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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缓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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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书一睡就是小半月。
他身子本就不好,这次失血过多,伤了本理,弱更是直接变成了孱弱。
迷迷糊糊中,他隐约感到有人一直在照顾他,无论是在颠沛的马车上,还是在静谧的深夜客栈里,大到看伤换药,小到喂药擦汗都是亲力亲为。
这人晚上甚至不会离开,而是直接和衣在一旁躺下,沈砚书身上有伤,别说稍微触碰,就算一个呼吸重了,都会牵扯得伤口疼,这人就整夜不睡,每当察觉呼吸重了,就会轻拍安慰。
时间久了,再隐约该摸清也摸清了,比如这人的身形,身高,说话方式,身上味道。
而不出所料,这人无论从上述哪个方面,能符合要求的都只有一个人——萧越。
得到这个答案时,沈砚书第一个想法是他真的痛傻了,试问除了萧越还有谁敢躺在他身边?
倒也不是说萧越还倾心于他,要处处护着他。
至少出于男人的自尊心,萧越总不能见得曾经跟过他的人身边躺着另一个人吧?
虽然在萧越心中这个人早就有了,但知道和亲眼见到总是两回事。
沈砚书希望这个人不是萧越。
走到此刻,他们已经俨然是仇人的存在。
如果萧越能一直恶狠狠对他,他自然也能毫无顾忌恨下去。
对自己“仇人”产生怜惜,日夜照顾,怎么看都是不明智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沈砚书自己内心并不坚定。
伤口疼还是其次的,这些日子最折磨他的其实是内心的酸楚,昏沉中他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他们已经不可能了,不要有不该有的念头……
可脆弱之下,他一次又一次推翻了那个想法。
眼睛并没有流泪,可那泪水却流淌在他心中,翻来覆去滚了一次又一次。
幸好,他很善于给自己洗脑。
在每一次泪水滚过后,他都会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梦境,萧越不会如此对他,萧越恨他...
时间久了,竟也小见成效。
彻底清醒过来是在一个午后。
正赶上日落西斜,昏黄的日光顺着半开的窗棂斜射进来,投进一室暖光。
光亮中沈砚书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是一顶价值不菲的青纱帐子,帐顶上是上好的楠木,再环顾四周,雕梁画栋,精巧雅致,哪有半分简陋马车和廉价客栈的影子。
沈砚书眨眨眼,瞬间觉得之前的一切——从医馆痛晕过去到此刻醒来,包括颠沛的赶路,萧越的照顾都是一场梦,要不眼前怎会无半分熟悉。
是梦吧!
怪不得梦中还一直不住地告诫自己这是假的,看眼前情景,竟真的是假的。
嗐,沈砚书叹口气,心内一阵怅然,是妄想太甚了吧!要不怎么会做那个梦?
“公子,你醒了?”有清脆女声传来,沈砚书侧侧头,这才发现敞开的大门中,有个身着侍女服的清秀姑娘正端着药快速走来。
沈砚书动动身子想要起来。
“公子别动。”侍女赶上来,制止了他的动作,“公子身子不好,还是好好躺着吧。”
沈砚书躺好。
“姑...”他有一连串问题想问,但开口刚发出一个单音,才发现口干得要命。
侍女是个伶俐的。
见状,忙放下药,倒上了一杯温水。
“公子叫我立春就成,您先喝点水润润嗓。”侍女递上杯子,“这些日子,没吃没喝,只能在昏睡时间喝点米粥,肯定是饿坏了,也渴坏了。”
沈砚书接过水,一口气喝进去大半。
状似无意地抬起头,他试探性地问道:“这些日子都是你在照顾我吗?”
立春以为他说的是来这后,立马点点头,“是啊,都是我照顾公子,其他姐姐也会帮帮忙,但大部分时间都是我。”
沈砚书低下头,心中五味杂陈。
果然...是梦啊!
立春还在伶俐说着,“公子,先吃药吧,我不知道您醒了,所以没拿吃食,等伺候您喝完药,我就去取。”
沈砚书没急着喝药,而是先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立春想了想,“前前后后,小半个月了吧。”
“这是哪?”
“王府啊。”
王府?萧越府宅?他已经回到上京了?
当初走出去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没想到短短半个月竟又回来了。
“公子,您先吃药吧。”立春将药端到他面前,“您身体不好,吃了药好好休息一会,大夫说了您可不能忧思过甚。”
沈砚书接过药,抬眸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越王殿下在哪?”
立春哪里知道这个,只道:“王爷一早就出门了,大约晚上能回来。”
“多谢了。”
这一等就是一晚,直到月上枝头,亥时初,脚步声才姗姗来迟。
玄色身影推门而入时,沈砚书已疲乏睡下,直到人在床边站定,他才像记起使命般倏然转醒。
“醒了?”萧越招呼着,自然在床边坐下。
沈砚书刚醒头脑一阵混沌,但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
“别动。”萧越将人扶住,贴心在后腰处加了个枕头。
随后他关切看着面前人,柔情似水道:“还疼吗?”
沈砚书大脑一阵空白,一时没反应过来。
萧越见状直接撩开被子要去解他的衣襟带子。
像是被浇了一盆凉水,沈砚书瞬间转醒,往后一躲,无声拒绝了。
萧越像是猜到般,脸色如常笑笑,眼角透着些小心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口。”
“我没事。”沈砚书拢住衣襟摇摇头,干涩开口。
萧越点点头,又将被子盖好,停了一瞬,开口又道:“不过伤了元气,以后忒好好休养。”
“药不能停,虽然是药三分毒,但温补的药该进食还是要进食,膳食方面我也会跟厨房沟通,让他们做得清淡点,你刚好不能吃大油之物。”
沈砚书眨眨眼,满眼疑惑。
萧越不太对。
他的语气太温柔了...
