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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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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灰蒙蒙的,一丝云也无。
林意柠摸摸脸颊,似有什么落到脸上,汇成冰凉的一点。
她抬头。
缀着残月的天幕,悠悠然向下飘起了零星的絮状物。
又开始下起雪了。
聚会逐渐进入到尾声,一行人在酒精的刺激下,氛围高涨,情绪亢奋如潮。
耳边只余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她的声音很快被覆盖,只是夜色凉薄,无人听闻。
麦昆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见谢观停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兀自闭了嘴。
转头就忘记这事,跟史蒂夫说起添置滑雪设备以及明天行程的事。
人声鼎沸,周遭一片欢声笑语。
林意柠安静地坐在廊下的木椅上,小口咬着方才吃到一半就放下的羊腿。
“他们在讲故事,要去听听吗?”
林意柠眼睫微掀。
阶前,谢观停长身鹤立,发梢上润了些雪意,眼中氤氲着细碎的光。
身后,燃烧中的木柴火光冲天,而他就静静地立于雪中,像深涧里缓慢流淌的溪水。
林意柠有一两秒的失神。
而后才眨眨眼,微笑着说:“好啊。”
但她仍旧坐在原位,没动分毫。
慢吞吞地啃完半截羊腿,林意柠伸了伸懒腰,背部传来久坐的酸痛感。
余光中见一人影。
林意柠疑惑地侧目看去。
才发现谢观停坐在木屋前,长腿越过一级阶梯落于最下方的台阶上。
就像是一道人体分割线,无声地将她与热闹的人群隔绝开。
他似乎从刚刚起就一直坐在这里。
没有回归人群,也没有刻意与她一起。
但也让她看上去显得没那么孤单。
心尖好似淌过一股暖流,林意柠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向他的方向走近。
林意柠的步子很轻,年久失修的木板还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听到动静的谢观停,像是提前预判了她的想法似的往旁边挪了几寸,给她腾出了足够宽敞的地方。
先前打扫过的阶面上又落了一层薄雪。
林意柠不在意地用手弗过,坐到了他身边。
“你好像有心事。”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恍若一阵云烟,风一吹,就烟消云散了。
可话语中蕴藏的深意却是那么厚重。
林意柠“啊”了一声,扯了扯头发:“有那么明显吗?”
默了一瞬,他沉声道:“你的眼睛。”
于暗处之下,他的表情看不真切。
“你不高兴的时候眼底的光会暗下去,害怕的时候眼睛会闪烁,紧张的时候眼神比平常更坚定,”谢观停微顿,“我还知道,你现在有些忧愁。”
林意柠的心跳控制不住地漏一拍。
永远是细节上的了解最戳人心窝。
越细微,越心动。
她笑,“你们大设计师都是这么擅长捕捉人的情感吗?”
知道她在打趣人,谢观停没接话,只淡淡地说了句:“方便的话,可以说出来听听,有时候情绪只是需要一个宣泄口。”
林意柠看他一眼,摇摇头,“我没事的。”
又怕这样说他会觉得不舒服,她又说:“无非就是性格上的一些缺陷,再加上我爸妈那边吵架了,所有事情加在一起难免伤感。还是我不够坚强,总是会被各种事情影响到自己的情绪。”
“不是的。”
林意柠讶然。
谢观停看着她:“性格中的某一部分,是基因里自带的,我们生下来就无法改变。在我看来,你很好,足够坚韧,也足够勇敢。你只是需要偶尔停下脚步,接受自己有情绪的起落。”
“我知道的,谢谢你今天对我说这些。”
“你不是说,朋友之间,是不用说谢谢的?”
林意柠眉眼弯了弯,“是。”
“但还是谢谢你,你的肯定。”,
谢观停直起身,往下走了两步,“你无需任何人的肯定,只需自我认同。”
林意柠看着他的背影失神了很久。
只有她知道。
她的心海早已掀起一股不知名的浪潮。
*
直到临近夜半两点,众人才尽兴而归。
林意柠扶着东倒西歪的陆语琦回房间。
轻关房门,一直乖乖躺着的陆语琦忽然一把推开她,猛地冲进了厕所里。
林意柠用热水打湿毛巾,帮她擦脸擦手,又无奈又心疼:“喝这么多,你也真是。”
陆语琦瘫坐在卫生间地板上,胃酸不断向上翻涌,胸腔始终堵着什么,刚想说出几个字,转头又抱着马桶吐了起来。
在卫生间里折腾了快半个钟头,才搭着林意柠的肩膀从里面走出。
林意柠也不知道她到底是醉着的还是清醒的,只能试探着问:“我去给你泡蜂蜜水,能自己把衣服换好吗?”
