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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迎接视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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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这天下午快接近下班的时间了,市里一把手吴建设按照预定计划来青云县视察和看望活动办公室的人员们了。
对于这么大的人物来视察青云,县里包括马开江和朱得远在内的有关人员自然是不敢有丝毫懈怠的,特别是统管活动办公室这几个组的※※部副职李观禅,更是忙得不知道东西南北了。
李观禅皮肤既黄又白,黄得很到位,白得也很到位,尤其是那张毫无皱纹和褶子的团蛋脸更是把黄白二色运用到了极高的水平和境界。
他是非常典型的单眼皮,而且一个眼大一个眼小,外观上看着很不对称,本来他在男人当中也算是很有风韵的了,只可惜他并不是扮演宝姐姐的张莉,因而也就只能把优点变成了缺点。
他脑袋前边和中间的头发早早地就掉光了,本来他可以留个清朝人常见的那种发型的,只要去掉辫子就行了,可是他非要把两边的头发刻意地留长,一心想要盖住中间的部分,这就显得十分搞笑了,尤其是那些两边的头发遮不住头顶的时候。
本来他是有很多白头发的,毕竟年龄也不小了,可是他偏偏又特别喜欢染发,于是他脑袋两边和后边那些长长的头发就越发黑得吓人了。
他生就了一副标准的苦瓜脸,本来是很惹人讨厌的,可是他偏偏又保养得很好,颇有些细皮嫩肉的感觉,于是在那种令人厌恶的情况里又加入了一些可爱的小娃娃的情趣,这就让人不忍心去厌恶他了。
他是没有眉毛的,一根也没有。
他的耳朵就和87版电视连续剧《西游记》中孙悟空的耳朵非常相似,圆圆的,小小的,薄薄的,就像一朵黄褐色的木耳。
据说拥有这种耳朵的人通常都是没福气的,可是他偏偏又做到了东院※※部的副职兼老干部局一把手的位置,这就令那些喜欢看相的人觉得有些诧异了。
活动办公室的室内外卫生是很好打扫的,大家一起动动手就可以了,反正本来也不是太脏,可是窗户玻璃却不好擦,因为干这个活确实太危险了,大家都不敢干。
起初李观禅要求大家自己动手擦,可是根本就没人响应,连那几个组长都没吱声,于是他就安排阎春竹找保洁公司的人来干。
保洁的人开的价码他又嫌高,于是又重新安排大家擦。
大家又一次给顶回去了,他才接受人家开的条件。
“李※※这个人难道一直是生活在真空里的吗?”阎春竹在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两个保洁人员吊在墙外认真擦玻璃的空,对着康贤才和钟庭等人嘲笑道,“她还想着花个百儿八十的就能把这些玻璃擦好呢,恁说说这可能吗?”
“还不够人家保洁公司的人笑话的呢。”
“对老百姓习以为常的生活常识知道得越少,就越显得这些人的地位高,水平高啊!”康贤才笑着接话道,他就喜欢插空谝个不大不小的能,小小地胜人蛋一把,其分寸把握得倒还可以,恰好能博得阎春竹的喜欢和敬佩。
“据说上海有一位厅级人员就是这样的,”他随手举了个例子接着讲述道,很好地论证了自己的观点,“平时要是没有司机开车接送他上下班的话,他自己连家和办公室的门都找不到,因为他不会坐地铁和公交车,他早就失去那个功能了。”
“你想想,”他用平淡无奇的表情感慨道,“在上海,一个小小的厅级人员,说起来官也不算太大吧,居然都能惯成这个熊样。”
