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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   自高逐晓丧家之犬般逃离即皋门,数月以来的每一日,她都在翘首渴盼着那个时刻,能够真正同隔别已久的娘亲拥抱,与她倾诉自己这些年来的酸辛苦辣,像小时候那样钻到她的怀中撒娇玩闹。而酹江苑中的日日夜夜,她所挥洒的每一剑,亦无不是为了此刻蓄锐养威,以寻合适时机得报血仇。

      二人一先一后,静静立于这几近腊月的寒风中。

      那风虽然疾烈,却并不持久,有下没下地掠过檐角,于你未及关切的时候,猎猎吹刮着你的衣角。你发现自己从无法将其忽视,即便它已平静许久,因为某一刻拂过那掩映青山的湖面时,它仍能掀起轩然大波。

      或是这呼啸声太大,将她的话决然吹散,宋消仍是没有回头,只是不知何时,他那自垂于身侧的手指,已往上收紧团成尖硬的拳,拳心毫风不透。

      寿宴是一场普通的寿宴,可寿宴的目的,却绝无可能平常。总有暗处一支磨砺许久的冷箭,在见到目标后如若饿虎扑食,自那平和的面孔下猛地张开血盆大口,将獠牙狠狠地钉在猎物的血肉里,致其枯骨无存。

      “你不能去。”良久,宋消微微侧身,似是对风言说。

      “我也绝不会让你去。”

      “你知道,我不可能不去。”高逐晓红着眼睛,语气坚决。

      “自此之后,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宋消蓦地一愣,那原握紧的双拳便自微微颤抖着,好似触到了风电一般。他的视线原是往后略略瞥着,此刻默然下垂,目光中划过一抹无名的冷与静。

      没有再说什么,他复又转过身来,径自孑然往前走去,只留下北风于她身侧恣意咆哮。

      宋消兜兜转转来到青云筑的时候,见曲静幽正独自一人立于殿前,抬首望着惨白一片的穹空。他亦仰头瞧了一眼,而后稳步走至曲静幽身旁,恭敬地揖了一礼。

      曲静幽却仍自顾往远处望着,此间风又吹拂许久,直至他再抬起头时,方听见师父的那句幽叹:

      “要变天了。”

      这四个字语调虽澹澹的,其中却有着三分信然。想必师父也已得知,即皋门有客再访之事,而自己亦正为此而来。

      “师傅,弟子已应其要约,打算于三日后启程,届时……”

      “带上她。”

      宋消霍然止住,细细端读眼前那人的侧颊,缓自呼吸消许,而后拱手垂眉,淡淡道:

      “师傅,要处理即皋门那些货色,凭弟子一人之力,带上数十兄弟足矣。她武道尚浅,赴宴反倒会更添麻烦,且她毕竟是剑隐传人,而太虚镜仍藏于阁中,不如暂将她留在阁内,以备此后宝器有力可驱。”

      在这四方小院之中,他再是清楚不过,那个“她”所指为谁,便自觉将其中利害关系同曲静幽明明白白推辨清楚。

      曲静幽此时方全然转过身来,唇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面色淡然。他往前徐行两步,又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宋消低垂的肩头,语重心长道:

      “消儿,你是我尧天阁的少阁主,将来必要继承我这老头儿的衣钵,我亦一向视你为我的亲生骨肉,这些,你心上可仍旧存疑?”

      “宋消不敢。”他慌择言回道,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曲静幽自他的臂环将他慢慢抬起,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他的,不给他丝毫拐弯闪躲的机会。

      “那你便知晓,你的性命比之世间万物都要贵重。自古江湖多险诈,既是抱着必胜的决心,就得为赢取这场胜利,做足十二分的准备,你可明白?”

      宋消顿了一顿道:“弟子明白。”

      “那你必不会不清楚,带上那剑隐传人,一可行黄雀伺蝉之道,先由着她之仇为你开一条血路,你由此再寻机动手,虽不可保万无一失,却也能省却些功夫。若是到了最后,你依旧不能歼灭即皋门,那她,便是你手上最重要的砝码,亦是你折返尧天阁最后的一线生机。”

      “可……”

      “回去准备吧。”

      言毕,曲静幽广袖一挥,不容他再出言说半句话,便将他扫至门外,旋即“咔嚓”一声关闭了那扇大门。

      宋消神色平静地立于门前,却迟迟没有离开,似乎如此便能够等到门再次开启。但同时的,他心中又无比清楚,凡是师父所做出的决定,从未有人成功扭改过。而这扇门再次开启的一刻,一切都将截然不同。