陆语琦呆呆地靠着床头,好半天才从神游中缓过神来,看着林意柠的眼睛点了点头。
“那你先换衣服,我一会儿就过来。”
林意柠下楼。
厨房里放着一罐蜂蜜,不过没有热水。
在厨房里绕了几圈,林意柠都没找到热水壶的踪迹。
谢观停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在找什么?”
林意柠:“热水壶,我想泡点蜂蜜水。”
他指了指最里面的壁橱,“在那里。”
林意柠拉开柜门,热水壶放在壁橱最深处,她垫着脚够了半天也只能堪堪触碰到热水壶冰冷的壶面。
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向谢观停投去求助的目光。
谢观停心领神会,手一捞,没费多大劲就把热水壶从壁橱里拿下来了。
顺带着替她接了一壶水。
谢观停无言看着她倒蜂蜜、切生姜。
室内开着暖气,林意柠脱了棉服,只穿了一件内搭。
看上去小小一只。
以这个壁橱的高度,他能轻松拿到的东西,林意柠确实不行。
等水开的间隙,林意柠听到客厅里传来异响。
走近看,本来以为早就上楼的谢观停此时正收拾着大家落下的物品。
客厅里的桌椅沙发全都恢复成原样,包括留下的食品残渣,也都一一装进了垃圾桶。
林意柠走过去帮忙。
看到她过来,谢观停没有作声,手上的动作却顿了下。
封闭的室内,温度不断攀升,彼此的气息也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不知名的洗发水香气、若有若无的洗衣液的味道以及蜂蜜的甜香,此刻都争先恐后地往他鼻腔里钻。
扰得他心神不定。
两个人一起,客厅里的残局很快收拾完。
看着敞亮一新的屋子,以及劳作后大脑的短暂放空,林意柠也畅快不少。
厨房里的水刚好烧开,她拿来一杯泡好的蜂蜜水,递给谢观停:“喝一杯吧,喝完明天起来没那么难受,小心烫。”
谢观停道了声谢。
“你上楼的时候顺便给段斯嘉也带一杯吧。”
“好。”
“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不可以帮我把麦昆和史蒂夫他们的也送过去,我都放在厨房了。”
“可以。”
林意柠停在楼梯中间的平台上,回头看一眼沙发上神态疲倦的人,试着说了声:“晚安?”
谢观停撩起眼皮,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轻轻浅浅的,却久久不愿离开。
林意柠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扔下一句“早点休息”就逃也似的上楼了。
望着空荡荡的楼梯,谢观停心里也失落落的。
回想起方才林意柠的神情,在某一瞬间,他内心竟然闪过几分不可理喻的……愉悦感?
就像是逗弄家养的小猫那般。
喜欢看小猫生胖气炸毛的样子,喜欢看小猫假装傲娇不理人的样子,喜欢看小猫懒懒地趴在身上睡懒觉的样子。
今晚他没喝多少,但摄入的酒精量足够让大脑产生错觉。
他去室外点燃了一根烟。
尼古丁带来的快感传递到大脑时,他才发觉自己先前的行为有多荒谬。
*
林意柠回到房间时,陆语琦已经换好衣服,乖乖地坐在床上等着她回来。
不吵不闹,安静乖顺。
“还难受吗?”林意柠把蜂蜜水递给她。
陆语琦也不说话,端着蜂蜜水小口小口地往下灌。
喝完,便把水杯交还给林意柠,小鹿般灵动的双眼就眨巴眨巴地盯着她看。
像是在等着她发出下一条指令。
林意柠哭笑不得。
也顾不得去判断其是否是清醒状态。
聚会开完了,蜂蜜水也喝了,当下就是让她早点睡觉。
于是,她轻声哄道:“该睡觉了,现在太晚了。”
陆语琦出乎意料地听话,听到林意柠让睡觉就安心躺下来了。
林意柠刚想离开,就被人扯住了手腕。
陆语琦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看:“你真好。”
“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林意柠笑,像是哄小孩那般捏了捏她的脸颊,“会的。”
“要拉钩,拉完钩那你就不会反悔了。”
陆语琦很认真地伸出一只手,比划着拉钩的手势。
“好,我们拉钩。”
林意柠以为拉完钩盖过章陆语琦总该睡觉了,没想到又缠着她要听睡前故事。
“你以前都会给我讲故事的,为什么今天不行?”