“其实也对,”钟庭插话道,他终于瞅准机会了,“都说条条道路通罗马,可是有些人人家本来就生在罗马,那就没治了,咱就是脱了裤子,撒开脚丫子,恐怕也是追不上人家的。”
几个人又随意说笑了一阵子,那个期待中的光辉伟大的时刻就悄然来到了。
几辆黑色的小车鱼贯地绕过东院办公楼,从东边滑行过来,然后就停在了档案局的楼前。
小车刚一停稳,略过片刻 ,吴建设等人便微笑着下了车,举止间自然地流露出一种独特的儒雅和从容之气,那是他那种人员所独有的东西,外人肯定是绝对模仿不出来的,特别是那些比他级别低的人员和普通人物。
吴建设进入门厅了。
他穿过门厅了。
他开始上一楼了。
他开始上二楼了。
他开始上三楼了。
他开始视察后勤组了。
他开始视察※※组了。
他开始视察指导组了。
他终于开始视察综合组了。
综合组的人都激动坏了,因为这是必须的,但是大家还要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以使自己显得不那么激动,就好像他们都曾经见过很多很大的世面一样。
有一种非常默契的约定俗成的完全不由人控制的温暖、轻松、舒服的感觉欢快地洋溢在所有人的周围,久久地不肯随风散去。
如沐春风,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睿智沉稳等等,所有这些以前不曾想过的词,突然间便井喷式地出现在了众人的脑海中,且大家都觉得这些词用在此时此刻是多么恰如其分啊……
“你叫什么名字?”吴建设轻轻地问桂卿,这是他今天已经重复好多遍的老话了。
“张桂卿。”尽管表情是极其谦恭和充满微笑的,但是桂卿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自然也是觉得没必要多说。
“你也是抽调来的吗?”吴建设又问。
“是的,※※,”桂卿如实地回答道,同时又多说了一点情况,“我是水务局的。”
“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吴建设再问。
“同州大学。”桂卿答道,他已经有点习惯了。
“嗯,好,”吴建设一边轻轻地说着,一边又和另一个等着和他握手的人说话了,“你叫什么名字?”
后边还是那一套,了无新意……
然后,吴建设一行人就走了。
“我看了,”在大人物走后,陈晓雨闲着没事雾雾症症地说道,他的高光时刻终于到来了,“要是没有稿子的话,吴建设的嘴里也说不来什么道道,弄不巧还不如我的嘴管呢,别看他是市里的一把手。”
“他这个人本来就不大爱说话嘛。”康贤才冷冷地说道。
“所谓的一人一个风格嘛,”阎春竹守着全组的人,稍显激动地卖弄道,她必须得说点与众不同的东西才对得起组长的称号,“吴※※这个人是无论走到哪里都不怎么吱声,基本上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表态,而李市长这个人则是走哪里都嘟喽个不停,那个嘴根本就没有闲着的时候,吴※※十辈子说的话,都不如李市长一个星期说的话多,他两人那是整翻一个,在鹿墟市也算是独一无二的绝配了。”
“这个别管走到哪里都不说话,那他到底是怎么当的官呀?”陈晓雨又语出惊人了,“那干脆弄个木偶当一把手不完了?”
“你看,你看,你老人家怎么又开始迂沫了?”康贤才嬉皮笑脸地教育陈晓雨道,意在让大家都跟着开心一下,毕竟有些玩笑是可遇不可求的,“人家在公开场合不说话,到了关键场合难道也不说吗?”
“只不过人家说话的时候咱见不着罢了。”他又道。
“人家这叫心里有数,懂吗?”章凡插话道,不由自主地帮着康贤才说起话来了,“俗话说言多必失,祸从口出,人家就是不说,你能怎么着人家啊?”
“你抓不着人家的把柄了吧?”
