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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朵花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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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碰到身体的瞬间,巨大的冲击力将我带倒,随之而来的,是内脏破碎牵扯神经的剧痛。
遍布全身的痛苦一次次攻伐大脑,破碎的思维难以拼凑,最后阖眼前,我看到朝我奔来的瘦弱身影。
再次睁眼,入眼是刺眼的白,消毒水气味萦绕在鼻尖持久不散。
我环顾四周,才发现我此时正身处于医院。
万千个疑问瞬间抛至脑海。
我不是已经命丧于车祸,为何现在好端端地在医院醒来?
然而,还没等我定下结论,身旁想要故作冷漠、却偏偏压不住关切的男声响起。
“楼佳,你还好吧?”
我闻言转头,对上一张几分熟悉的脸。
咔嚓———
像是玻璃碎掉发出的清脆声响,有什么在我心底骤然倒塌。
眨了眨眼,我又仔细瞧了一遍面前的人,最后,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在我心底生成——
我没死。
我不但没死,反倒重生了,这具身体的主人,并不是我。
陌生的身体,不知当下何时的年代,唯一熟悉的,只有身前的少年———
车祸现场,被我救下的少年。
也正因为此,我命丧于那场车祸。
一开始得出这个结论时,我的大脑一团混乱,思绪像麻绳缠在一块。
可后来,我逐渐平静下来,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原来这个被我拯救过的少年,叫音乔。
而我因为重生,阴差阳错地成为了他的青梅竹马——楼佳。
他告诉我,在有次周五放学时,我被校门口失控的轿车撞倒,庆幸的是,我只是一些轻微的擦伤。
很快,我便康复出院,恢复了往常的生活,回到了在原本时空里我没有拥有过的家。
这个时空的父母都很宠我,他们从不吝啬对我的情感,这让我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是被无私的爱包围着的。
只有一个人的关心,我无法用平常心去接受。
自从康复之后,除了放学回到各自家庭的时间,音乔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
用他的话来讲,就是“怕我车祸后摔坏了脑子,可别再糊涂之下,出现什么其他的意外”。
可我看得出来,他表面毒舌之下,迫切想要维护我安危的心情;也看得出,少年藏于心底的爱慕。
我一直都看得出来。
毕竟,在原本时空里,我已经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成年人。
我看不清自己的内心。
虽然我并不后悔当初车祸现场救下音乔的举动,但内心总有些莫名情绪在作祟,让我试图逃避他对我的好。
可少年炽热的情感独一无二,不知何时,我心头防备城池被攻破,逐渐沦陷在他真挚的情感里。
我突然觉得,活在这个时空里,还挺好的。
原本时空的我,只有对我漠不关心的父母,破碎、屡屡遭人嘲讽的原生家庭和不尽人意的工作。
而这个时空,让我头一次体会到被人爱着的感觉。
我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这次重生,是上天予我的丰厚恩赐。
我不想走了。
一刻也不想。
我也开始坦率地面对这个时空里我所接受到的所有爱意。
运动会、春游、生日、百日誓师、高考、情人节、大学、考研、就业......
我与音乔携手度过几载光阴,感情迅速升温。
二十七岁那年开春,我和他举办了场盛大的婚礼。
我永远无法忘记当日神圣的画面,白鸽阵阵盘旋于蓝色天幕,撼人的誓言久久回荡于空中……
变故来的毫无预兆。
毫无准备的我像热锅上乱窜的蚂蚁,被悲伤打了个措手不及。
婚后的第三年。
暴雨夜,我收到了远在家乡的父亲打来的电话,急切焦躁的三言两语中,我得知了母亲突然病危的消息。
来不及收拾行李,我和音乔于睡梦中惊醒,开车往回赶。
都说人遇急大脑会变得简单,我和音乔爆发了婚后第一次争吵。
准确地来说,是我单方面向他发泄脾气。
身处重生后时空的这些年,我早就深深陷进这场戏中,早就成为了登台表演的入戏者。
哪怕我知道,我并不属于这个时空,但得知至亲生命垂危的那一刻,我心痛过刀绞。
高速上,巨大雨珠颗颗倾斜着砸下,与车撞触碰发出声声闷响。
车子在限速内开到最大。
平日里一上车就犯困的我此时毫无睡意,一颗心的温度近乎冰冷。
逐渐包围我的,只有无尽的悲伤。
我过度沉溺于这悲伤中,以至于车尾后面有辆因为失控,横冲直撞冲过来的货车都毫无察觉。
直到我被音乔紧紧抱住,护在身下,我才猛然惊醒。
巨大摩擦碰撞声响之后。
想象中身体上的剧痛并没有袭来,只有我的心脏,随着音乔逐渐虚弱的话音而不断蜷缩,像被人紧紧攥住那样,连呼吸都困难。
“当年救我的时候,你也是这样疼吧,阿婉。”
“不过没关系,这次换我保护你。”
“听我的,好好活下去———”
眼眶模糊到不成样子,胸口剧痛阵阵。
我于失去的巨大悲伤中后知后觉地明白,哪里有什么楼佳,自始至终,都是我陆莺婉。
我一直自以为是的认为我是拥有上帝视角的重生者,结果到头来,我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音乔用自己的生命抵消了我对他的恩情,包括我因为拯救了一个将死之人,破坏了天道循环而降临于身的惩罚。
作为代价,他存在于这世间的一切证据,都要烟消云散。
唯有留存于我脑海中,我与他之间的,回忆。
但我不确定,这份记忆,尽管我每日去温习一遍,它是否就能成为永恒。
陆莺婉的日记
2018年11月22日.窗外一片灰蒙蒙
他走后的第三十五年。
他到底是谁?
我已经记不清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机械般地、日复一日地进行写日记这个项目。
于是我搜罗许久,但脑海里就是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蛛丝马迹。
我握笔的手已经开始颤抖,我的眼睛也开始变得浑浊。
今天,望着这一摞摞厚厚的、写满重复话语的本子,我还是决定,明天不再写下去了了。
哎,我老了,不再年轻了。
也要做些自己该做的事了。
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