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桅》元弋

4、第 4 章

　　回到教室，祝沈延发现自己还真被宋明时给“安排”了。
　　他的书包校服全放在凳子上，一张孤零零的课桌摞满了新课本，宋明时还十分贴心地在课本最上方贴了张写着祝沈延名字的便签。

　　但没人告诉他这桌子怎么在教室最前面啊！

　　“我可以搬走吗？”祝沈延眼巴巴望着柳云。
　　“可以——”宋明时抱着一套卷子从前门进来了，整个人看着容光焕发，“但不是现在。”
　　刚才还站在祝沈延座位旁边围观的众人瞬间各回各位。

　　宋明时清清嗓：“这是我们几个老师商量出来的一个‘奖励机制’，叫‘每日一题专属座位’。”
　　“什么意思呢？”宋明时在黑板上写着名称，“每次周考排名倒数第一的同学，恭喜你，有福了，你将享受老师们为期一周的特别关照。包括但不限于：在黑板上默写英语单词、上台背诵古诗词、每天给同学们讲一道数理化生作业题……还要录视频哦。”
　　“啊？！”底下哀嚎。
　　“录视频发哪儿啊？”洪柯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班级群。”宋明时晃晃手机，“当然，如果有‘特别出色’的同学，你的学习生活也将剪辑进我们家长会的纪念视频里。”
　　高二一班作为实验班，能留到现在的都不是不学无术的学生，就算是班里的倒数在全年级也是能排进前一百程度。
　　“新同学因为情况特殊，暂时先替我们感受几天，也给‘某些同学’打打样。”宋明时特意把“某些同学”四个字着重念了念，说话时还瞟了一眼文嘉成和洪柯。

　　宋明时是教语文的，第一节课为了“打样”把祝沈延拎上去背诗，但他还算仁慈，略过了《离骚》这种佶屈聱牙的长篇，让他上讲台背了两首《诗经》就下来了。
　　祝沈延全程脚趾抠地板，尴尬得无以复加。

　　一下课还没等宋明时走出教室，文嘉成就扑倒在了他的课桌上，眼泪汪汪看着余叙。
　　“啊啊啊——我的哥——余郎——”文嘉成扭过头，两只手扒拉余叙胳膊，捏着嗓子声泪俱下。
　　余郎嫌弃地把撑在桌上的手臂放了下去：“余郎救不了你，但你可以去问问你的洪郎能不能救你。”
　　文嘉成立刻像鹰隼盯上了猎物，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洪柯，只要洪柯考得比他差，他就不是倒数第一了。
　　结果没想到洪柯这小子二话不说低头开始做题了，真正的实干派从不需要哭天抢地到处求人。

　　柳云擦完黑板从祝沈延旁边路过，看新同学一脸迷惑，贴心给他答疑解惑：“上学期期末考，倒数第一文嘉成，倒数第二洪柯。”
　　祝沈延了然。

　　班上同学虽然不太热络，但遇到问题基本都会帮衬着祝沈延解决，甚至于中午柳云文嘉成还带他去食堂吃了顿饭。
　　因为课桌地理位置特殊加上头顶悬着一把叫“开学考”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祝沈延一天都坐在自己座位上赶进度，除了去教室后面接水，几乎没看见过余叙。

　　附中的教学计划相对其他学校比较超前，他在准备竞赛时也已经学完了高中数学必修的全部内容，所以在询问了柳云教学进度之后，祝沈延对后天的考试心里大概有了点底。
　　数学他不担心，语文和英语两科本身比较看平时积累，物理生物二中和附中进度差不多，过一遍刷刷题就好，唯独化学……
　　一班化学老师十分魔鬼，高一下学期就已经把高二的内容讲过大半了，并扬言开学电离、水解、三大守恒必考，而祝沈延还是个连新书都没翻开过的真·高二新生。

　　他已经做好在这个位置上续费一星期的准备了。

　　第二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响起，祝沈延往身后望了一眼，零零散散有学生收拾书包起身，但大多数都还坐在座位上刷题，半点没有要回家的意思。
　　祝沈延又往教室角落瞥了一眼，余叙早就跑没影了。

　　“看什么呢？”柳云拿着张登记表拍他桌上，“你不住校对吧？”
　　“对。”祝沈延回头。
　　“之前忘记跟你说了，我们学校走读生后两节晚自习不上。”他将登记表传给祝沈延身后的人，接着说，“这表是给寄宿生晚自习签到用的，但你要是还想继续复习的话也可以签。”
　　祝沈延赶紧摆摆手：“我还是回去复习吧。”
　　说完就打算推上椅子走人。

　　“你等一下！”柳云从第一排女生那儿借了一张便签，飞快在纸上写着书名。
　　女生也在看他写，问道：“这不是余叙之前推荐的习题吗？”
　　“对，我往里加了一个教辅。瞿老师讲过的内容基本不会再讲第二遍，这些东西你可能得自己学，或者私下问她。”柳云将便签递给他，“余叙可是化学常年考99、满分的人，他推荐的书没问题。这套题我也做过，基础题、提升题都有，你可以试试。”
　　祝沈延郑重接过：“谢谢云班！”
　　柳云修剪过的眉毛一挑：“你知道上一个叫我云班的人是谁吗？”
　　“谁？”
　　他指了指祝沈延手上的便签。
　　祝沈延笑开：“那还挺巧。”

