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楼》争教销魂

11、透明人

　　那声音虽然清晰，却显得空洞。

　　李洗河指着冷柜的方向，话音压得更低：“还有人也被关起来了？”

　　仁信医院的太平间不算小，尸体冷藏柜有四层，每个格子都标着序号，而这样的巨型冷柜有三个。它们阴沉沉地排列着，泛着银色反光，透出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

　　敞开着的31号和32号，就是刚才关着他们的两个格子。

　　撞击声显得急促，好似雷声敲打在停尸房里，哐哐哐的巨大声音令人心脏发颤。

　　江潮：“我们找找。”

　　声音是从东边冷柜里发出的，那个比较特殊，单独在一个隔间里，中间有一堵砖墙把它与其他冷柜隔开。
　　隔间的面积狭窄，行动起来非常受限，整个冷柜都很新，看起来不经常被使用。

　　很快，两个人就确定了声音来源。

　　是冷柜左侧的位置，挤着一个逼仄的墙角，环境脏兮兮，下意识地让人不想靠近。

　　与此同时，那激烈的拍打声也停止了。
　　仿佛在指引他们，打开这里。

　　两个人对视一眼，谁知道里面装的是不是人？

　　李洗河贴在冷柜上细听，冰凉的触感之中，隐约传来一阵呼吸声。声音如同藏在夹缝里，顺着冰柜的冷气溢出来，飘在耳旁，时强时弱，像是一个濒死的人在苟延残喘。

　　他搭上把手，打开冷藏箱。

　　江潮的视线转过去一看，露出了惊诧神情。
　　那里面竟然是空的。
　　别提有什么活人，就连个尸体都没看见。

　　李洗河道：“感觉有点沉，帮我拉出来看看。”

　　他们一起把尸屉担架往外拉，确实沉得吓人，就像装了一个人的重量，却看不到有任何东西。

　　虚弱的呼吸声仍然近在耳旁，轻弱响着，如同一个人的叹息，每隔一秒，就叹一下。

　　江潮伸出一只手触向冷藏箱内，只碰到一阵空气，寒意从指尖往上蹿，轻轻一拈，有一种奇怪的触感。
　　他道：“这里似乎躺着一个我们看不见的人。”

　　李洗河没有接话，一直盯着空荡荡的尸屉担架。

　　那呼吸声起伏得非常艰难，即使把尸屉拉出来也无济于事。对方就像处在另一个空间，仍然被困在那狭窄的箱体内。

　　渐渐的，一阵绝望的哽咽从中传来，声音像个青年男性，带着闷闷的回响。

　　二人陷入沉默，看来他们根本就帮不了他。

　　细碎的哽咽声飘在周围，越来越轻，好似融进了空气，散到太平间的各个角落，泛有一股凄哀。

　　哽咽声渐趋微弱，细到几乎不可闻，然后慢慢地彻底消失了。

　　停尸房的白灯冷然，照得每个人的脸上没有血色。

　　江潮转过头看向李洗河，对方正在出神。

　　李洗河察觉到他的视线，笑了笑，指着尸体冷藏柜上被开得乱七八糟的门，道。

　　“你说咱们好好地睡着觉，一睁眼就给送到这种鬼地方，是不是有病？”

　　江潮觉得奇怪：“那个护士不是说，住在213病房的人会被送进废弃手术室么？”

　　李洗河说：“有可能不是同一波人。”

　　“什么意思？”

　　“送病患进废弃手术室的，是那一群被烧死的医生护士。送我们来这里的，可能是刚才那个看不见的人。”

　　江潮回忆今天的所见所闻，虽然只有短短一天，但是他已经见过了三种类型的人：
　　有脸的人、无脸的人、看不见的人。

　　无脸的人数量最多，如同医院中来来去去的路人。有脸的人目前只见过那个老年死者和家属。看不见的人就是在停尸间的这个。
　　不知道这三种类型的人，背后代表的是什么含义？

　　李洗河指向尸体冷藏柜，提议道：“来都来了，我们找找白天的死者？”

　　停尸房里不能确认时间，何况这里本就冷，无法区分夏季还是冬季。如果现在是那个患者去世的当天，有可能他的尸体也在这里。

　　江潮点头，指着另一侧冷柜：“我找这边，你找那边吧。”

　　两个人分头行动，效率奇高。
　　他们把每个冷藏箱都查看了一遍，只要遇到裹尸袋，就打开确认一下。每次都会遇到不一样的惊吓，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幸运，能体面地离开这个世上。

　　没过多长时间，他们翻遍了所有冷柜，都没有找到白天的死者。不过，那些裹尸袋很正常，没有一个像李洗河的那样，竟然把整个拉锁都固定死。

　　解剖台上也有两个裹尸袋，李洗河拉开其中一个。尸体躺在袋里，没有头发，肚子上有缝合过的痕迹。

　　李洗河道：“肚子有疤，生过孩子。”
　　江潮往下一瞥：“这是男的。”

　　李洗河又拉开下一个裹尸袋，那个尸体的模样就比较惨了，被开膛破肚，连内脏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指着发黑的肺：“老烟鬼。”
　　江潮道：“都是尼古丁，像肺癌。”