陈晓雨瞪着一双傻乎乎的眼睛笑着,就是不说话。
“所以说,”章凡谝能道,“这也是保护自己的一种独特方式,也是一种高超的艺术行为,或者说是一种大巧若拙的行事手段。”
“嗯,说得也是,你像李市长,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滔滔不绝地讲,显得啰里啰嗦的,就和个农村老娘们似的,你说人家到底能记住他说的哪句话啊,是吧?”桂卿感觉自己有必要发表一下看法,省得被大家冷落了,从而失去了存在感,“因为他说的话太多了,反而一句有用的都没有了,这就是说得多等于没说。”
“这个说得多其实也是一种十分高超的艺术手段,”章凡又在恰当的时机插话道,他到底是干部子弟,懂得东西就是多,见解就是不凡,观点就是新颖,“因为他说过的话太多了,太杂了,谁也找不到重点,谁也抓不住要害,所以他反而又是安全的了。”
“你说说,针对某一件事他到底都说过什么有价值的话?”他接着便更加有力地论述道,一看就是颇能自圆其说的架势,叫人不得不佩服其机智灵活性,“弄到最后你会神奇地发现,其实他什么也没说。”
“能滔滔不绝地在那里讲上半天,中间都不带停顿的,而到最后又让你总结不到什么核心的东西,那说明他的水平也不低。”
“哎,你说那天晚上咱几个人辛辛苦苦地干到夜里十二点半,点灯熬夜地给马开江弄那个汇报材料,最后人间吴建设听了就和没听的一样,到底有什么意思呀?”陈晓雨突然天不怕地不怕地说道,吓得阎春竹浑身猛一哆嗦,差点当场尿崩,“我觉得,马开江不一定按照咱写的汇报,吴建设也不一定按马开江汇报的听,反正一切都没个准头气。”
“这就是咱们这些形形色色的鸟人存在的价值所在啊,不然的话还要咱们来干熊的?”康贤才漫不经心地戏谑道,大有一种笑看世间万种风云的超然意味,“兴师动众地吆喝着这么一帮子人来,要是不给你找点事干,连你自己也会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不好意思的吧?”
“讲话稿到底用还是不用,又怎么个用法,那是人家的事,”桂卿最近习惯于把别人的话总结一下再说出来,好显得自己说话水平高,性格沉稳大方,“写,咱还是必须得写的,因为每个人的位置不一样,起的作用就不一样——”
“行了,都别叨叨了,”阎春竹不早也不晚,单单在桂卿说话的时候开始阻止大家议论领导了,搞得桂卿非常恼火,“再叨叨也没什么意思,戏也演完了,咱也该散场了,大家都回去吧。”
得了组头(猪头)的令,大家便陆续地散去了,桂卿因为心里感觉有些不舒服,便有意地想晚走一会。正当他准备回家的时候,凤贤神不知鬼觉地踱了进来,一看就是想要找他聊天的意思。
“你怎么还不走的?”穿着一件黑色皮尔卡丹羊毛衫的凤贤贫死滥厌地笑问道,“难道说你准备在这里抱窝吗?”
“不是,闲得无聊,我想晚走会。”桂卿并不打算把心中的些许不快告诉对方,因为连他都觉得其中的原因有些拿不上台面。
“是不是在这里等着约会相好的呀?”凤贤戳喽道。
“你会选择在办公室里干这种事吗?”桂卿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大有否定对方之意,但是心里却禁不住又一次想起了晓樱。
而一旦想到她,他便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何地,又究竟该干些什么了。是温暖如春,还是冷若冰霜,哪种感觉他都说不清楚,说不准确,只是觉得心里难受得要命,这还是因为想她想的。
确实不该去想她,他又想。
“外边那么冷,冻得要命,这里有空调,很暖和,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约会呢?”凤贤卖嘴道,兴之所至,嘴皮子自然张得开,“当然了,前提是你得有个相好的才行,不然的话只能在这里自撸了,正所谓撸(律)人先撸(律)己嘛。”
“十足的大※棍!”桂卿给凤贤下了个定义。
“你在哪里弄的皮尔卡丹?”之后他又好奇地问道,“穿得人模狗样的,看着还不孬看唻。”
“前两天去下边跟着拍片子,”凤贤无比骄傲地回道,在外人看来是恶俗得不能再恶俗了,好在他知道桂卿并不在意这些,因为就算在意了也奈何不了他,“大塘镇的人给的,一人一件。”
“哎呦,大塘镇可真大方啊。”桂卿羡慕地说道。
“你没捞着去,心痒痒了吧?”凤贤刺激道。
“闻景也有吧?”桂卿问道。
“那还用说,什么好事能少了他?”凤贤歪着头回道,如同刚被皇上亲自接见过的当朝新科状元一样。
“中午回来的时候,”凤贤又摇头摆尾地炫耀道,满脸都是喜不自胜的可笑表情,“大塘镇的头还在晓云餐厅请了一场客呢,那回喝的红酒很高档,我从来都没见过那个牌子。”
“我给你说啊,”他接着说道,“你之所以不喜欢喝红酒,那是因为你平时喝的红酒都太孬了,真正好的红酒太好喝了。”
“孬红酒我平时也没喝过呀。”桂卿嘟囔道。
“哎呀,不怨地不平,还是咱不行啊,”凤贤听后深有感触地叹道,也不枉喝了一回喝酒,“咱平时接触的好东西真是太少了!”