      二十五的月相,是一弯残月,状似蛾眉,此刻已悄然悬挂于天幕,叫这时下的寒凉冻得越发清澈。周边无星无云,又显得这月颇有些孤寂,将溶溶落寞的清辉投洒在尧天阁的屋瓦上,又低斜过纸窗,照在高逐晓的床畔。

      她自回到尧天阁,并于正厅得了那消息以后,便连剑也无心修习,回到水香居,便只是攥着那枚昆仑岫玉佩,呆愣愣地盯着瞧。

      水烟见她回来,神色木然的模样,想是前些日子随少主在外出行任务不太顺利,便上前去安慰些许,并顺带问其间发生了什么,可她却只是不断摇头,一句话也不肯说,她便也没有再追问,只是将饭菜轻轻地搁在屋内桌案上,轻叹了口气,又阖上门独自退出去了。

      一颗晶莹的泪珠,蓦地滴到那玉佩上,迸乍溅跳开来,随即将此间无数的回忆,编织成些个永远无法忘怀的美梦。

      “阿娘……”

      高逐晓皱了皱柳叶眉,眼睛在那玉佩上来回滚撵着,就差要把它看穿,可却依旧不得其法,复尔抬起澄澈的眼睛,望着怀抱着自己的娘亲,神色焦急万分。

      “阿娘你就告诉我嘛,这枚玉佩究竟是从何而来?阿迎真的好想知道……”

      “当然是……”

      柳垂杨故意将话头拉得长长的,声音又压得极低,让人万分好奇,这小小的佩玉,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

      “当然是,从能工巧匠处而来。”

      高逐晓本是打了十二分精神,期待着那个此刻犹如神话般神秘的故事,可谁承想却又叫娘亲轻松卖了个关子,顿觉自己被娘亲耍弄,便轻哼了哼,装作生气的模样,小手叉腰转过身去了。

      逢及此时,门边恰走来一个魁梧高大的身影,人仍未至声先到:

      “你娘亲说的不错。”

      高岳桥岿步行至屋中,见着娘儿俩这副模样,不禁爽朗大笑,而后又走至柳垂杨的身旁,一把将高逐晓拉至怀中,自己也落了座,叫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这昆仑岫玉佩,确是出自温州制玉世家之手。我与他家掌玉的宋玉斋曾是密友,只可惜天不假年,又妒英才,他已于三年之前因病去世了。”

      说及此,高岳桥的面上平添了许多愁丝,复尔抬起她小手中的玉佩,目光中又有三分懊悔。

      “本余下个独子,可我赶过去的时候,他家俱已搬走了,现下也未曾寻到踪影……”

      “这原也不能怪你。”柳垂杨见他自责,宽慰道。

      高逐晓亦伸出小手来,轻轻拍了拍他那宽壮的背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过说起这玉佩,倒真还有另一重缘由。”

      柳垂杨说着,面上不觉飞上一抹浅浅的红霞,将她的鹅蛋脸颊染得更惹人爱怜。

      高逐晓眼睛一亮,激动地自高岳桥的身上跳下来,又急不可耐地跑到娘亲怀里,摇着她的臂弯,迫切寻求那个答案。

      可这头柳垂杨还未出声,高岳桥便轻嘶一生,嘟嘟囔囔道:

      “这……这就不必说太多了吧,阿杨。”

      “说嘛说嘛,阿迎想听娘亲说……”她再次央求道。

      柳垂杨便抬眸朝对处看了一眼,复又低下头来,微笑道:

      “当年,剑隐山庄虽已于江湖之上名声大噪,但由着常常救济贫苦百姓,庄中过得一向十分俭省,你爹爹来求娶我,手里便只有这块玉佩。而那时候,还有一个人上门来,想向我提亲,却是携了八十八箱金银珠翠。”

      “我便问他们,玉佩与珠翠各从何而来,你爹爹的回答,便是方才我所说,‘自能工巧匠处而来’。”

      “那那个人呢?他是如何说的?”高逐晓急切地追问道。

      “他呀……”柳垂杨顿了一顿,却兀地禁不住掩面笑道:“他便自自己的太太太太太祖上,向我清点了一番他们如何如何艰苦,才将家业做至如今这般辉煌。而自那时,我心中便已经有了选择。”

      “真正爱你的人,他的心就放在那里,质朴无华,清泠地包容你所有目光。”

      第二日清晨,水烟自阁中膳食司回苑,轻轻叩了叩水香居的门,将手中端着的饭菜与桌上那原封不动的替换了,思及昨日情状,本想再劝慰一二,却见高逐晓自床畔往桌案边走来,又朝她微微笑着。

      “水烟……”

      听见她唤她的名字,水烟定住脚步,又转过身来。

      “姑娘,还有何事?”

      “你可否……为我寻一套阁中弟子平日所着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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