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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伤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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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书在上马车前就疼晕了。
更准确来说,是在江缙云闯进来,萧越承诺会救他之前。
耳朵倒是迷迷糊糊中还能听到一些话。
但有些话听了不如不听。
不知是不是巧合,耳朵完美略过了萧越救他的承诺,只听到了那些无情之言。
恍惚中,沈砚书想,萧越的确是恨他的。
不过这样也好,两人回不去了,用这种方式铭记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虽然他更想云淡风轻说放下。
可爱之深,恨之切,说放下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再次醒来时,他在一辆简易的马车上。
疾驰的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
鲜血还在流,从身下渗出的殷红仿佛源源不断,不仅染红了马车,还顺着木板缝隙,一滴一滴滴落到干裂的黄土地上。
浓郁的血腥味笼住车厢,呛得他直咳。
路并不平整,偶尔会有凸起,凹陷,马车无所顾忌地朝前跑着,一颠一颠,沈砚书一阵干呕,只觉得心肝脾肺肾都要伴着疼痛颠出来了。
“停下。”沈砚书无力叫着。“停下。”
没人理他,有人朝马屁股抽了一鞭子,反而跑得更快了。
沈砚书可以确定对方听到了,垂死之时的声音虽无力却清晰,仅隔着一道帘子,不可能听不到。
他苦涩一笑,心想,他现在是被当成空气了么?
不,可能连空气都不如。
空气至少纯净,而在萧越心中,此刻的他估计是□□的代名词。
虽然萧越一个那方面的字眼都没说,沈砚书却还是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嫌恶。
嫌恶他移情太快,嫌恶他跟别人苟且。
要解释吗?
若是能解释早就解释了。
不解释也是觉得没必要罢了。
沈砚书红着眼睛漫无边际胡思乱想着,他觉得他可能真的要死了,不然思绪也不会混乱至此,一直去想一些没有意义的事。
好疼。
清醒后,疼痛又开始叫嚣起来。
他都有种怀疑——他会痛死在这里。
若是真的这样,他的尸骨会怎么样呢?暴尸荒野么?
不过也好,至少干净。
反正死了也没有痛觉了,死在哪?身后事如何其实不重要。
死了就可以见到沈珩了。
这些日子他很想沈珩。
马车摇晃着,他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失血太多,他连醒着的时间都是无法控制的。
晕沉中,有人进来了。
空气中传来一声小声的抽气声,随后他被人扶了起来,有双手往他嘴里喂了颗药。
大约是死马当活马医吧,沈砚书被迫吞下了那颗药。
扶住他的人并没有走,手上一个用劲,将他抱了起来。
似乎还怕他躺得不够舒服,还将身上的盔甲摘了去。
敢在这个时候抱他的也就只有萧越了。
可是不是恨他么?为什么又要抱他?
沈砚书没骨气地倚在那个怀里,心中一阵酸涩。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来。
帘子被粗暴掀开,他被疾驰着抱进了一家医馆。
小地方没见过大世面。
医馆大夫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此时沈砚书全身基本被鲜血染满了,简直是个小血人。
不等大夫惊讶的表情做完,萧越便问道:“哪里有空床。”
“里面有。”白胡子老头往前伸伸手,引路道:“跟我来。”
“准备好银针和需要用到的药材。”萧越冲大夫厉声吩咐道:“你来给我打下手。”
“啊?”白胡子大夫一脸诧异,随后在萧越的凛冽注视中又立刻点头,“好好好。”
辰国已经有麻沸散了。
沈砚书吸了几口,很快就睡了过去。
萧越替他主着针,老大夫递着东西,一边叹息沈砚书的情况,一边感叹下萧越的动作利落,方式新颖,医术超群。
时间一点一点走着。
似乎过去了一瞬,又似乎过去了很久。
不过不管一瞬也好,很久也好,对两人都是折磨。
大约母子连心,随着萧越将那具发育并不良好婴儿尸骨取出,即使在昏睡状态下,沈砚书还是感到了一阵慌乱。
那一瞬的感觉怎么形容呢?