先不说他不是温柔的人,就说两人的相处,都已经发生那样的事了,自己得到的实在不该是这么温和的态度。
萧越的眼中是那么平和,平和得仿佛阴霾尽数除去,平和得好像过去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怎么这么看着我?”萧越笑笑,许是诸事顺利,他声音听起来很轻快,尾音竟还带了些调笑,“不认识我了?今天不是还向侍女打听我何时回府吗?”
玄色身影衣冠楚楚,暖煦的烛光打到他脸上,半边明半边暗,那张脸没什么表情,可不知为何,沈砚书竟从其中看出了一抹淡然的笑意。
那笑意透着恬淡的安静,很是吸引人。
但落在沈砚书眼中却平添了几抹诡异。
明明上一次还剑拔弩张,明明上一次还恨不得决出个你死我活。
怎么会突然...
这感觉就跟你气势汹汹来找仇人打架,到了地仇人不仅不同你打,还突然转变态度朝你示好一样诡异。
虽然萧越的温和是他被压抑的内心深处一直向往的,但转变如此快,他根本反应不过来。
何况他也不能向往。
他们...已经是仇人了。
“想什么呢?不说话。”愣神片刻,萧越抬起手,缓缓摸上了沈砚书的脸庞。
萧越刚从外面回来,指尖带着凌凌的寒意,那寒意仿佛一根针一下扎在了肉上,让人瞬间清醒。
沈砚书眼底闪过一丝惊骇,扭过头,旋即躲开了。
萧越眼底划过一丝受伤,但很快又调整好情绪,调笑道:“怎么?以为我会虐待病人?”
自然不会...
只是...他们不该这样...
沈砚书垂眸调整好情绪,眼神清冷抬头,将想了很久的腹稿掐头去尾地说了出来,“殿下,我要离开。”
萧越仿佛猜到沈砚书会这么说,神色如常道:“你身体需要休养。”
“我可以去其他地方休养。”
“你想去哪?”萧越拧眉看他,“据我所知,沈家有人投毒,你十有八九是不会回去的,至于其他地方,你还有认识的人?”
“还是说...”萧越温和的表情出现了一道微小的裂缝,“你要去找江缙云?”
这话一出便证明江缙云无事
至少性命无忧,也无囚禁烦恼。
沈砚书麻烦他良多,是不可能去找他的,于是摇摇头,“不是。”
萧越眼神放松了些,往前探了探身子,声音绵软示好道:“既然无处可去就留下来,我会好好照顾你...”
沈砚书摇摇头,“我也不会留在这里。”
他轻叹一口气,语气淡然:“虽然无人可投靠,但天大地大,总有我的归宿。”
好似有根鸿毛在两人面前忽然飞起直冲天际,在寒风中忽左忽右,忽东忽西飘荡,再也不会回到人为努力能抓住的高度。
萧越心中一紧伸手抓住了沈砚书的指尖,“你可以留在这里,我会做你的依靠。”他信誓旦旦保证道:“这一次我不会离开,再也不会离开。”
“不必了。”沈砚书抽出指尖,绽出一个淡然地笑,“我不需要依靠,我一个人就挺好的。”
明明是清瘦的看起来柔弱可欺的人,却眼神坦然,满脸写着决绝的离别之意,“还请殿下放我走。”
萧越在暗处握紧拳,“无论如何你都要走?”
“是。”沈砚书坚持道:“我与殿下的关系...还是避开得好,况且以我的身份留在这里也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萧越加大着音量,“况且现在不合适不代表以后不合适,今日不合适不代表明日不合适。”
沈砚书直觉这话很怪,抬眸道:“什么意思?”
这话显然没准备现在说,萧越先是停了停,想了一阵,随后露出一丝压抑不住的温柔笑意,才缓缓道:“我已经请人看黄道吉日,定做喜服,下月初我们就成婚。”
沈砚书愣了。
萧越见状,继续加大火力道:“明日我就去沈家提亲,昭告天下,我萧越要求娶沈二公子,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求娶,绝对不会让你委屈。”
沈砚书更愣了。
他不是没设想过萧越还喜欢自己,毕竟他风餐露宿找到了自己,还费尽心思救活了自己,说一点不喜欢恐怕路边痴儿都不会相信。
但他没想到萧越会提到成婚...还要去沈家提亲,昭告天下...
不过就算提到成婚又如何,这人又不是第一次提了。
之前还不是情真意切,心意拳拳,结果不过月余,就推他下悬崖,告诉他一切不过逢场作戏。
谁知道这次是不是又是一场一时兴起的随意念头?
念头过了就会再次将他弃如敝屣。
萧越就是这样,他有太多面,多到沈砚书每一次以为自己看懂了,就会出现一个新的完全不同的面孔。
他脑子有限,已经没精力再猜了。
他现在只想离开。
其实...若是...那些伤心日子听到这个消息他应该会很高兴。
可现在和以前不同了。
他们之间隔着太多,孩子没了,沈珩死了。
一切都不一样了。
沈砚书迎着目光,直接道:“我不会嫁给殿下。”
萧越表情只黯淡了一瞬。
他也没想过沈砚书会直接答应,毕竟这短短半年发生了太多,他们之间有了太多不可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