晓云餐厅是东院东边不远处路北的一家高档餐厅,新开业不久,生意非常兴隆,去的都是自认为有头有脸的人,比凯旋门大酒店又时髦和先进了一些,不过普通老百姓知道的却不多。
那个地方前不久桂卿倒是去过一次,那是上回康贤才请他老家那个镇来县※校参加新任村干部培训班的人吃饭的时候,喊他作陪的。
他当时很为晓云餐厅富丽堂皇的气势所震慑和压迫,好半天都舒不开身,搞得浑身汗流浃背的,颇为尴尬和难熬。
倒是那些被请的村干部们,一个一个生龙活虎、大大咧咧的,好像都见过很大的世面一样,根本不把这一切放在眼里,完全不当回事。
那里的酒是极好的,菜是极好的,服务员也是极好的,服务员好的标准就是风骚而漂亮,知道顾客的兴奋点在哪里。
“比如说,”桂卿在艰涩地回忆了一番晓云餐厅的各种动人情景之后不无讥讽地对凤贤道,“你平时看个别贪官和极少数有钱人包二奶或者养情人的时候,你肯定是恨得牙根痒痒的,可是等你也有那个能力去包二奶或者养情人的时候,你也许就不那样想了,你恐怕会非常同情那些人,能充分会体谅他们的辛苦和不易。”
“那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扶贫吧,”凤贤接话道,他看问题的眼光就是特殊,而且很毒,“有本事的人想玩漂亮女人,穷的漂亮女人想要钱,各取所需,互利互惠,平等交易,这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嘛。”
“皮尔卡丹啊,”桂卿又把话题饶了回来,他现在并不想讨论权贵的事情,“绝对的一流名牌,肯定不便宜的,他们可真舍得啊。”
“你看跟谁去的呀。”凤贤笑眯眯地说道。
“谁?”桂卿问,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钱三鼎啊,除了他谁还有这个面子?”凤贤道。
“哦,你是说那个有名的下三滥?”桂卿鄙视道。
“唉,天塌下来自然有个高的顶着,下三滥也是他下三滥,谁叫他是领头的呢?”凤贤立即安慰桂卿,同时也是安慰他自己道,“咱不过是跟着喝油的小喽啰罢了,咱操那个闲心干嘛?”
“也是,你跟着赚巧就行了,”桂卿善解人意地附和道,心中装的却都是醋,“你要是不要,还显得别人不好看呢。”
“出头的椽子先烂,我谝那个熊能干嘛?”凤贤冷笑道,下边的话说得就更直接了,“再说了,我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英雄人物,贞洁牌坊也不是靠我一个人就能立起来的,已然有些颓废没落的社会风气也不是靠我一个人能扭转和改善的。”
“不过你穿这玩意真心不大好看,号有点太大了。”桂卿转而笑道,关于社会风气的事他可不敢再议论下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凤贤稍显尴尬地笑道,说的都是毫无心机的大实话,“我个子浅,穿这个号肯定不合适,就和穿龙袍似的。”
“不过我不好意思找别人调换,”他又解释道,“送给别人穿呢,我又舍不得,只好这么将就着了。”
“我就喜欢你这种蠢得无可救药,笨得荡气回肠,懒得理直气壮,傻得得意洋洋的可爱样子!”桂卿突然打趣道,把他好几天前就总结好的东西和盘托出,以求得到赞同。
“你做人的境界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至臻地步了,”他继续诚心诚意地恭维道,“一般人就是吃两袋子化肥恐怕也追不上你。在很多方面你简直是天下无敌了。”
“一个人要是连自己都不在乎自己,那还有谁能轻易地扰动到他的内心世界呢?”他接着夸夸其谈起来,自成体系的小理论也是一套一套的,“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如果你不是庸人,不光你自己扰不到你自己,就是那别人也扰不到你……”
“桂卿,你知道我现在最盼望的事情是什么吗?”凤贤神神秘秘地问道,搞得桂卿一头雾水,不知道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哪丸子药。
“不知道。”桂卿道,他的态度很诚恳。
“自然是退休啊,”凤贤莞尔一笑,轻轻地回道,“可惜退休之路艰辛而漫长,我怕我等不到那一天就会先疯掉。”
“完全不用担心,”桂卿胡扯道,“谁疯掉你都不会疯掉的,你的神经坚强得都可以抽去当鞭梢用了。”
“过奖了,过奖了,”凤贤倒是不客气,随即拱手笑道,“不过我这个人撑天了就是疯掉,可是有的人却在退休之前就挂掉了,真是太可笑了,也太可怜了。”
“谁会那么傻?”桂卿将眼睛一睁,非常警觉地问道。
“县建设局的一把手宋建乾啊!”凤贤终于可以再一次笑得比较光辉灿烂和心无旁骛了,所以他提起这个事来显得特别兴奋,外人看着肯定有点不讲究,缺乏最基本的人情味。
“怎么,你还不知道他的事情吗?”他道。
“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呀?”桂卿直直地问道,就和个农村的小愣头青一样既不通世事,又不懂得迎合对方的小心思,“或者说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呀?我为什么要知道他的事情呢?”