　　“所以说抽烟有害健康。”李洗河想起什么，转头问道，“你抽烟吗？”
　　江潮一怔，答道：“我不抽烟。”
　　很快，他就明白了李洗河为什么这样问，补充道：“那次是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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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潮第一次见到李洗河，是在楼道里，他听说过李洗河的事迹，所以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那时候，李洗河不知道江潮。
　　李洗河第一次见到江潮，是在一节体育课之前，这个事回想起来，也是非常尴尬。

　　那天李洗河起床晚了，急急忙忙，穿反了校服里面的衣服。他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马上就要到下一节体育课，打球肯定要露馅儿。

　　课间铃刚响，李洗河就往卫生间去，想把衣服穿回来。

　　非常不幸，卫生间人满为患。

　　认识他的人还热情招呼：“李洗河，你也来上厕所啊！来我这儿！”

　　李洗河笑得很淡定，毫无破绽，摆了摆手。

　　后来，他在校园里找到一个非常隐蔽的角落。那是在网球场后面的一个拐角里，没有监控，没有师生，连小情侣都没发现过这里，简直相当完美。

　　离上体育课就剩几分钟了，李洗河一把脱掉外套，急匆匆地往里走。

　　可是他没想到，角落里竟然有一个人。

　　那个人蹲在地上，校服袖子撸到小臂。夏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浮起校服的衣摆，他的半边脸埋在领子里，看不清楚具体长相，却给人一种白鸥掠过水面的惊动感。

　　李洗河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几眼，看到他的指间夹着烟。
　　那人的手很修长，轻轻滑动打火机的时候，让人感到赏心悦目。只是指尖按了又松，松了又按，像在百无聊赖地玩弄一样。

　　他路过，打趣道：“做什么呢？”

　　对方听到他说话，脑袋转了过来，目光中似乎有些惊讶，转瞬即逝。

　　两个人对视半晌。

　　对方淡淡问：“你的衣服穿反了？”

　　李洗河安静几秒，嘴角轻微一抽：“……哦，是啊。”

　　他解释：“我过来换个衣服。”

　　对方点点头，给他让开了位置。

　　李洗河走进拐角里面，一把脱掉身上的衣服。心中想着，下课时间有限，反正对方也不认识他，丢人就丢了吧。

　　也是不巧，江潮平时不来这里。

　　但是今天例外。
　　和他那不怎么圆满的原生家庭有关。

　　烟还没点，就撞上不速之客。

　　这时，李洗河背对着他，麻利地换衣服，动作快得好像开了二倍速。

　　江潮的目光转过去，本来无意，也没挪开。

　　那个人的后背仿佛有吸引力，脊柱是一道中轴线，两边的肌肉匀称张弛，皮肤白亮，好像一座美术室的石膏像。

　　江潮的视线定着，眼神却在放空，不知道脑子在想什么。

　　李洗河换完衣服转过身，冷不丁撞上这道视线。

　　他顿了两秒，往下看。

　　那只修长的手夹着烟，迟迟不抽，眼神冷冽带些厌倦，习惯性似的。李洗河听过奶奶的一句话，人的眼睛越冷，就越有伤心苦闷的东西说不出来。

　　他一边整理衣领，一边走过去。

　　路过对方面前时，他动作一个虚晃，像个江湖侠客，抽走了对方的烟盒。

　　江潮怔住。

　　李洗河手里一扬，开玩笑道：“今天的情绪不好？这个有害健康。”

　　江潮没生气，也没反对，只是看他：“你是李洗河吗？”

　　李洗河动作顿住，笑意僵在脸上。
　　原来对方认识自己啊。

　　他道：“我不是李洗河，你认错人了。”
　　江潮沉默一秒：“我看过你写的作文，在校报上。”
　　李洗河狡辩：“不是我写的。”
　　江潮接着说：“我还看见你在楼道被骂了。”
　　李洗河：“……”
　　好吧是他。

　　李洗河捏瘪手中的烟盒：“你想要说什么？”

　　“没什么，”江潮一顿，“有人夸你写得很好，是一个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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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尸房里。

　　李洗河打量着面前的解剖台，想到一个问题：“人死了会不会有感觉？如果自己的尸体躺在这，但其实灵魂还在世上呢，看着自己被解剖是什么感觉？”

　　江潮道：“你躺下来试试？”

　　解剖台有三个，中间那个是空的。

　　李洗河当真躺上去。

　　江潮低头问道。

　　“什么感觉？”

　　李洗河认真地感受了一下。

　　“没什么感觉，想睡觉。”

　　江潮道：“等你睡醒，可能就被开膛破肚了。”

　　李洗河开玩笑道：“那我知道了，感觉像砧板上的鱼。”

　　江潮轻轻笑了。

　　两个人其乐融融的时候，停尸房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一个看似是工作人员的走进来，看见古怪的两个人，先是满脸惊吓，随即喝道。

　　“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出来！”

作者有话说

　　无不良引导，未成年不要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