话刚说完,陆语琦眼眶已经红了一圈,喉间还隐约传来啜泣声。
已然一副快哭的模样。
林意柠这下确定了,她这状态绝对不可能是清醒的。
要是明天她一觉睡醒,记起自己今晚的言行,绝对要原地爆炸。
林意柠无奈地扶额,耐着性子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好好好,我给你讲故事,不能哭鼻子噢。”
一连读完了搜索界面上七八篇睡前故事集,林意柠都快把自己哄得睡着了,床上的人才渐渐传来有规律的呼吸声。
又替陆语琦掖好被子,林意柠看了眼时间,眼下已过凌晨三点。
如果现在直接去睡觉,她不确定自己等下能不能起来。
今天,她本是打算去看日出的。
她与谢观停,还有一个未得到答案的邀约。
纠结良久,心一横,做出今夜无眠的决定。
她先是去洗了个澡,冲了杯速溶咖啡抱在手里边喝边查询今天的日出时间。
又为了提神,防止自己睡着,将近期拍的视频和照片传到电脑上,开始修图。
她向来如此,一碰到摄影工作,身体就像打了兴奋剂般,所有的疲乏与困意在顷刻间全被冲走。
一忙就是两个小时。
为了不打扰到陆语琦睡觉,她只开了盏小功率台灯作业。
手机在桌面上只震动了两余下,就被林意柠关闭了。
是五点二十的闹铃。
她伸伸懒腰,活动了一下久坐的筋骨,拿着一台照相机就悄悄出门了。
林意柠看一眼停在雪地里的黑色SUV,车钥匙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几个小时前刚喝过酒,她没那个胆量铤而走险,转而打起了后院里那辆上了年纪的自行车的主意来。
林意柠耐心地将自行车上的灰尘清理干净,又给锁链重新上了油,试着骑了几圈,意外地顺畅。
于是,欣然决定就用这个载具去看日出。
林意柠骑着自行车从后院绕了一圈,彼时路灯敞亮,想到等下要抄近路,手电还是需要的,便调转车头回去了。
临近民宿木屋,林意柠远远的看到廊前站着一人。
从身形来看,似乎是谢观停。
林意柠拉低帽檐,加快了车速。
等谢观停看到林意柠时,便是她一身轻地骑着自行车在雪地里的光景。
没戴任何护具,也没做任何防护措施。
他皱了下眉,有些不悦。
林意柠将自行车稳稳地停在民宿前,跟谢观停打了声招呼。
“你这是?”谢观停看着她,意有所指。
“我去看日出,但不是喝了酒嘛,就想着骑自行车去。”
“一个人?”
林意柠看一眼停在路边的老破小,笑道:“目前这个情况也只能我自己去了。”
谢观停盯着链条都有些生锈的自行车看了好久,半响才说出一句:“也不是不可以。”
林意柠“啊”了一声,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之前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看日出,这句话还算数吗?”
林意柠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才讷讷地回答:“算的。”
“好,那就一起去。”
小镇人口本就在少数,过往一辆车都没有。
林意柠和谢观停两部手机同时呼叫出租和代驾,十五分钟过去一个接单的都没有。
虽说快早晨六点的时间也不算太早,但对于这个时令的冰岛人民而言,确实是早了些,毕竟日出时间也到七点半开外了。
两人不得不把视线重新放到路边的那辆老破小上。
老破小虽破败,但据林意柠亲身试验,还是挺好骑的。
“我载你,”谢观停没什么情绪,但不难看出他脸上的郁色,“试试看。”
林意柠在内心挣扎了半天,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口:“你会骑吗?”
