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赏月 ...
-
季徵心抖了抖，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让自己扶剑的手不一同发颤。这个人曾经是自己最亲的人，即便设想了多次，当终于面对面站着对立时他还是会觉得心痛，尤其是这一刻的晏春林，仿佛将他带回了那时的仙岱山。
季徵道：“小春，若是别的事情你做错了，做师兄的帮你承担，最坏不过强行带你回山，但你还是我师弟。可是，晏春林，你敢对着师尊师妹的墓碑说一句问心无愧吗？”
晏春林猛然抬头：“师兄，你都知道了……？”
季徵点头，留下一滴泪来，面色微凉：“原先是不知道的，现在这一刻，什么都明白了。”
晏春林不是天真孩童，怎么会想到单单做一个九悬宫主就有能力和师尊抗衡？他必定有其他制衡天言的方法，那天清晨，曲永月找了他很久都没有找到，他定是做了一些别的设计。所以当察觉时机后，他才能面不改色点起那株香，冷眼看着名义上的师尊断气，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心跳如同往常一样。
季徵道：“他就算对你再苛刻，也收留你在仙岱山，给了你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长者为师，你怎么能……”
晏春林托起腮，轻轻叹道：“师兄比当年聪明了很多，我以为这件事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可是那天我只点了香，一种无害的香樟，便是现在人间也有许多富贵人间用此薰衣。”
他继续道：“引来白狐的是南蔻君，激化矛盾的是何长老，就连师尊那日也是因为你才怒火攻心，我路过点株香而已，师兄这是又把这件事记在我头上了？”
一道亮光闪过，季徵将剑直指晏春林的咽喉，对方却不闪不避，像疑惑：“师兄要杀我？”
“晏春林，拔剑！”
晏春林一双眸子紧紧盯着他：“不，师兄，无论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与你为敌。”
直到横空一剑欲以太常相抗，秦禾遇出手却更快，将一身劲装的何平琅扫在地上，对方趴在地上以剑支撑，咽下一口血才道：“雅正君，你不能这样对待仙帝……”
灵光闪闪，一束阵法成型，将入境的何平琅横扫出去，秦禾遇与季徵对视了一眼，咬了咬牙，也自行退了出去。
他知道天言在仙长心中的分量，也知道这对师兄弟的清算只能由仙长亲自动手，无论什么结果，他还是想尊重仙长。
季徵道：“小春，你认得这样的阵法的，一旦成型，我们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
这话在晏春林耳边似无足轻重，却在说着一些无关的事情：“师兄，你当日说过春林及冠礼上时，要亲手为我加冠的。”
那是季徵加冠的当晚，三个人聚在云烟涧里，晏春林饮酒喝的东倒西歪，一双眼睛可怜巴巴：“我就盼着成年呢！”
季徵给他倒了一杯解酒茶，取笑道：“怎么了？小春，羡慕师尊送我的玉冠？”
晏春林撇了撇嘴：“才不羡慕呢！而且……我才不要他给我加冠……”
季徵摸了摸他的额头，喃喃道：“也没发烫啊，怎么说胡话？师尊是长者，怎么说出这么不知礼数的话来？”
那夜晏春林小猫一样缠了他许久，季徵深觉和醉鬼是讲不通道理的，只好点头道：“好好好，到时候我为你加冠，去寻最好的灵器亲手雕了给你好不好？”
那时他并未放在心上，想着不过是哄孩子的一时之言，不过后面却还是用心找了许多灵玉，费心雕刻，可惜时间匆匆，后面两人便出山，再也回不去了。那件半成品的玉冠现下还整齐放在季徵的储物器中。
思及此，季徵将自己从过去拉出来，冷了声音：“晏春林，拔剑，不要胡闹了。”
晏春林却一汪清泉看过来：“师兄，我的冠呢？你说过你从不骗人的。”
明明生死相关的时刻，对方却全然不放在心里，像是要糖果的孩子一样，不要到便不罢休。
季徵语中含冰：“不要叫我师兄，我的师弟已经死了。”他伸手拽紧晏春林的衣领，字字泣血，“你害死了师尊，为什么还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叫我一声师兄？”