“前一阵子审计署驻北埠特派员办事处来青云县查账,”凤贤一看桂卿实在太不入路了,再启也不发,便有点生气地说道,“结果还没正儿八经地查到他呢,他昨天晚上就跳楼自杀了——”
“这个没出息的家伙,真是无用透顶了!”他评论道。
“我※,还有这等事情?”桂卿本来还想在“事情”两个字前面加上一个大大的“好”字的,但是又觉得有些不忍心,便没那样说。
他虽然没那样说,但在心中却实实在在地那样想了,其实也和用嘴说出来的效果差不多了。
“某些人员的声誉已经差到这等可怜的地步了,也真是让人无语了,不然的话我怎么会有这种本能的反应?”他暗暗地想道,且觉得这极有可能是一种较为普遍的社会现象。
“确有这等事情。”凤贤道,同时他开心地笑了。
他想说这等事情是不少圈子内的人员和很多群众都喜闻乐见的好事情,但是又觉得对于死者而言未免有些过分了,便十分难得地住口了,算是留了点口德。
思想上虽然经过如此的波动和斗争,不过他心中的窃喜还是掩饰不住的,因而他脸上的笑容就显得更加可笑和明显了。
“建设局的楼又不高,至于摔死人吗?”桂卿问。
“他又不傻,去跳建设局的楼。”凤贤不厚道地笑了,竟然拿别的痛苦当成自己快乐的源泉。
“你以前上班的地方对过那栋十三层高的县工商银行大楼,”凤贤轻描淡写地说道,因为这不是谈话的重点所在,“你应该知道,他跳的是那个楼。”
“我给你说,那个地方跳起来很过瘾的,一跳就死,一脚就能踏上黄泉路,都不带后悔的。”
“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蝼蚁尚且知道偷生,他即便是真有事,又能有多大的事呢?”桂卿十分不解地说道,同时也对此事感到非常惋惜和同情,毕竟这种死法有点太刚烈了,也太惨痛了,“大不了去蹲几年的监狱罢了,他非要来这么一出,又是何必呢?”
“难道说他就不留恋他的父母,他的孩子,他的媳妇吗?”他又进一步说道,颇能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
“唉,别提了,”凤贤长长地叹了口气后非常悲凉地说,“要不是因为他媳妇,说不定他还不选择跳楼呢。”
“哦,此话怎讲?”桂卿忙问。
“据说啊,这个话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凤贤象征性地压低声音解释道,他也不想当个无情无义的人,“在没有审计署的这个事之前,有很长时间了,他媳妇就整天嘟囔他,嫌他没本事给他儿子安排个好工作,还好意思腆着个熊脸当建设局的一把手什么的,为这个事他也是郁闷了好久,觉得自己窝囊得要命,根本就没脸见人。”
“咦,他媳妇的话杀伤力就那么大吗?”桂卿一知半解地问道,既觉得震惊,又觉得有些奇怪。
“唉,兄弟,实话给你说吧,”凤贤仰天长叹道,作为一个社会学意义上的人,他似乎只剩下长长地叹息这一个生物功能了,“女人的抱怨和唠叨,其杀伤力一点都不比刀子和毒药差啊!”
