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乱世飘萍,美人名驹 ...

  •   四)

      我安静的坐在这个大而空院子里上午太师椅上,满身冷意,心情就象这个午后椅子绸缪发出的“支支嘎嘎”的声响,这里除了这个响声,在也没有任何音色,连风过的声音都没有。

      我竭尽全力的让自己的安静起来,尽管我没用动,但是我的全身没有一个地方是停下来的。想不到,我居然紧张。是的,我正在等。我已经猜想到董卓前去,可能会遇见什么,但是我焦躁,或许我不该如此,但是我几乎停不下来。我多么想这个地方恩能够有一丝微小的声音能转移我的注意力,但是没有。这只让我更郁闷暴躁,难以平静。

      “来人!还不快备车!”我终于忍不住,匆忙的站起来。
      “贵人……大师临走前吩咐,您最好别外出。”侍儿唯唯诺诺吞吞吐吐的应答。
      无明火起,这个时候我呆在这里迟早会发疯的:“备车!我去哪还得请侯他不成!”
      我奔向大门。

      车停了。司徒府邸。义父不在,我就知道。
      我奔入内府,气急败坏的推开门“嘎吱”一声,门开了,夫人就这么安详的坐在床上,我的气急败坏又因她的眼神,而冷静了许多,从小,她就喜欢这么静静的坐着,偶尔教导我,和我玩笑,但她坐着的时候,眼睛就那么铮铮的看着地面上,那么透过着雕花的窗棱而射进屋内苍茫的光斑。我的心,蓦然的感动,奔上去:“夫人!禅儿来看你了。”

      她的目光,轻盈的缓缓的收了回来,微微的转移到我的身上,她那慈祥的手抚摩着我因急促而不安的背脊,缓缓的道:“禅儿终于回来了。”算来已经半年未曾见过夫人了,自义父收我为义女,便让我迁到别院,以学习为由,便只告别时见过两次。即使走的前几天的告别,也万分仓促。床上的这个女人,是这个府邸中,唯一与我最亲近,待我最好又最了解我的人。在其他人眼中,我向来都是坚强,自主,独立的。而她却看到了我最脆弱和孤独的深处。或许,她也是如此长在深庭内苑中的吧。自她将我要来做贴身侍婢的那天起,我就在她无微不至的关怀下长大。而义父从前虽是从不理睬我,但,能在乱世中被收养,这已经是一种福分,这份恩情,已经莫大。

      她此刻温柔的凝视着我,摸着我日渐削瘦的脸庞,眼泪盈眶:“禅儿瘦了。”我的眼泪,无声的崩溃,在这么多天,和这么多年中,仅仅她给过我这样最平淡的关怀。她就象我的母亲一样,呵护关心着我,我蓦然想起十三岁那年,她日日下午从病榻扶起,在暖暖阳光下与我在月见草中散步,教导我诗书的那段日子,那种阳光的气息,如今还温暖着我的心。可惜好景不长,义父吩咐人将我送去府内舞榭习舞,一去三年,最终是夫人请他让我回来的。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夫人会求他。

      夫人拉起我的手,说:“终于等回你了,禅儿,你受苦了。”她的声音还是这么平淡,但总是给我最深的慰籍,这些堆金砌玉的日子里,谁人知道我伺候董卓,周旋吕布的苦,在日日欢笑的背后,又有多大的凄凉。我哭了出来,看着眼前这位和祥的妇人,忍不住唤到:“……母亲。”她的手诤住良久,终于微微颤抖:“我的……好孩子。”心中的痛苦再也藏不住,眼前的她又多么象我的母亲,温柔和祥,这么多年来,她扮演的何尝不是母亲的角色。“我的孩子……”她苍白的脸上泪水纵横。我们就这样,相拥而泣。

      我多么希望时光能停留在这一刻,即使多年以后,我也难忘这最后一次见到我姨母的场面。
      门,被气急败坏的一次推开了,推门的人,原本狂喜的脸因为听到她说出的逐渐消失的那几个字,而变得暴跳如雷:“你叫她什么?!”义父进来了。夫人微微扬起脸庞,“她是我的孩子。”义父吼了起来:“你疯了!”。然后呢喃着这句话,在房中不停的驮步。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义父这个样子,我的印象中,他在我的面前,一直是张不露神色的脸。让我尊敬。他还有着独特的和蔼和微笑,在向我吩咐任务的夜晚,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于是,他平冷的,和蔼的,假笑的,深沉的脸,一个个浮进我的脑海。第一次他这个神情,是十年前,夫人决定要独自收养我的时候,他那张气愤的脸此刻还在我微薄的回忆里。他亦是呢喃着:“你疯了!你疯了!”不停的在房中驮步。

      此刻的他,挺下来后,暴跳如雷:“你放开她!”夫人还是那么平淡:“我不。”义父转向我:“滚!你和我滚!再也不要出现在这里!”我呆住了,半年前义父的笑与此刻的话重叠在了一起,为什么?他们在说什么,在争论什么,我一无所知,为什么夫人会这么倔强,为什么义父又这么焦躁……为什么衣服听到夫人叫我“孩子”,仿佛换了个人一样,变得如此焦躁呢?为什么……