就如同被人从高高的山崖推下,全世界同时抛弃了他。
不,去掉如同,他是真的被全世界抛弃了。
沈珩死了...
孩子没了...
萧越...
他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心脏那处空空的,仿佛被掏了个大洞,填什么进去都填不满。
也许...
还是可以填满的,只是填补之物也在失去的行列,只是不能这么做罢了。
眼角有泪渗出,睫毛颤了颤,沈砚书缓缓睁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焦急紧张的紧绷面孔。
因为麻沸散,沈砚书认不出他,更不记得身处何方,只觉得莫名眼熟,好像...萧越。
萧越...
萧越...
萧泽远...
情绪轰然崩塌,更多眼泪簌簌滚了下来,划过眼角,一连串打湿了枕头。
是梦境么?
不然萧越怎么会出现?还一脸焦急担忧地望着他?
还是因为麻沸散,沈砚书暂时性地忘了很多事情,忘了萧越已经找到他了,忘了自己喝了打胎药,忘了这一路的颠沛流离。
大脑某个零部件仿佛锈掉,突然停工了。
理智全盘崩塌,感性瞬间占了上风。
腹部熟悉的痛楚将他一瞬带到月余前,他在破庙前决心喝下堕胎药的那个黄昏。
那是他第一次没骨气喊出那个尘封在心底的名字。
说来也是可笑。
他一直标榜自己拿得起,放得下。
分别后却日日相思,夜夜梦魇。
梦中的萧越是多变的,有时会对他露出笑脸,张开手臂,有时又绝对冷酷,不置一词。
而他无一例外,每一次都是在祈求,有声或者无声。
每每祈求到一半,沈珩就会出现。
倒也不会做什么,只是一脸幽怨看着他,那眼神无辜至极,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控诉,控诉他没良心,大哥死了还能心无旁骛想念仇人。
每次梦境都会以沈砚书愧疚醒来结尾。
时间久了,他也就不敢想了。
对,不敢想了。
只是不敢不代表遗忘,有些记忆该想起还是会想起,尤其在无助无力之时。
“泽远...”
大约心底实在太脆弱了吧,他放任自己轻声叫着那个名字。
声音很轻,轻到除了他没人听清。
沈砚书没告诉任何人,在萧越允许他称呼表字那日,他躲在家里朝着深夜中的明月默念了很多遍。
离家后,这个名字更是日日出现。
是自欺欺人吧,沈砚书总有种感觉,如果称呼对方为泽远,他们就能回到花楼的那一夜,毕竟这个名字很干净,与他关联的记忆基本是温情的。
唇边绽出一抹微小的笑,沈砚书神情一瞬温柔,又一瞬脆弱。
萧越呼吸一轻,瞬间愣了。
他有些恍惚。
沈砚书这种眼神...这种脆弱依赖的眼神,他还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了。
迷迷糊糊中,他差点拿错药粉,还好老大夫及时制止了。
萧越收回神,心内一阵复杂。
沈砚书张张嘴,又无声叫了一声,似乎犹觉不够,颤颤巍巍伸出了手。
那双手修长纤细,半个手掌沾满了鲜血,五指卷曲,指尖颤抖,似乎想努力抓住什么,努力半晌却什么都抓不住。
能够短暂拢住的只有穿过指间的风...
萧越神色一阵复杂,胸膛柔软那处仿佛被重物狠狠撞击了一下,后劲十足地疼着。
他颓废地发现,即使沈砚书移情别恋,诸般疏离,他还是没法真的狠下心来。
一丝苦笑自唇边溢出,若是真能狠下心来,也就不会站在这了吧,更不会披星戴月风尘仆仆一路找来。
比起这人无情的“背叛”,他更无法眼睁睁看着这道身影逐渐远去。
在这场情字的对弈中,终究是他输了。
情不自禁,萧越也伸出手...
