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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烟雨濛城(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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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从游廊绕过去,汪奇树的正房囊括卧房和书房,书房的小窗没上锁,谢晚声轻轻推开,先跳了进去。
见四下无人,谢晚声冲他招招手,穿着一身整饬的马甲西装却做贼似的不走寻常路。
连商跟着翻了过去,面无表情站在他身旁。他正准备开口,却见谢晚声轻轻关上窗户,食指放在唇边。
“嘘。哥哥,有人来了。”
谢晚声听觉灵敏,门口的脚步声细碎杂乱,怕是进来的不止一两个人。
他左右环视一圈,拉着谢晚声躲在了门侧的书架后,透过门上镂空的花鸟纹往厅室一看。
汪奇树正百无聊赖靠在榻上,瞧见门口进来的人,脸上纵是千般万般不乐意也只得起身去迎,乖乖扶着汪老爷子去主座。
“不说一声自己跑回来,我看你是翅膀硬了!”老爷子拐杖一敲。
“爹!为什么大哥成婚都不和我说一声?”
汪老爷眼神越过汪奇树看向低头站在门边的小渔:“谁跟你说的你大哥成婚。”
“你瞪小渔干嘛?和她没关系!”汪奇树把茶给老爷子端上,“而且大哥为什么要娶阿烟?你们明明都知道我俩……”
“你俩什么你俩!”老爷子一拐杖敲在他膝盖上,硬生生打得汪奇树跪在地上,“以后她就是你大嫂,有什么歪心思现在都给我打了!”
“大哥呢?我要见大哥!大哥不会做这种事!”汪奇树不敢违逆父亲,只能找从小就向着自己的大哥。
汪老爷站起身背对着汪奇树,一个人沉默了好半晌。
厅室里挂着的那副墨宝是大少爷汪奇驹写来赠与幼弟的,上书——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老爷子叹了口气,转身往门外走,边走边吩咐:“把二少爷锁屋里,这三天不准出来,要是因为他婚礼办砸了,哼,正好还差七个给新娘抬轿的。”
说完,他手杖狠狠往地上一敲,吓得旁边几个小厮瑟瑟发抖。小渔更是白着一张脸,汪老爷一出门,她便浑身虚脱坐在了地上。
“爹要关我?为什么!”汪奇树被拖着往里屋走,双脚止不住的挣扎,“爹!爹!大哥——”
书房里的两人看在眼里,心中各有思虑。
谢晚声手臂撑在书架上,虚虚环住连商肩膀:“只是抬个轿子,至于吓成这样?”
连商将他靠着自己后背的手拍开,手指关节无意间碰到一个冰凉物件,坚硬的材质磕得他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几个小厮锁住汪奇树之后,跟着就出了厅室守在门外,连商移身到窗边,轻轻推开:“走!”
两人绕过游廊原路折返,连商搓了搓刚才碰到那奇怪物件的指关节,触感有点像……玉饰?
“你右手上戴的是什么?”连商直接了当。
谢晚声抬起手,一个工艺精美的红玉镯子从袖口滑出。
那雕刻镯子的工匠手艺精纯,整只玉镯围绕中心一点鲜红凤目展开雕刻,仿佛眸中泣血,栩栩如生。玉石中红白交杂的部分琢成凤尾,色泽莹润舒雅,刀锋起落恰到好处。
平日里这人衬衫袖子扣得严丝合缝,方才不知是书架之间太逼仄还是挤在一起有点热,他将袖扣解开,这才露出了那只红玉镯子。
“你说这个吗?”谢晚声摸了摸那只镯子,“你认不认识一位叫‘陆甯’的女士?”
连商皱眉:“我母亲。”
“这镯子是陆阿姨生前最钟爱的首饰,阿参哥哥离开前将它给了我。”
连商闷着脑袋想事情,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能告诉我,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吗?”
“你不知道?”
连商摇摇头:“母亲从小就不在我身旁。”
两人进了厢房,连商给自己倒了杯水,抬眼看谢晚声:“做个交易,你告诉我关于母亲和哥哥的事情,我答应你一个要求。只要我能做到,什么要求都行。”
谢晚声挑眉,坐在了他对面:“我没有要求,我只想知道你在来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
“好。”连商低头喝了口水,“你看过我的id卡,应该知道我不是坠星的人。”
谢晚声点点头:“第十一空间站。可我之前听他们说,一共只有十个空间站。”
“第十一空间站就是他们所说的‘流放之地’,无法在脑内植入终端的人或者穷凶极恶的罪犯会被送往这里。我应该算是前者,五年前我苏醒在十一站的实验舱里,他们努力想知道我能从那座塔里活着出来的秘密。”
“那座塔?”谢晚声倒水的手一顿。
“‘通天塔’,他们都这么叫。很久以前人类就是从那座塔里升入了太空,但通天塔的接口早已关闭,它连接着的星球无法供给足够的资源以维持人类生存,所以没有人知道塔底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我也不知道。”
谢晚声接着说:“所以刘妍他们所说的‘那个地方’实际上是第十一空间站,不是坠星。这里才是真正的坠星。”
连商嗯了一声。
“那……说说你吧,哥哥,从塔里出来之后,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在实验舱里关了825天。”连商对那个数字记得格外清楚,“出来之后当了半年的废人,听不见,看不着,摸不到。后来五感慢慢恢复,就搬去了我……舅舅那里,不过同样是被监视,除了能正常吃饭看书散步之外和以前也没什么两样。”
连商慢慢回忆着:“我来这儿之前在书房看书,舅舅给我吃了点药,吃完有些困,睡了一觉,醒来就在船上了。”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仿佛对这段记忆也不太确定。
“那进塔之前呢?你进塔之前也一直在第十一空间站吗?”