      “十年之期已到,恩也已报完,你永远不用再回来了!”义父沉着脸说。我看着脸色阴沉的他,多么怀念初见董卓时抚摩着我手安慰着我的他。但是,浮萍本是无根草,我随董卓走的时候,就曾想过,这个地方是我不能回来的了。我抚慰着夫人的手,整理了下衣衫,巍巍的站起来。跪下来,向义父,夫人郑重的拜叩三下后,回头深深的望了夫人和大人一眼,毅然的走出去。身后传来了夫人的尖叫:“你跟我滚!”接着是她心碎的声音:“禅儿……”

      车夫扶着的我,上了马车。我靠在窗棂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忘掉夫人的脸,于是幻想着回到董府后的状况。忍受着永远消失在这里的痛苦,我紧紧抱住自己颤抖的身体。良久良久。我扶起衣袖,从中拿出一封信函。这是夫人见到义父推门的时候,偷偷塞进来的。我轻轻的打开,里面是张泛黄的薄羊皮,我巍巍的摊开,看着里面的信,征住了,战栗着,沉默了,省悟,茫然,释然,依次涌上我的心,闭上眼睛,任凭两行清泪缓缓流下,将羊皮扔出车外漫天的飞沙里。

      在这么一场政治变革中,整个城市都混乱了,喧嚣着,躁动着。四处刀光剑影,人人忙着吞并,忙着杀戮。吕布在一栋废弃的桓垣中,找到了衣衫不整,三日未曾进食的我。那日车夫看着我失去了知觉,便将我带到这里,玷污了我,然后策马逃去,原来,谁都已经事先感受到了城市的不安与即将的变革。不然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我已经失去反应了,这几天经历的这一切,流着泪夫人的脸,那张羊皮信,都有如一把刀子,让我原本满目苍夷的心成了块破布,让我没有反应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这几夜的寒冷,丝毫比不上羊皮上的字句,比不上车夫丑恶的狰狞狂笑,这些,已经一重一重的在我的脑海中放映了一千遍一万遍。我已经不认识人了,不认识吕布了,谁也不认识了。吕布小心翼翼的抱着双目呆滞的我,回了府。

      这些日子,吕布常过来陪我说话,车夫已经被找到,并被他拖在,马后面十余里,面目血肉全非了。我一直都不说话。直到那天他回府,小心翼翼的告诉我,司徒夫人自缢的消息时,我才放声的痛哭出声:“姨母!” 一直哭到昏阕。醒来的时候,又传来义父被杀的消息,我已经麻木了,想笑,又想哭,为这个是我父亲的男人,为这个奸污了我母亲的男人。我已经没有了牵挂,抚养我的姨母,与死去多年的母亲,都已经走了。而我,也已经完成了那个男人给我的任务,我可以安静的走了。

      当我被吕布从白绫上抱下来的时候,我已经不会哭了。倒是看着他眼泪纵横的脸,我百味陈杂,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想起他的怯懦,又想起他的英勇,想起他的宠爱,叹息般的看着他,象拥着孩子般拥着他。从此我将不再轻生。而会安静的呆在他身边,直到一切结束。

      谁知道一切会如何呢,我一直在园子里种着幼年就喜欢的月见草。月下叹息,而第一次与义父面对面的那个夜晚,我是出神的望着它;被董卓带走之前,我曾与它拜别;在董卓相府内无聊的日子,我浇灌着它……我如今,只能日日夜夜看着这草,在梳洗后的早晨,望着它,便望见了我的童年,我的少年,我的母亲,我的姨母,我的父亲……想起那个童话中为爱而死,却无悔无怨的美人。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了。等不到我爱的人,不可能为他无怨无悔的死。竟然连这草儿都不如。

      这种平凡的草,却有着如此诗意的名字。月见,月亮见到的草儿,就象着乱世中的飘萍,下贱而低廉。又有谁能真正怜惜这草儿。当日董卓要为我建花园,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我要种满园子这么朴素的草。他哪懂我的心意。姨母曾说,她的花语是:魔法,美人,利用。这么平凡的草,居然又着这样的意思。原来,每个月色呢喃的晚上,风吹过它的时候,是在嘲笑,任你怎样,不过也只是个,有魔法而被利用的美人。

