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遇玫瑰》酥野

17、017

　　似是察觉到林意柠的目光，谢观停转过头。

　　他看到身侧的人仰着脸，笑容明媚，琥珀色的瞳孔里清晰映出他的身影。

　　自信而明亮。

　　从古至今，人们仰望着同一片星空。时代更迭，同一片星空下的，却是满嘴的陈词滥调。

　　在这个表里不一的社会里，总有人灿烂如玫瑰。

　　初升的晨光自谢观停头顶倾泻而下，给清冷的深灰色大衣平添几分暖意。

　　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在此刻竟变得明朗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眼睛：“我很久没看日出了。”

　　严格来说，应该是很长时间以来，他都没注意到日出的景象，原比他想象地要震撼许多。

　　从前他总认为，日升月落不过是地球自转所产生的自然规律，万事万物都由没有意义的原子、分子、离子等物质组成。

　　日日可见，因此缺失了最重要的特性：珍稀。

　　所以总叫人忽视。

　　他很少为这些景致驻足，本能忽略掉这些“司空见惯”的事物。

　　林意柠旋即放下设备，笑着说：“那今天看了，觉得怎么样？”

　　“很美、很震撼，完全超出我的预期。”谢观停如实回答。

　　“是吧。虽然过程不是很顺利，但最后看到了这么美的日出，坏心情一下子就被治愈了。”

　　林意柠像是得到奖励糖果的小孩，笑盈盈地盯着金灿灿的日出看。

　　谢观停勾了勾唇，嗓音略沉：“你经常看日出吗？”

　　“对，有时候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就会突然心血来潮，查好天气拿上相机就出门了。条件允许就去山顶看，再不济，小区附近的公园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每看完一场日出，完成一趟旅程，就像经历过一段人生。”
　　“我的意思是，在做每件事之前，都会有其目的及考量。那你呢，驱使你去做这些事的动力又是什么？”

　　谢观停的表情很严肃，像是经由深思熟虑后才问出。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但林意柠还是思考了很久才开口。

　　她说：“老实讲，我从来没有去深究这些行为背后的原因和意义。就好像，在某些事上，我完全靠感觉，从不计较成本，也不顾虑后果。”

　　“不过，这也并不是一件完完全全的坏事。这种心态让我做很多事情都无所畏惧，不至于在内耗中磨掉心气儿。好的是，好运气时常伴我左右，很多事都在慢慢朝好的方向发展。”

　　谢观停受教般点点头，没再说话。

　　距离日出结束已过去半个多小时，人们开始陆陆续续离开，周围逐渐归于安静。

　　浪潮汹涌中，谢观停忽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闻言，调试着相机的林意柠，讷讷地看向说话的人。

　　有些意料之外。

　　“在法罗群岛上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很熟悉，”他补充道，“这个世界有太多相似的人了，如果我的问题冒犯到你，还请别往心里去。”

　　林意柠摇头，莞尔道：“我们之前确实见过。”

　　谢观停微怔。

　　一缕难以名状的轻烟落在心上。

　　林意柠四处搜寻着存放那张照片的包，忽然想起今早只拎了相机和三脚架出门。

　　“我们去年在新西兰见过的，”林意柠转而在相机里找起了照片，“在那场海滨婚礼上。”
　　“找到了，你看。”

　　谢观停往她身边靠了靠，垂眸审视液晶屏上的人。

　　是他无疑。

　　只是经林意柠之手，镜头下再死板的人也显生动。

　　她笑说，“当时的情景不容我多犹豫，在来得及反应前就下意识按下了快门。我以为这段记忆里只有我，没想到，你也在。”

　　她的声音混着海浪，像是沉闷山谷与自由风相撞。

　　潮湿海风扑面至。

　　谢观停在她眼里看见了轻泛微光的海面。

　　心底不可撼动的某处，似乎有了轻微的动摇。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去年夏天。

　　只是，他的记忆比她稍远些。

　　犹记。

　　回忆中的新西兰，城市上方永远氤氲着一股浓而不烈的芬芳。

　　风车茉莉香。

　　那是婚礼前夕，巴博斯。

　　晚风拂面，阴雨沉沉。

　　谢观停静坐于朋友的茶馆之中。

　　细雨在外飘了一整天，不像是会如天气预报所说那般，明日会小雨转晴。

　　茶馆地属僻静处，少了些车水马龙的喧嚣。

　　扎着低马尾的女生一身素净，化淡妆，气质超然。

　　她看一眼茶馆的方向。

　　随即收了伞，听着电话，来廊下避雨。

　　与他仅隔了一层透明玻璃。

　　玻璃窗材质特殊，里面人能看见外面，外面人却看不见里面。

　　茶室分外安静，窗外声音不知觉传入他耳中。

　　她说：“人被爱的时候是会流眼泪的。”

　　流泪吗？

　　他好像很久没流过泪了。

　　茶友泡来一壶新茶，叫他品鉴。

　　微呡一口，味苦而涩，也缺回甘之感。

　　远不似第一冲那般鲜滑嫩爽。

　　谢观停放下杯盏，了无兴致，点评道：“差了点意思。”

　　天色渐暗，这场下了一整天的雨隐约有了结束之意。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人将裤腿向上挽起一截，撑开靠在墙边的伞。

　　离去前。

　　细雨连绵，她背对茶馆，轻笑了一声。

　　“比起有人爱我，我更希望爱我的是我自己。”

　　“以己为舟。”

　　以己为舟。

　　这句话他记到了现在。

　　如今来看，她确实做到了对自己的期许。

　　“缘分就是这么奇妙的。”林意柠不禁感叹。

　　谢观停的思绪被拉回，点点头，算是回应。

　　他没有刻意向她“纠正”此前相遇的时间线。

　　于他而言，只要是对的人，早一点晚一点都没关系。

　　“要拍照吗？”见他有些心不在焉，林意柠快速结束了先前的话题。

　　谢观停找不到理由拒绝，本欲答应，忽然想起什么。

　　“我帮你拍？”

　　“嗯？”反应过来后，林意柠面上浮过喜色，欣然应答，“好啊。”

　　有人说，很会拍照的人似乎永远不会出现在照片里。

　　她亦是如此。

　　这些年来，她拍出过很多令人满意的照片，唯独没给自己拍过。

　　久而久之，她逐渐忘记，最初的设定里，自己才是主角。

　　谢观停说：“我就用手机吧，相机有些复杂，短时间内我应该掌握不了。”

　　林意柠点点头：“也好。”

　　“我只有原相机，可以吗？”

　　“原相机就可。”

　　“我不太会拍照，心理预期别太高。”

　　林意柠笑道：“我相信设计师的审美不会差。”

　　林意柠站定在选好的背景前，拍照时能教别人摆出N种姿势的人，此时却无措地比起了“耶”。

　　“我站这里就可以了吗？”

　　“嗯。”谢观停耐心地找寻角度以及倍数，择了他自认为最好看的组合按下拍照键。

　　本想着可以靠后期修图拯救废片，但他拍出来的效果比预想中好很多。

　　照片模糊了僵硬的肢体动作，旨在用简单干净的背景放大人物脸上的情绪。

　　像是在用设计的理念拍照。

　　在摄影这行，也算是有天赋。

　　见她不说话，以为是对照片不满意，谢观停神色有了起伏，“不喜欢我们就重新拍一张。”

　　风光旖旎，此时无声。

　　林意柠站在阳光下，笑容明亮，眼底泛光：

　　“你拍的很好，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