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热》梨只

25、偶遇

　　“林遇今。”

　　无波无澜的低沉嗓音从头顶响起，和电话里的雾蒙蒙不同，冷淡的情绪清晰地传递。林遇今肩膀一颤，慌乱地退后了几步，险些踩进快要关闭的电梯。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握住她的手臂，及时将她带了回来，免于一场事故。

　　“小心点。”
　　顾司砚垂着眼，视线不经意划过她轻颤的睫毛。

　　林遇今往旁边走了两步，和他拉开距离，等那股冷冽的香水味不再明显才抬起头。

　　她看着他，和上次见面时一样，温和舒缓地笑：“谢谢...好巧。”

　　袖口里的指尖在掌心留下浅浅的痕迹，林遇今视线游移，避开近在咫尺的男人，内心轻叹。

　　昨天才和顾司砚说过今天晚上加班，不能见面。

　　不等他说，林遇今急中生智，看向他身旁的医生们，笑道：“你在忙吧？我不打扰了，等明天——”

　　顾司砚边让开电梯门口的位置，边打断了她：“不忙。”他偏头对几位医生点点头，自然地开口：“抱歉，熟人。”

　　看起来和他相熟的医生了然地笑笑，神情暧昧地说了句“加油”，说完和其他人一起坐另一台电梯下了楼。

　　偌大的走廊忽地只剩下他们两个。

　　玻璃外的天变成了夜晚的黑，电梯外柔和的白色顶灯自动亮起，灯光笼罩住相隔几步的两人，像一方脆弱的小小囚笼，却谁也困不住。

　　林遇今终于有机会仔细地看他。

　　顾司砚面色如常地站在电梯口，颀长的身体依旧挺拔清隽，只是在几位医生离开后，神色间多了丝困倦懒散，浅褐色的眼珠在灯光下色泽更浅，眼底有淡淡的青色。

　　林遇今恍然意识到，他昨天应该真的很忙，甚至熬了夜，才没有时间和她在电话里细聊沈十骋的事情。

　　顾司砚同样也在看她，随口问：“来看望病人？”

　　林遇今低声回他：“来看...朋友。”

　　顾司砚意外的耐心，垂着眼看她：“他在这里住院？”

　　“没有，我来找卫桃桃，”林遇今顿了下，“你还记得她么？高中——”

　　“记得，”顾司砚眼底的暗色一晃而过，恢复平淡，他散漫地勾了勾唇，“你们也是同桌。”

　　林遇今神情里闪过一抹怔忪，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顾司砚记得她，也记得卫桃桃。
　　八年过去，她还存在于他的记忆里。

　　她当初拼命地想要在他心里留下一点痕迹，努力到伤痕累累，如今这算心愿达成了么...

　　林遇今在心底告诉自己。
　　现在，她至少可以维持表面的平静，面色如常地与顾司砚说话。
　　再过一段时间，她一定可以彻底放下那段过去。

　　顾司砚从开始到现在半字不提昨晚的电话，林遇今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直到男人漫不经心地问出“今天没加班？”时，才回过神。

　　林遇今一双杏眼微微睁大，有些茫然地看向顾司砚，在对上那双浅色瞳孔时下意识躲开，像一只受伤后本能自我保护的鹿。

　　林遇今视线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上，回的很快，嗓音温润：“同事和我换班了。”

　　顾司砚“嗯”了声，迈开长腿，闲适地走到她身前，站定。

　　男人足足比她高一个头，白大褂也掩饰不了宽肩窄腰的完美身材，站在她面前时遮下了一整片阴影。

　　林遇今呼吸微滞，像要直视那段过去一样，仰起头直视顾司砚的眼睛。

　　他低头，同样看着她的眼睛，深邃的眸轻易捕捉她试图藏匿的情绪：“林老师明天晚上会‘换班’么？”

　　她借口今天换班，那明天是不是可以用“轮到她值班”的借口再次...

　　林遇今刚要开口，顾司砚忽地笑了声，懒倦的视线紧紧锁住她，他微微俯身，陌生的、极具侵略性的冷冽香水味闯入鼻腔——

　　林遇今心脏蓦地加速跳动，即将说出口的话噎在了喉咙，失神不过一瞬，右手一轻，沉重的水果礼盒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接过。

　　林遇今摊开的白皙掌心上，被勒出的红痕深到泛紫。

　　顾司砚自然地直起身，仿佛什么也没问过一样：“走吧，我送你。”

　　林遇今来不及拒绝，他已经先一步走向了心外科住院部，只好跟在他后面。

　　-
　　护士站。

　　卫桃桃估计着时间，又一次抬头看向走廊那头的门，终于，眼睛一亮。

　　门口终于出现了熟悉的漂亮身影，等等，遇今旁边的医生是...？

　　她没认错的话，如果她没认错的话，顾，顾司砚？！！！

　　卫桃桃张着嘴，傻傻地看着林遇今和顾司砚一起走到护士站，顾司砚手里还拎着一个水果礼盒。

　　顾司砚将礼盒送到就接到一个电话，被叫走了。
　　只留下林遇今和卫桃桃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该先说什么。