      任你怎样,不过也只是个,有魔法而被利用的美人。她虽平凡,但有我,如此的怜惜,若我也长的如此平淡,真正怜惜我的,又会有谁。又会有谁。

      往后的日日夜夜,我就安安静静的。坐在吕布侧,宠爱着这些月见草。我原本就沉静,吕布为我做的一切,他的呵护宠爱,也没能让我恢复起以往的热情。我知道,他爱的,不是我的人,不过是我的皮囊而已。谁又会象我爱月见草这么纯洁的爱我?他日见我的沉默与消瘦,无论是人前还是床第间,都对他冷然相对,于是脾气越发暴躁,饮酒愈甚,醉后日夜与舞姬欢歌沉醉,或是大骂,惩罚属下。众多将士都开始颇有微词。我在内廷听闻,不禁为他担忧,如此下去,他后果将不堪设想。于是第一次主动去找他,站在帘后,看见他正在大堂内猛的饮酒,不知为何又忽的又动气,大声骂走献宠的女姬,郁闷与空气对影。我缓缓的移步到了他身后,看见他趴在案上,抱着酒杯,喃喃的念着:“禅儿禅儿”。我听闻,不禁鼻子一酸,将手轻轻的按在他的肩膀上。他猛的一转头,准备大骂,一见是我,双眼变得通红,有如一个孤单的小孩。我心中一酸,摸着他的脸庞,拿下他的杯子,缓缓的说:饮酒伤神,尔后不饮酒,可好?他点点头,久久望着我。

      次日,军中传出任何人不得饮酒的军令。众将士都奇怪着吕布的难以揣测。未料,真正的风波,就因着“饮酒禁令”而来了。一日,吕布原来的属下陈子充因战事之功庆喜,饮酒一坛,当被人告之吕布后,他这莽人,居然二话不说,赶到当场,要重责180军棍,众人苦苦哀求,都不能使他回心转意。副将因而不顾种种礼节,火速要求拜见我,我到正堂,听他如此一说,不禁大慌失色。忙赶去前营,只见他一脸自负和刚愎站在那里,部将们都面有难色,敢怒不敢言,陈子充正被棍责,却不见他丝毫叫苦,只白着张脸,两手紧抓黄土,一双眼睛桀骜不驯。

      自古以来,从未听说过得胜不许饮酒庆祝的,何况是老部下,如此情况都不与通融,难怪如今军中情况日益懒散。我缓缓走过去,吕布见我前来,也不做声,我立在他一旁,不动声色不卑不亢的望着前方:“若将军因我之言,而强下此令,实令妾寒心,如此罪责,都负于妾身,妾请罪。”说罢跪下。四里不片唏嘘声,我知他们原只道我迷惑主将,如今竟不信我为陈子充求情。那陈子充几次在营中骂我妖精,我不是不知道,但不过当玩笑听听罢了,如此田地,我还会在意名声么。吕布倒不同,久见陈子充桀骜不驯,早有下手之意,今日之事,正中下怀每他岂肯放手。吕布认识我多日,即使在董卓面前也未曾见我如此正义凛然屈尊下跪,因而沉吟良久,大手一挥,中气十足说道:“如有下例,其罪不赦。”便将我搀起,头也不回,大步走回苑内。

      我心中却不知为何,顿起不安,偷偷转身望去,刚好见被棍责的陈子充,被人扶起时,双目仍炯然,仅是冷冷的看吕布的背影,双眼中几缕愤恨的精光在被人扶起所忍受的痛苦中隐去,而前方的吕布毫不知情,吩咐侍从带上我与他一同,去看他奔马,策赤兔。我心中不由一惊。难道吕布真如军中传言的,军心尽失?而他毫不在意,毫不自知,仍是日日欢歌。让我不禁摇头。

      未料,就在不久后那一天,吕布被自己的部下绑在城墙上。接着他的兵器被人扔下城楼。这座城池被人里应外合的攻占,人闯进内府将我带走,他被人缢死,我才恍恍然然的惊觉,他居然也真的离我而去了。而这时,想不到,居然有一种微薄的伤痛在我心中蔓延。吕布与我,就象两个孤单的灵魂,一起守在了一快,一段时间而已。我于吕布,不过是个美人,能让他男性自尊日益膨胀,温柔解意的美人。吕布于我,是一个亲人,在动荡时局中,一个亲人。董卓也是。他们对我的宠爱与珍惜,或许比十个女人十辈子加起来的宠爱还多得多。不管他们是为我的□□,或是别的,这些宠爱,我或许该知足了。对于他们的结局,我却有种麻木之感。或许,自姨母死后,我便已失去人该有的伤痛和知觉。

      也就在他死后不久,我怀着这份麻木,软软的趴在赤兔马上,被人牵走了。至于去哪里,我也已经毫不在意了。因为看着破城时,争相涌来,踩着一批有一批因抢夺我而产生的尸体冲上来,那些丑陋争夺的脸孔,我居然怀着看好戏的心情,看他们谁是胜者,能带走我,这个一身罪孽,集美名丑名一身的女人。最后,我被一个人从后面伸出来的手,一把抱住,放到了吕布的赤兔马身上。被人牵走了。我在它的背上,深刻的感受着赤兔的不安,我只能温柔的抚慰着它躁动的心情,摸着它的耳朵,呢喃着:“他走了。真的走了。不用怕,还有我陪着你。” 然后与它一起,被拉到了另一块,新的土地上。

      对于战争中的美人与名驹而言,无论在哪里,又何曾有什么差别呢?这点我已了然于心。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