晏春林却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你的师弟已经死了？师兄难道不知道，春林后生所愿，不过是回到七十年前，和永月一同死在那场火里吗？”
他像是失了魂魄：“可是永月不愿见我，她尚且不知道师尊的死和我有关，便已经这般生我气了。”
季徵道：“你做下这样的事情，为什么还在奢望别人的原谅？晏春林，这些年你所学的风骨到哪里去了？站起来，和我打一场，去承担你过去的错误。”
他松开晏春林后，对方却像没了骨头一样，整个人向后倒在殿前台阶上，仰头看天，终于道：“师兄还是不懂，我说了，我没有错。”
“你站在这里，我不动手，不过是因为你是我师兄。”
季徵将剑转了又转，终于承认他没有办法对着这个一丝战意也无、死气沉沉、一同长大的青年动手。他有无数个理由去恨他杀他，如果对方还剑一击，说不定他会趁势一剑穿心，以报师仇。
他终于转身要走，身后的晏春林却道：“师兄，陪我看最后一场月亮吧。”
“看完，你的要求，我便答应。”
季徵心里转起万千复杂，他终于不能趁人之危，想着两人能真正厮杀一场也是好的。于是依言坐在他身旁，只不过距离三尺之外。
晏春林苦笑一声：“往常师兄与人相交从不逾越，除了我和永月，与旁人都是如此疏远的距离。春林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能和师兄疏远至此。”
季徵冷冷道：“不过自作孽而已。”
晏春林道：“便当我是自作孽吧。”
季徵问：“看多久月亮？”
“我之前亦从未想过师兄不多愿看我一眼，从未想过师兄对我起了杀心。”晏春林将手枕靠在头下，不死心问道，“师兄，你真的这般恨我吗？”
季徵不答他，只一直盯着月亮看。
晏春林自言自语：“最恨我的是因为师尊的死是吗？还是迟生榕的死？”
“师兄，你跟我说说话吧，骂我也好，我已经七十多年都没人和我说话了。”
“师兄，如果你跟我说话，我们只看一刻钟月亮好不好，之后我便陪你了断。”
季徵终于回应他：“恨与不恨，没有意义。血债需要用血来偿还，师尊的血、生榕的血、还有那些妖族的血……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里面掺杂的个人情感并不重要。”
晏春林眼睛却雪亮了起来，他笑起来：“也就是说，师兄，其实你不恨我是吗？”
季徵却再没有回应他，只不过一张如玉春风的脸，面色沉沉，难以从中看出个人情感。他几乎在一点一点数着时间。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季徵站起来，持剑居高临下：“来吧，晏春林。”
晏春林笑笑，也站起来，他拍了拍衣衫，取出腰间的软剑，那是属于曲永月的女子剑，极为柔软，平常便被他束在腰间。
季徵面色一变：“你就用这把剑？”
他的含义应该是“你怎么配用这把剑？”。仙岱山名剑很多，其中镇山之宝“太常剑”被赐给季徵，“女子剑”被曲永月带走，晏春林不受天言重视，但所幸有一个疼他的师兄，偷偷开了剑阁带他溜进去选剑。
可晏春林一把也没看上，于是这些年来他竟没自己的剑，用的都是一般灵剑。
晏春林笑笑：“用这把剑也好。”
于是他挑先向季徵刺去，剑闪寒光，粼粼冷意，这让外面的秦禾遇看得心就是一跳，季徵轻旋一转，然后将太常也横在胸前。
可是，谁都没想到，那看上去杀意四射的女子剑却转了一个弯，绕季徵一圈，直直刺向晏春林的心脏！
他操控着这把剑，自己将自己刺死在这里！
季徵几乎是本能将他揽在怀里，等到他意识到做了什么的时候，晏春林已经在他怀里吐着血了。
晏春林缓缓道：“师兄，你说过，这个阵法，不死一个人，谁都出不去，如此，小春来了你的所求了。”
他的目光一点点暗淡下去：“你亲手杀了我，日后想起这一日必定难过万分……倒不如我亲手了结自己……”
“永月说她最想看场人间雪，可至死我也没带她去看……师兄，如果人死了一切都结束了，那些过去你能原谅我……就把我葬在北洲雪山下好不好？……我想在那里，看一看雪景，看一看……”
晏春林本是凉薄之人，他生下来血就是凉的，不过此生有三幸：一幸生在北洲晏家，父母和睦亲善，对其如珠如宝，给了他一个安康温暖的童年；二幸人世间得遇曲永月，两人相知相爱，让他不至于落入无边寒冷；三幸有兄为季徵，敦敦教诲，不厌其烦，愿领他入正途，从此一同长大。
这是一生最幸运的时候，只可惜世事无常，命运弄人，这三样，他最终一样都没有留住。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赏月
