疼。”叶观澜鬼叫几声，她收回手悻悻接了一句，“晚安，再也不见。”

　　“哼。”

　　正当禾生准备推门开灯时，不小心踢到了门口的袋子，她打开一开，除了园丁送的衣服，居然还有一袋带着泥的水萝卜。

　　“咦？”犹豫片刻，禾生踏进房门的右脚脚尖一转，拎着水萝卜拐向隔壁。

　　“咚咚咚~”

　　冷不丁的敲门声吓了初初一跳，他正在清点药品，听到是禾生，才跻着拖鞋哒哒跑向房门，打开一条门缝，仰着脸望向来者：“大半夜扰人清梦可不是好习惯。”

　　“小鬼，在别人面前还喊我姐姐呢。”禾生抱臂倚在门框上，不自觉打了个呵欠，“水萝卜生长条件苛刻，幼苗死亡率高，这么大一兜水萝卜不好找，我不能收，你母亲真的很不容易。”

　　“什么母亲，那是我姐。”初初白了她一眼，一提起姐姐，他脸上立刻泛起想念之色，“水萝卜我还有很多，一个人吃不完也浪费了。”

　　“这样啊。”禾生挠挠头，想了想，将攥在手里的药瓶递给初初，“我也没什么可以回赠的，就把这个药送给你姐姐吧，上次看见她受伤了。”

　　“是，是吗……没事，我替她谢谢你了。”

　　禾生困得打紧，没注意到初初的异常，她又打了一个哈欠，揉乱了初初柔顺的短发，“快睡吧，小鬼头。”

　　“不行！你把药给我了，你怎么办！”待看清药瓶上的标签，初初才反应过来，这是伊甸园自制药品，由于医疗资源吃紧，分到学生手里的也极其有限。

　　上课本就容易受伤，更说明药品是必需品。

　　“别吵吵。”禾生板起脸，提起初初的衣领扔到一边，自己则脚底抹油开溜。

　　见人走了，初初捞过药罐子急忙朝禾生跑去。

　　但禾生更快，根本不给初初追上自己的机会，随着“啪”的一声，房门被迅速关上，初初猝不及防，头碰到门上，撞得头晕眼花。

　　“好孩子是不会在半夜打扰别人睡觉的。”

　　见过无赖的，但没见过这么无赖的，到底是谁打扰谁啊，初初气得跺脚。

　　最后还是收下药膏，送走禾生后，目光转而瞥向床头柜上摆放整齐的瓶瓶罐罐，都尚未拆封。

　　极夜是个极其谨慎的人，她一直告诉自己，两人仇家多，在外务必谨言慎行。

　　初初自己也是，每次伊甸园放假，他都不敢直接去找姐姐，只能把药放到另一个隐秘的住处，而那个住处姐姐不经常回来，两个人经常错开，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面。

　　只有空气中残存的血腥味昭示着她曾回来过。

　　如果不是极夜时不时来送吃的，初初都觉得自己成了孤儿。

　　“老姐啊老姐。”初初将药瓶放回原处，收回的指尖在半空停顿片刻，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禾生回房后并没有立刻睡下，她从口袋里取出白天那枚种子，说实话，花种的样子着实谈不上美感，表皮黢黑粗糙，摸着还硌手，也不知道能开出什么样的花儿。

　　“唔，我希望你长得跟星星虫一样漂亮。”

　　不知道措辞用的对不对，少女放下种子，呼求半天，睡了一天的星星虫才不情不愿从发间飘出来，它好像比之前胖了两圈。

　　禾生迷迷糊糊想着，到底按捺不住瞌睡，她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躺在床上下一秒就进入了梦乡。

　　黯淡的锚点没有枯灭，还蕴藏着几丝活水，淡青色的源力顺着筋脉自主游走，一点一点滋润着干涸的血管肌理，再度焕发生机。

　　周围漂浮着不规则的光点，靛青的、湛蓝的，朦胧清浅，星星的碎片也是这么美丽，室内有些暗，但也显得光点更晶莹剔透了。

　　少女在深眠，屋内成了星星虫的舞台，它轻轻触碰着光点，试探的、小心的，碎光点动了，与星星虫融为一体，再分开，一前一后，一左一右，这是最简单的双人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