闻言,谢观停的表情好似凝住了般。
思索了一番,他才看向林意柠,认真说道:“小时候确实经常骑。”
林意柠将信将疑地坐上了后座。
“觉得有危险就跳车,别犹豫。”
林意柠“啊”了一声。
这么严肃。
原本心脏就怦怦乱跳,现在搞得她更紧张了。
自行车以龟速前进,还没向前挪出多远,车龙头忽然向一边歪去,轮胎在雪地里划出一道诡异的曲线。
谢观停迅速稳住车身。
只差半秒,他们就要连人带车栽倒在雪地里了。
谢观停的车技,确实有待提高。
林意柠长吁了一口气。
不过她庆幸的点竟然在于还好没在骑出民宿前就倒下。
好在,除了刚开始的那次惊心动魄,后面的路程还算平稳。
林意柠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车技越来越熟练,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专注骑车的谢观停,在感觉到儿时熟练的技艺有重新掌握到一点精髓时,终于开口说了这段路程以来的第一句话。
“刚刚为什么不跳车?”
林意柠先是一愣,随即笑出声来。
一路骑过来这么远了,他竟然还惦记着这事。
“我没跟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察觉到危险就跳车,别拿安全当儿戏。”
本质上,林意柠并不觉得从自行车上摔下去会有生命危险。
但见他一脸严肃的表情以及认真的语气,她还是应了声:“我知道了。”
林意柠坐在后座上拿着手机导航,途径无路灯的路段,她就举着手电替他照亮前方的路。
一路上,林意柠说得最多的就是“换我来带你”。
可谢观停总是用一句“你很轻”来打消她话里的顾虑。
冷空气在耳边肆虐,寒风直往人面门上扑。
可林意柠一点也不觉得冷。
日升日落不在于某一天,就像他们今天也不是非去不可。
但有时候人就是靠某一瞬间的冲动来作为某件事的驱动力。
不是做所有事情都需要“意义”二字来谈及理由,很多时候,只要一句“我想”就可以去做。
她向来都是这样的人。
可以逛着街毫无征兆地去收集路边的传单,可以突发奇想去爬凌晨三点的山,可以半夜突醒后去吃一个人的火锅,也可以漫无目的地在公园的草地上躺一整天。
唯独与今天不同的是,以往她都是一个人去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
今日却有一人不辞艰辛地与她一起。
没有问她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只是在收到邀约后,不发一言地默默与她同行。
“谢谢。”
风声呼啸,她的话一经说出便湮没在空气中。
直到一声异响,自行车在路面上向前划出几米远的距离后,便停在了路上。
谢观停将自行车推到路边,弯腰察看情况。
原来是链条脱落了。
他凭借着幼年的记忆尝试将链条安装回去,即便蹭了一手油渍,还是装不上去。
林意柠播放起自行车链条安装教学视频,“会不会是方法错了。”
谢观停没反驳,和她一起看完了视频,又严格按照视频里所教的步骤以及技巧重新上手。
最后仍然无果。
林意柠不信邪,撸起袖管根据教学视频实操,埋头捣鼓了半天,而后不得不挎着张脸说:“确实修不了。”
谢观停查看了导航上的路程。
此刻他们所处的地方正处于民宿和目的地的中点。
是回去还是继续往前走,这成了困扰他们的一个难题。
两个人坐在路边,脸上、手上、衣服上都不可避免地蹭上了一点黑油,看上去莫名有些狼狈。
谁也没说话。
林意柠抱着膝盖,情绪低落。
本来今天他是不用跟着自己胡乱折腾到这种地步的。
“对不起”三个沉重的字眼轻飘飘地落到谢观停耳中。
他抬眼,看见东方天际隐约泛出鱼尾白。
“既然都到这里了,空手而归不会心有不甘吗?”
林意柠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天边。
就要日出了。
“那,”林意柠调整好心情,“继续往前走吗?”
“好。”
自行车没锁,他们也不放心就放在路边,就推在手里与他们一起走。
想到旅程就要结束了,林意柠随口问:“这次冰岛之行结束后,就要回归工作了吗?”