　　学校对面开着好几家书店，祝沈延挨个进去问，终于在最后一家店里买齐了所有资料，还顺便去隔壁甜品店给祝绵打包了一份榴莲千层。
　　回到家果然见祝绵以咸鱼之姿瘫在沙发上，很难让人相信她真的有骨头。

　　“回来啦。”祝绵从沙发靠背上探出半张脸，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盯着祝沈延。
　　祝沈延十分上道，把买好的榴莲千层给自家小姨妈递过去。

　　“给你的开学礼物。”祝绵指了指车库方向，“马中赤兔！”
　　祝沈延心觉不妙，他小姨妈总不至于去隔壁幼儿园绑了只小孩儿坐骑回来吧？
　　他立马扔下书包，转去车库，却见他家小姨妈那落灰的战车旁边，架了辆崭新的、炫酷的——红色自行车！

　　“不错吧？”祝绵靠在门边，嘴巴一嚼一嚼。
　　是不错，颜色比学校门口蛋烘糕老大爷的三轮车鲜艳点。
　　很俗，很炫，他很喜欢。

　　“好看。”

　　那“马中赤兔”在炽灯下跟闪着光一样，十分衬祝沈延那张张扬的脸。
　　他嘴上说着喜欢，可却站得很远，甚至都没上手碰一碰。
　　车库的冷光将前庭里祝沈延的影子拉得瘦长，长到让人忽略他本来就很高。

　　“怎么不去试试？”
　　祝绵远远看着。
　　这个侄子是整个祝家唯一讨她喜欢的人。也许是在穿着开裆裤的小祝沈延不小心碰到母亲的裙摆被一脚踢开时，也许是在八九岁的祝沈延剥好桔子递给哥哥却被无视时。
　　众人只知他谦逊、优秀、光芒万丈，却不知这样的祝沈延，连说一句“想要”都很难做到。

　　“我十七岁生日那天，跟你爷爷许了个愿。我说想要祝沈延不跟沈家的人走。”祝绵难得严肃，明明是自己的回忆，她却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老家伙没同意，告诫我说不要插手大姐的事。我说行，那就换一个吧，我要大姐送他一个礼物，然后亲自把他带去沈家。”
　　祝沈延撇过脸去，眼睛被车库的白炽灯闪得生疼。

　　那是母亲第一次蹲下来和他对视，淡漠地问他想要什么。
　　他当时脑海一片空白，只记得覃沐生日时他妈妈送了他一架飞船模型，覃沐拿到后笑得很开心，他便以为那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了，尽管自己根本不喜欢飞船。

　　“我以为你离开首都后会更轻松一些，那里并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人。”
　　在祝绵眼中，自己的侄儿合该朝气灿烂、无所畏惧，而不是习惯谨小慎微地把自己装在一个漂亮的壳子里。
　　他说余叙身上充满违和感，其实祝沈延自己也是。因为害怕被戳破，他甚至连当只纸老虎的勇气都没有。

　　但祝绵到底是祝绵，煽情只煽2秒。她两口把剩下的榴莲千层塞嘴里，嘴里一边嚼嚼嚼，一边包装盒扔进车库旁的垃圾桶里：“所以这是开学礼物，也是告别礼物，算给你补过十七岁生日？”
　　“谢谢小姨妈。”祝沈延弯着眼睛。
　　“真想谢我明天就骑它去上学。”祝绵一脸计划得逞的洋洋得意，“等我去开家长会的时候，我要全校都知道高二实验A班那个又帅又开朗的学霸是我祝绵的侄儿！”
　　她顿了顿，不确定道：“嗯……你现在还是学霸吧？”
　　“如果我能一天学完高二化学的话，可以是。”
　　“那你还不快去！”祝绵把人往楼上赶。

　　想了想，她又冲着祝沈延的背影喊道：“考试考不到前十别叫我去给你开家长会啊！丢人！”
　　“知道——”

　　祝沈延回到自己的房间，把才买的教材教辅通通拿出来，余光不经意间瞥到庭院。
　　庭院一直有请师傅打理，绿化规整精致却死气沉沉，没有一朵花，没有一声虫鸣。祝绵也不养宠物，祝沈延实在想不到在他来之前小姨妈过的是什么深山老妖的生活。

　　而此时的祝绵正坐在门口的秋千上沉思，也想着要不要把院子改造一下，比如种个花，抓个鸟，再养个鱼？
　　她似有所感，回头望向二楼阳台，眉毛立刻皱了起来：“巴头探脑看什么呢？复习完了？”
　　“小姨妈，明天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带！”祝沈延喊道。
　　“带什么带！滚回去看书！”
　　祝沈延嘴巴一闭，赶紧缩头躲回卧室。
　　他小时候有幸见过祝绵舌战群儒，言辞之激越，素质之低下，令人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