“真的,等日子过长了你就知道我说的不是虚妄之言了。”他随即又补充道,两只眼中充满了无比真诚的无奈和遗憾之意。
“就是说,查账的事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其根本的原因还在他对于自己的家庭已经绝望了,对吗?”桂卿道。
“正是,哀莫大于心死啊。”凤贤肯定道。
“看来,选择自杀的人基本上都是要脸的喽?”过了半天桂卿又斜刺里叹道,好像在无意间发现了很好玩的新景致。
“那是当然的了,”凤贤带着些许温情冷笑道,“像这种人多少还是有点羞耻心的,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自杀了,他不像那些死不要脸的家伙,撞了南墙都不想回头,出事了只怪自己倒霉,运气不好,从来都不知道反省和忏悔。”
“你别看有的家伙进去之后哭得就和个牤牛蛋子似的,”接下来他又愤愤不平地议论道,重又恢复了往日的他,一个老是喜欢嬉笑怒骂和怼天怼地怼空气的他,“又是辜负了组织的培养,又是对不起亲人的厚爱和朋友的信任,又是背离了为老百姓服务的根本宗旨等等,其实那不过是为了减轻处分而精心上演的一出出戏剧罢了,他们都是一水的戏精,哪里是什么真心话啊!”
“一整天了,除了你,我都没听别人说起这个事,真是奇了怪了。”又沉默半饷之后,桂卿才开口道。
“恁组里的人根本就没拿你当自己人呗,”凤贤又开玩笑道,语气里也有些许怜悯的成分,“所以他们才觉得这么有价值的新闻怎么能轻易地告诉你,让你知道那么多呢。”
“也是啊,他们凭什么要告诉我呢?”桂卿嘴里痛快地承认道,心里想的却是那个跳楼的人在起跳前的一刹那,脑子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这下你满意了吗?”他替临死前的那个人想道,“我死以后再也没有人惹你烦,再也没有人让你不满意了。”
“从此以后你爱干嘛就干嘛吧,你看谁比我好,你就去找谁吧……”
是这些话吗?
他不确定,因为他毕竟不是那个跳楼的人,他还有值得留恋的事情,他离死还远着呢,他以为。
“哎呀,你真是有名的后知后觉啊,”凤贤在尽兴地感叹完之后又接着赤露露地褒贬道,他纵然是不想居高临下地和桂卿谈话恐怕也不行了,他对桂卿实施的一系列的降维打击那也是水到渠成和自然而然的事情,并不是他有意为之,“这样说来的话,恁单位的事你不知道的毒了,也不是哪一桩哪一件了。”
“你还要再一次地强调吗?”桂卿自嘲道。
为了顺应对方的心情,他朝自己的心口窝开了一枪。
他惯于使用这种提前自戕自贱的方式处理问题。
“那倒是,”凤贤行云流水般地笑道,“你是啥也不管,啥也不问,就知道闷头干活,而且还是让别人支使着干活,就像头笨牛一样,从来都不知道抬头看路,也不知道和支使你的人套套近乎。”
“你不如说像条狗一样。”桂卿继续自嘲道。
“你还不如一条狗呢,”凤贤这厮笑得更加猥琐不堪了,他知道桂卿的意思,遂满足了对方,“说起来狗的待遇都比你要强。”
“我现在混得不如狗,恐怕以后混得更不如狗。”桂卿不禁心想,悲凉和颓废之意突然间涌上了心头。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年轻人时一眼看到末了。
“在宋建乾的事发生之前,还有一件事很好玩呢,”为了不把桂卿打击得过于厉害,让其有点喘息之机,凤贤赶紧又用卖弄信息的方式来抚慰对方那颗已然受伤的心,“这件事就发生在你们水利系统。”
“哎,可不是我们水利系统啊,”桂卿急眼了,好像有人平白无故地说他是贼是强盗是大骗子一样,于是他立即反驳道,绝不允许任何人污蔑自己,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行,“是他们水利系统——”
“这个事,你必须得搞清楚!”他嘟囔道。