与此同时,他脑海突然升起一个预感,不,与其说预感不如说妄想...
这份妄想甚至凭借的不是潜意识,不是第六感,只是一瞬灵感——仿佛他们双手只要握在一起,一切都能回去。
回到过去。
回到两人情深义重之时。
或许也不用回。
只要沈砚书能一直这样看着他,就够了。
白胡子老头是个有眼力见的,见萧越不动了,索性接过了他手里的活忙了起来。
可两人手劲不同,老头手上刚一用力,沈砚书便脸色一变。
手控制不住往下落了落,就着疼痛,丢失的记忆开始回笼。
萧越伸出的手转而握住床上人肩膀,一脸担心。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他的担心很多余。
肉眼可见的,那双迷茫的眼睛逐渐恢复了清明,眉头蹙了蹙又变成了那副冷漠模样,因为痛楚,那冷漠较之上午还要更冷漠些。
薄唇微抿,眼睛微凉,无意识的样子像看一个仇人。
在这些转变中,那只手也彻底落了下去。
萧越心脏跌进谷底,梦瞬间醒了,他敛敛眉,不甘人后也恢复了一副冷面冷心的模样。
“醒了?”他讽刺开口,“我还以为你挺不过来了。”
沈砚书没有理会他的讽刺,眨眨眼环视着四周。
这是个陌生的环境,周围没有一处熟悉的。
迟钝的大脑忽然想起了被凌风带走的江缙云。
若他们离开了,江缙云如何了。
萧越会怎么对他,两人是师兄弟,萧越应该不会下杀手吧。
“江...”嗓子干涩,一开口便是一阵咳嗽,沈砚书强忍着咳完,坚持道:“江缙云呢?”
“这么想他?”萧越讽刺着。“分开一会都受不了?”
“不...咳咳...我想问问他...怎么样了。”药效作用,他居然想解释,还好咳嗽声很大,掩住了未说完整的解释。
后半句话也因此变得很小声,眼圈微红,俯身看去,竟有几分可怜的味道。
萧越更气了。
从沈砚书第一个含糊的字吐出,他就知道对方想问什么,之所以等对方咳完,不过是秉着一副俯视蝼蚁的心态罢了。
可对方是蝼蚁,为什么痛苦的却是他?
他忽然想起清醒前沈砚书的眼神。
那眼神很恍惚,像是不清醒意识下做出的糊涂错认行为。
在那短暂的糊涂中,他把自己错认成了谁?
江缙云吗?
真是...可恶!
他把自己当什么了?
他把自己当什么了?
萧越一阵恨意。
沈砚书知道现在问江缙云的消息不是个好主意。
可一路走来江缙云帮了他那么多,又平白替自己承担了萧越的怒火,不问清楚良心怎么过得去?
“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
“放心。”萧越咬咬牙,无情道:“他没事,至少死不了。”
“死不了,这是...”什么意思?
沈砚书还要再问,萧越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伸手在刚愈合的伤口上捏了一把,沈砚书疼的面部扭曲,什么话都忘到九霄云外了。
刚愈合的伤口哪里禁得起这样虐待,顿时裂开,迸溅出鲜血来。
萧越心中升起一阵变态的快意。
他满意地举起沾满血的手在眼前晃了晃,随后又甩了甩。
却不知,这正好掩盖了他刚才紧张救人的事实。
沈砚书表情痛苦,眉头一直皱着,如何都松不开。
萧越心中的快意又消了,莫名憋闷着。
白胡子大夫愣在一边,一时不知道是救还是不救了。
“看什么?”萧越又说话了,只不过这次是对大夫,“解开伤口,重新包扎。”
白胡子大夫满头大汗,“是,是!”
“好好包扎,别让他死了。”萧越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沈砚书咬唇盯着那个背影,待帘子落下时,他再次晕了过去。
大夫一直不敢喘的气也终于喘匀了,喃喃道:“这到底是情人还是仇人啊?还是闹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