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楼》争教销魂

10、冷柜

　　天色太晚，该睡了。

　　江潮把灯关上，病房里又变得漆黑。

　　李洗河走回自己的床边，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没过一会儿也安静了。

　　黑暗中，江潮看着他的方向，对方缩成一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睡了。

　　他定定地看了几秒，又望向天花板，也许失眠惯了，毫无困意。病房里的老式钢板床很硬，只有薄薄的一层褥子，有一种久违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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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以前，江潮在李洗河家里住过一次。

　　当时他们还不太熟，刚坐了一个多月同桌。

　　那天晚自习，江潮发现钥匙丢了。
　　他的情况特殊，一直是自己居住，家里没有人会给他开门。

　　李洗河大概是看到他一脸烦躁，正在用笔尖虐待橡皮，就不禁问了一句。

　　江潮犹豫几秒，把缘由告诉了他。

　　李洗河手里转了转笔，若有所思，很快又继续写题了。

　　放学后，他邀请江潮去自己家住。

　　江潮犹豫着，犹豫着，就坐上了李洗河的自行车。

　　李洗河平时都是骑车上学，一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能被他蹬得飞快。

　　那天夜里，江潮坐在他后面，差点儿怀疑自己在坐宇宙飞船。

　　李洗河一边猛猛骑着，一边不断提醒。

　　“江潮，搂我的腰。”

　　“……”

　　“要下坡了！搂紧我！”

　　话音刚落，江潮就感觉浑身一个俯冲，比坐过山车还刺激，他还没反应过来，两只手已经抱紧了对方。

　　李洗河的腰很瘦，绷紧的线在掌下跳动，当中仿佛有无尽的生命力，像迎着疾风的野草一样。

　　那个坡真的很陡，让人连心跳都快了，手掌一阵阵发烫。

　　路灯明亮，年少不羁的影子被抻得忽长忽短，像是抻面团一样，不停地变换着。

　　李洗河从灯火辉煌的大道一路骑进昏暗幽长的巷道里，穿过一条又一条小路。光照通通被甩在外面，只有一枚月亮还在后面追着他们跑。

　　整个城市好像离得很远，巷子里非常安静，远处传来几声看门狗的吠叫。

　　不知过了多久，李洗河终于把自行车停下，江潮看一眼手表，刚刚好是十一点钟。

　　院子门口站着一个瘦弱的奶奶，蹒跚着迎过来，摘掉李洗河的书包，疑惑善意地看向江潮。

　　“奶奶，这是我同桌，来家里借住一晚。”李洗河热情地介绍。

　　江潮轻声道：“奶奶好。”

　　老人摸了摸江潮的外套，心疼道：“傻小子，大冬天穿这么薄，别冻坏了。”

　　她催着两个少年走进院中。

　　那个地方很复杂，被拆成了好几家，锅碗瓢盆堆在外面，看起来颠三倒四，最里面的两间房才是李洗河的家。

　　李洗河把奶奶送回房间，又提起门口的暖壶，倒了一盆热水。

　　江潮放下书包：“需要帮忙么？”

　　“没事。”李洗河打开褥子底下的电热毯，换了一双鞋。

　　江潮看着他忙进忙出，年少修长的身影莫名吸引着目光。

　　李洗河身上总带着一种随性的松弛，不管在哪里都一样。寒夜已深，他在琐碎繁忙之余，还不忘蹲下来招逗一下门口的流浪猫。

　　大概过了一刻钟，李洗河才终于进屋坐下，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梁。

　　“……床有点窄，你就委屈一晚。”

　　江潮摇头：“麻烦到你了。”

　　“没什么好麻烦的。”李洗河摆手，嘴角带着漫不经意的笑。

　　他看着江潮校服里的名牌衬衫，顿了一秒，又说： “我家里特别冷，也没暖气，不过今晚两个人睡，应该会好得多。”

　　那天晚上，可能是第一次住在同学家的原因，江潮很久都没有睡着，李洗河均匀的呼吸就在他身侧。

　　李洗河的睡姿很累，一直都侧着，大概是害怕挤到江潮。

　　屋里确实冷极，他们盖了同一张棉被，奶奶夜里放心不下，又给他们加了一张被子，严严实实地搭在身上。

　　夜深人静，江潮看向李洗河的后脑勺，一直很想把他放平，听说侧着睡会压到心脏。

　　但是李洗河的睡眠很强，躺到床上几乎秒睡，高中生的睡眠宝贵，多睡一分钟都是福气。

　　江潮独自走神。

　　不知道是几点钟，李洗河好像感到冷了，缩成一团，忽然一个转身，脑袋扎进了江潮的怀里。

　　当时的那张床，也和医院的这张一样硬，一样窄，屋里和病房一样冷。

　　连心情都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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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潮。”一声轻唤，拉回了他的思绪。