　　“遇今，怎么回事啊？！”

　　卫桃桃眼神挣扎地看着放在面前的水果，仿佛看着一盒天降的神物，指指水果，又看看顾司砚离开的方向，眼睛睁的很大，声音很轻地问。

　　“校草？你俩是怎么碰到的？”

　　林遇今深深地叹了口气，一句“说来话长”打住了她的疑问：“下班我们打电话说...桃桃，这些水果吃不完的话，不要忘了放在冰箱里。”

　　卫桃桃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知道啦，你回去小心点哦。”

　　坐上回家的公交，林遇今才忽然意识到，那时候，顾司砚不着痕迹地打断了她想借口明天有事推脱见面。

　　-

　　儿科住院部。
　　单人vip病房。

　　吴渐雨头疼地看着病床上约莫七八岁的女孩：“我的小祖宗，快把药吃了吧，你一病我姐直接老了十岁。”

　　说完偏头瞅着窗边站着的男人，欠欠地说：“你爸可一点没老。”

　　杜哲安脸色黑了黑，手在兜里摸了一下烟，当着女儿的面，强忍着没拿出来。
　　他没话找话地问：“你那个朋友什么时候能到？不是说来这边会诊马上下楼吗？这就是医大心外科一把刀？连时间观念都没有！夸的天花乱坠——”

　　“看来，病人家属对我有很大意见。”

　　杜哲安一愣，转头看向病房门外。

　　气质冷淡的男人穿着白大褂，懒散又漠然地站在门外，沉默的视线扫过，仿佛不在意他的话，又仿佛在等他做出解释。

　　一个照面，杜哲安竟然有些后背发凉。

　　吴渐雨笑嘻嘻地看好戏，一点也没打算帮姐夫杜哲安说话，还煽风点火。

　　“姐夫，顾医生可是我花大力气请过来给外甥女做手术的，你要是不放心，能自己找着更好的，你就换。”

　　杜哲安上哪找着更好的。

　　医大心外科老教授也是顾司砚的师父，程老医生退了之后，整个心外科技术最好的就是顾司砚，每天从全国各地过来排队，等着顾医生救命的不知道多少人。他仗着有吴渐雨这层关系才联系上顾司砚。

　　顾司砚从小和小叔子交好，总不能撂挑子不干，杜哲安尴尬难堪了几秒，又恢复了满不在乎的德行。

　　“顾大夫，你好，”杜哲安扯着嘴笑了一下，很有派头地指着门外，“我出去接个电话，渐雨，你和顾大夫说一下情况。”

　　吴渐雨摸着外甥女的脑袋，表情沉重地说：“你就放心地去吧。”

　　杜哲安：“...”

　　和顾司砚擦肩而过时，他自以为绅士地伸出手：“顾大夫，我闺女就拜托你了，钱都好说，我们有的是，你说个数——”

　　顾司砚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瞥了眼伸过来的那只手，没有去握。
　　语气淡讽地建议：“钱还是留给病人术后养护吧，或者，你可以换一个收钱的主刀。”

　　杜哲安闹了个脸红脖子粗，收回手，一边点头说是一边走了出去。

　　顾司砚带上门，看向病床上啪啪鼓掌的一大一小。

　　“你心情不好！”吴渐雨按着外甥女的脑袋，言之凿凿地分析。

　　吴溪鱼坐在病床上，跟着点头。

　　顾司砚不置可否，走过来问吴溪鱼的身体状况，小丫头对答如流，和面对亲爹时的拒不配合形成鲜明对比。

　　吴渐雨在一边叨逼叨。

　　“...哎！你猜我在医院遇着谁了？林遇今！你还记得么，高中同学，高中的时候就好看，学习也特别好，书呆呆学霸。
　　“现在特别漂亮，她还记得我呢，也对，我这么帅...我还加她微信了，过几天同学聚会喊她一起去！”

　　顾司砚表情一直没变，直到他说出“加她微信”几个字，才转头。

　　四目相对，吴渐雨眼皮一跳，作死道：“不是吧，我的大校草，你俩到现在不会一直没加过微信吧？”

　　见顾司砚不说话，他又笑嘻嘻地说：“不是吧？不是吧？不是——”

　　顾司砚收回视线，在小朋友看不见的角度，用口型说：“滚。”

　　加微信？
　　他垂了垂眼睫。
　　林遇今每次看见他，都像只看见老虎的兔子，不逃跑就很好了。

　　“顾大校草，你的魅力在学霸那不好使，人家高中的时候就不喜欢你这款，一点也不心动。”

　　高中...
　　顾司砚只记得林遇今是个话很少，事也很少，和他说话时会紧张到攥紧手指的女生。

　　和林遇今同桌的时候，每天都很安静。

　　她是很少见的，让他感觉很放松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