谢观停没急着回答,沉静了几秒钟,才答:“或许会去挪威。”
林意柠的眼睛亮了亮,心底滋生出一股暗喜。
“那你呢?”他问。
“我也会去挪威。”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们互相看向对方,眼神在空中有过短暂的交汇。
“那还真是有缘。”
“是啊,”林意柠笑了笑,“或许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就像我和陆语琦,你和段斯嘉那样。”
谢观停没作声。
在他的理解中,异性不仅仅是伴侣的存在,也可以是其他任何关系。
就比如林意柠所说的“好朋友”。
但不知为何,他心底总暗暗抗拒他们产生这样的联系。
思绪缥缈中,前方突然天光大亮。
林意柠眯着眼睛向身后看去。
一辆小皮卡亮着车灯从后方开来。
直到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林意柠才在心里感慨,总算是看到活人了。
转念一想。
是不是也可以叫到车了?
她打开叫车软件开始在方圆五公里内寻找出租,许久都没人应答。又将五公里扩大至十公里,依旧无人接单。
正当她苦恼时,先前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小皮卡又折回他们身边。
司机摇下车窗,露出善意的微笑,询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谢观停向其道明了原委。
在得知目的地刚好顺路后,皮卡司机欣然邀请他们上车,让其搭载一程。
副驾上笑意盈盈的女人是他的妻子。
正是她注意到路边的两人,他们才得以迅速脱离当下的困境。
小皮卡的车厢是二人座,她和谢观停只能与自行车一起挤在后面的露天货箱上。
回想着凌晨到现在的经历,林意柠忽然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坐着皮卡去看日出,人生独一次的体验。
林意柠看一眼落魄中依旧不失风度的谢观停,忍不住自嘲道:“也只有跟着我,才能体会到流浪的感觉。”
“这种感觉也未尝不可,”谢观停向来不爱说客套话,“松弛有度,可以是聚光灯下熠熠生辉的女明星,也可以是脱离滤镜和人设热爱生活的普通人。”
“你说得对。”
林意柠在棉服口袋里一阵掏,终于从中摸出几张纸巾。
“诺,擦擦脸,纸巾是干净的。”
谢观停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才发现脸上有几处地方都被油渍蹭灰了。
“你也擦擦。”
“?”
林意柠对着镜头反复观察自己的花脸。
直到一股荒唐涌上心头。
“如果今天我不告诉你你脸上有东西,你是不是也不会告诉我?”
“是。”谢观停脱口而出。
不带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的愧疚之感???
默了一瞬。
好吧。
他们的想法其实都一样。
没多久,小皮卡沿盘山公路载着他们到达目的地。
两人向夫妻俩道谢,道别,然后推着自行车找合适的地方等待日出。
林意柠选的地方很不错,可以在山顶上看海上日出,感受到磅礴日出的同时又能欣赏到水光和天色的变化。
来这里看日出的不止他们,早在他们到来之前,就稀稀落落地站了几个人。
林意柠挑了个自认为拍照最出片的地方待着,谢观停就在旁边,没走远。
时间一点点过去,地平线东侧逐渐显现出太阳的光影,晦暗的天空渐渐明亮,给铅灰的天幕洒上明净的橙光。
直到那轮巨大的明日一点一点从云层中显露出,人群中传来阵阵欢呼。
几分钟后,圆日高挂,向人间洒满金光,给寒冷中的人们带来温暖与希望。
林意柠觉得心里的某一处地方像被撕碎然后再历经重塑。
她一次两次无数次地重复看日出日落,每一次都会被震撼、被感动。
以她对这个世界贫瘠的热爱,大概只能靠摄影来维持生命了,那是她活下去的勇气,她的精神寄托。
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都糟糕极了,可她唯一的抗拒,也不过是在追剧时暗自祈祷剧里的反派能成功干掉救世的主角团,然后毁灭这个世界重新建立新的规则与秩序。
但每当她看到午夜在月光下静坐的猫猫神,看到公园里带老伴买花的老爷爷,看到辗转于各处、食不果腹却还保持着赤城之心的流浪家,看到此刻的日出,她又会不可理喻地再次爱上这个世界。
林意柠无声看向谢观停。
而此刻,看到同一片日出时,你又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