“好,好,好,他们水利系统,他们水利系统,”凤贤听后赶紧赔笑道,他非常理解对方这个贱人的真实意思,是不屑于和单位里的那些烂人为伍,觉得将其与他们相提并论是一种莫大的侮辱,“我懒得和你这个拧筋头再争执这些鸟事了。”
“知道就好。”桂卿道。
“咱再接着往前说啊,”凤贤道,一副平心静气的样子,显得非常有涵养,能在争执面前及时地全身而退,“前一阵子省水利厅工程管理局和省水利勘测设计院的人来青云县对牛河水库进行安全运行情况鉴定。”
“详细地检查完之后,省厅那些专家们认为牛河水库的大坝坡度过陡,坝顶宽度也不够,坝后边渗水比较严重,而且护坡的质量很差,放水洞存在漏水问题,溢洪道被冲刷破坏得太严重了等等,这都给牛河水库的防洪安全带来了巨大的隐患……”
“哎,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桂卿十分震惊地问道。
他想不到一个标准的外行人,竟然比他这个所谓的内行人知道的内幕都多,这不禁让他感觉有些汗颜,心里很不是个滋味。而且对方的用语也非常专业,好像科班出身一样,这一点也着实令他佩服不已。
“你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凤贤依然不讲究地笑道,也不照顾照顾老伙计的面子,光知道显摆自己的本事,“你听我接着给你讲就是,别的事先不要问那么多。”
“说实话,本来这些事都不是个事的,你说哪个水利工程是百分之百没问题呀,对吧?”他继续十分内行地说道,让桂卿听了又是羡慕又是惭愧,同时还有几分难以掩饰的好奇,“都有问题,只是问题的大小,严重的程度不一样罢了。”
“嗯,这倒也是,”桂卿附和道,“三峡大坝还有争议呢。”
“不过现在既然人家省厅的专家检查出问题了,那就认真地解决问题好了,这才是一个正常的态度,你说对吧?”凤贤道。
“应该是这样的,可未必就是这样的。”桂卿笑道。
他当然知道凤贤的意思,不然的话对方也不会这么说了。
“所以啊,”凤贤嘿嘿地笑道,虽然被桂卿猜中了心思,但是他还是表现得非常开心,因为他要的就是这个默契劲头,“恁那个奇葩一把手江海龙不是这么想的,他二沟里偷偷地给专家组的人送了一份很大的礼,就把人家给打发了,而对于怎么解决牛河水库的隐患问题却不怎么上心,外表是就和压根就没有这回事一样。”
“当然了,这些现实问题确实也不是他当一把手的时候造成的,这个客观事实咱得承认,可是他既然是水务局的一把手,他现在就得负这个责呀,对吧?”他又开始讲起理来,因为他开始站在更高的平台上看问题了,“要不然,他别干这个一把手啊,对吧?”
“然后呢,他就被人举报了?”桂卿嘿嘿一笑之后轻声地说道,胸腔中仿佛被人硬塞进去了一小撮莫名其妙的兴奋。
“然也!”凤贤笑道。
“而且还是被自己人举报的,不然的话谁能那么知根知底,实行这么精确的定向打击呢?”桂卿继续笑道。
“聪明至极!”凤贤喜笑颜开地赞道。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他稍显平静地透露道,“然后市纪委的人就来查他了,新张老账要一块算——”
“这个事很好办呀,”桂卿挺着脖子笑道,傻子也学聪明了,“他既然能给省厅的人送礼,摆平牛河水库的事,那他当然就能给市纪委的人送礼,摆平有人告他的事啊,对吧?”
“而且权力集中在谁的手里,”他继续慷慨激昂地显摆道,好像突然开挂了一样,大有甩开凤贤独自突飞猛进的意思,“谁就会受到持续不断的诱惑和攻击,别人受不了这种莫大的诱惑和攻击,那些专门惩治别人的人就能受得了这种诱惑和攻击吗?”
“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的人,当然受不了了。”凤贤道。
“再这样发展下去的话,”他接着死不要脸地笑道,“你的智商就有望和我追平喽,看来离那一天也不远了。”
“嗤,一天不摇骚你会死吗?”桂卿开心地抹咕凤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