　　他恍神，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你没睡啊。”李洗河说。
　　“还没有。”他回答。

　　李洗河似乎翻了个身，问道：“今天经历的这些事，你不害怕吗？”
　　江潮想了想：“……不怕。”

　　“我以为正常人看到这些，早就被吓到精神错乱。”
　　“你不是也好好的么？”

　　李洗河安静几秒，又问：“华大的校区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江潮道：“……还行，新校区更有意思，我在老校区。”

　　李洗河轻轻笑了：“这样么，以后有机会，我也去看看。”

　　江潮哑了一阵，疑问憋在喉咙里，缓缓问道。
　　“……你明明考上了，为什么不来？”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他转头看去，李洗河好像睡着了，入睡依然那么快。

　　深夜的病房更冷了，江潮安静地坐起来，把自己的被子盖到李洗河身上。随后，他取下门口的军大衣，披在身上，不知过了多久，也慢慢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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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梦之中，江潮打了个寒颤，感觉越来越冷，好似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寒冷刺骨，浑身就快要失温。

　　他缩了缩身体，却发现呼吸困难，氧气稀薄，像是有人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梦中有人一直在敲着什么，像是钢板，发出咣、咣、咣的声音，近在耳旁，越来越响。

　　他就快要喘不上气了。

　　求生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挣扎，身上却好像被绑住了，难以动弹，难道有人把他绑起来埋进雪地里了吗？

　　他混乱地思索着，身上越来越冷，就快要被冻僵了。

　　江潮猛地醒了过来，眼前漆黑一片。

　　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不在病房里，但是也无法判断在什么地方。

　　他并没有被绑住，可确实难以动弹，好像被塞进了一个类似睡袋的东西里，所以行动受限。

　　敲击的声音也不是梦，黑暗里，那声音断断续续地响着，仍然近在耳旁。

　　江潮抬起手摸索，试图从这个密封的袋子里找到出口。不一会儿，他摸到头顶有一个细小的拉链，于是把它拉开了。

　　一股寒意袭来，他竟然感到更加的冷。

　　他摸了摸四周，发现自己所处的空间狭小逼仄，连翻身一下都困难，四周都是墙壁，质感很光滑，但是凉得惊人，就好像是冷柜一样。

　　不开玩笑，他可能真的在一个冷柜里。

　　透过边缘的缝隙，江潮余光窥到一丝微弱的亮，他艰难地翻了个身，借助胳膊肘的力道，狠狠地朝着那个方向怼过去。

　　巨大的声音在黑暗的寂静里格外突兀，发出一道道的回音，极度缺氧的环境让他一阵头晕，差点吐出来。

　　他接连用力怼了几下，终于把那块生锈的铁板给怼得弹了出去。

　　光亮和空气都涌了进来。

　　冷白的灯光一闪一闪，眼前的场景令人浑身惊寒，外面有序地摆着三张解剖床，有的上面蒙一层白布，鼓起着模糊的轮廓。

　　这里是太平间。

　　刚才关着他的地方，正是狭小的尸体冷藏箱。

　　江潮从冷藏箱里爬出来，那咣、咣的声音仍然在响，就来自他的隔壁的格子，像有什么人在挣扎要出去一样。

　　他立即反应过来，一把拉开旁边的冷藏箱。

　　果然，里面也有一个裹尸袋。

　　那个裹尸袋蠕动着，有指甲在里面用力地划动，发出让人不舒服的声音。

　　江潮试探：“……李洗河？”

　　那个裹尸袋安静了一下，很快喊道：“江潮，帮我一下！”

　　江潮立即去找裹尸袋的拉链，用力一拽，却感觉拽不动。他仔细一看，发现那个拉链竟然被死死地缝上了。

　　他匆忙转身，在太平间里到处翻找，找到一个解剖用的小刀，把裹尸袋划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李洗河从那一道口子里钻出来，头发乱得像鸡窝，看上去好险，差一点就窒息了。

　　过了一会，他逐渐缓过来，看向周围。
　　“废弃手术室长这样？”他问。

　　“不是……”江潮缓声道，“这是停尸房。”

　　就在这时，旁边又一次传来咣、咣的声音，和刚才的声音一模一样，越来越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两个人默默地对视一眼。

　　李洗河低声：“……这次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