连商垂眸:“对。我从小就被养在舅舅身边,没见过母亲,也不知道还有个哥哥。”
谢晚声继续问:“那为什么要进塔?”
“不知道,也许是找研究数据吧。”
连商脑仁发疼:“该你了。”
“那我先说陆阿姨?”谢晚声见他不太舒服,也没继续往下问。
他将红玉镯子取下递给连商。
连商摩挲着那只鲜红凤目,一股熟悉的温流从玉镯里传出,像是无声的抚慰,他抬头看向谢晚声,模样十分认真:“你说。”
“陆阿姨长相温婉,但性子特别活泼,夏天抱着我牵着阿参哥哥去摘莲蓬,冬天一起放自己做的鞭炮。她女红做饭样样不通,但雕刻锻造却特别在行。”谢晚声讲着讲着自己先笑了起来,“那年连叔叔带回来了一块和田红玉,陆阿姨亲自操刀,雕了两只玉镯,一只赠予我母亲,一只留给自己。陆阿姨懒得想名字,便称其为‘红玉双凤镯’,用于以后传给自家媳妇。”
“陆阿姨去世之后将镯子给了阿参哥哥,他在离开朝州前,又把镯子转赠与我。”谢晚声抿了抿唇,“因为一些原因,我现在暂时不能将镯子给你。”
闻言连商将红玉镯递回去:“他既然将此物赠于你,那就是你的东西。况且作为遗孀,你想留一个物件挂念,也挺正常。”
谢晚声一口水呛在喉中,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来:“对,咳咳,你说得对。没想到小叔子还挺心疼我。”
连商:“……”
“我哥呢?他什么时候离开的朝州?”
谢晚声支着脑袋看他:“我十六岁生日那天晚上,许久不见的阿参哥哥突然出现在院子里,将这个镯子交给我后便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十六岁?还未成年呢!
是连商也忍不住想骂一句可耻的地步。
“我哥他有写东西的习惯吗?比如日记、札记之类的。”
谢晚声表情有些懵:“没有啊。阿参哥哥不爱写字,到现在估计还是一手能飘上天的烂字儿呢。”
他像是想到什么,又笑着继续说:“陆阿姨字也不好看。以前母亲带我们练字,左边坐着阿参哥哥,右手带着陆阿姨,手把手教了三年也没见好。”
连商微微缩了缩后颈,想到了自己那手被舅舅贴到满别墅嘲笑的“书法”,心道:字丑也许能遗传吧。
“除了这个镯子,我哥还留下过什么东西给你吗?”
谢晚声指着靠在门边的白伞:“那个算吗?”
“除了它。”
“我不记得了。”谢晚声支着脑袋,“也许有,也许没有。阿参哥哥给别人的东西总是比给我的多。”
一鼻子酸味儿。
连商顿了顿:“算了。”
他笃定谢晚声肯定还知道些什么没告诉他。
本就是交易。他在套谢晚声的话,谢晚声也在套他的话,他说的东西值多少份量,这人就会相应地告诉他多少。
连商视线扫了一圈,整个厢房里只有内室的一张大床:“你今晚睡哪儿?”
“当然睡床啊。”谢晚声目露不解,装傻装得过于刻意。
汪奇树现下还被关着,这么晚了也不可能叫管家再去收拾出一间房来,对面还有一个看着无害又无辜,实则无比精明、处处等着给他挖坑的“嫂嫂”。
谢晚声看着连商纠结的眼神,叹了口气:“哥哥何故对我如此防备?既然我们都是男子,睡一张床又何妨?”
“你与我哥也都是男子。”连商怼他。
“哥哥若是心中磊落,纵是同榻而眠抵足而卧又如何?哥哥怎惧那些闲言碎语。”
连商冷冷看着他。
我惧的是闲言碎语吗?我他妈惧的是你!
“快些休息吧。”谢晚声失笑,推着连商就往内室走,“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以后可以慢慢问,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